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黎清衍兩天後發來消息。
——今日宜上工~
蔣誦到的時候不到十點,小虎出來開的門。他睡眼惺忪地把她迎進去,邊走邊打哈欠,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太早了吧,他還沒起呢。”
進屋,小虎開冰箱拿出一瓶飲料扔給她,示意她随便,他要繼續睡。
四周寂靜,純白的裝修給人一種蕭條陰冷的感覺,蔣誦坐在設計奇怪的圓椅上,靜坐十分鐘後,接受了他們還在睡這個事實。
無事可做,索性從包裏拿出手機,點開魔音app,新注冊的賬號,唯一關注的視頻博主是‘清衍上人’。
五百多個作品,她用兩天時間看完。視頻時常都很短,最低八秒,最高不超過一分鐘,種類很雜,像素人帥哥在分享日常。
前期有稍長的視頻,還帶轉場和剪輯,能看出用心,但看發布時間,距離最近的長作品已經是三個月前。
她退出頁面,把手機放在桌上,擰開飲料喝了一口,還沒放回去,就聽到樓梯那邊的聲響。
黎清衍醒了,穿着黑色睡袍懶散地下樓,素着一張臉,微微有些腫,頭發也睡成不羁的蜂窩狀。
他用手抓了抓,眼神随意向樓下瞥,看到站在桌子旁的女孩,吓了一大跳。
見鬼了似的,“你怎麽來了?”
蔣誦小聲說:“是你讓我來的。”
他捂着心口,被酒精麻痹的神經一陣陣暈眩,好不容易才凝神,仔細在記憶裏翻找,确實有發消息讓她過來的碎片。
見她一副老老實實到崗的好員工模樣,黎清衍也不好意思再讓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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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拖鞋拿在手裏,使勁扔到右側的卧室門上,咚的一聲,代替鬧鐘,果然聽到門裏傳來被吵醒的不滿聲。
黎清衍晃悠着走去冰箱裏拿水,小虎也從卧室出來了。
他眯眼,甕聲甕氣:“給我拿一瓶,元氣森林,白桃。”
黎清衍拎着兩瓶水去桌邊,有異性在,他也收起随便,仔細地把睡袍腰帶系緊。
三人對坐。
蔣誦以為要開會,默默從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攤在大腿上,等着黎清衍下達工作要求和指令。
他很快說話。
“早上吃什麽?”
小虎托着腮,表情嚴肅地說:“地鍋雞怎麽樣?上次吃味道挺正,面餅也好吃。”
黎清衍皺眉,“大早上的,不想吃口味這麽重的東西。”
“清淡點兒的?那…“小虎在大腦裏搜索附近的飯店,“蝦餃,腸粉,雲吞。”
“不想吃。”
“要不喝粥?”
“…大哥,我臉已經夠腫了。”
蔣誦垂眼,把攤在腿上的筆記本合上,擡頭時,剛好對上黎清衍看過來的視線。
他問:“你想吃什麽?”
“我吃過了。”
“吃的什麽?”
“泡面。”
小虎馬上打了個響指,“那咱們也吃泡面吧,櫥櫃裏是不是還有,我記得上次買好幾包來着…”
說着就真的去煮了,蔣誦再三表示不吃後,黎清衍才收起客氣。一樓本就空曠,沒有其餘的沙發座椅,兩個男人對着吃面,她只能坐在旁邊。
無聊中帶着一絲不知道來這裏幹什麽的迷茫。
似乎感受到她的拘謹,黎清衍只吃兩口就放下筷子,蹬蹬蹬地跑上樓拿手機,直接解鎖遞給她。
蔣誦立馬坐直。
“我有新手機了。”
黎清衍看到放在桌角的安卓機,手機繼續往前送了送,笑着說:“這是我的手機,現在我們是一個團隊了,我決定向你開放我的後臺。”
小虎嗦着泡面,詫異地擡眼,緊跟着補了一句,“喲,你還真沒把學妹當外人。”
蔣誦沉默,猶豫着接過,點進熟悉的app圖标。
黎清衍大概不知道她已經看完全部作品,她也沒推辭,把椅子往後挪了一點兒,手肘支着桌角,手指略帶生疏地滑動屏幕。
略過視頻那一欄,直接點進個人中心,創作者後臺和個人頁面有區別,上方小喇叭橫幅滾動創作激勵待領取。
往下翻動,消息設置成勿擾模式,從上到下,全是未讀的小紅點兒。
黎清衍只吃幾口就放下筷子,歪頭打量認真看手機的女孩。她今天穿得還行,黑色外套牛仔褲,腳上穿着粉色運動鞋。
他蹙眉,支着胳膊湊過去。
“怎麽沒穿昨天新買那雙?”
難道後來又偷偷跑去退了?
蔣誦視線從屏幕移開,低頭看了眼鞋,“嗯,這個是我哥買的,我兩雙換着穿。”
表情很自然,穿哥哥送的鞋可不就天經地義。
黎清衍微笑着縮回去,腦海裏浮現那張棱角分明男人的臉。
再對比旁邊安靜的女孩,說是兄妹,可不管哪個角度看都長得不像。
蔣誦回答完就繼續看屏幕,小虎去廚房刷碗,會客廳只剩他們兩個人,黎清衍目光幽幽看她的臉。
像在和她說話,也像自言自語。
“我四歲開始學畫畫,畫了十幾年,基本功超厲害,只要看一眼你的臉,就能在腦子裏描繪出骨骼形狀…”他雙手比八,左右對齊擺成長方形,像舉着照相機似的,架在鼻梁上,假裝要給她照相。
想說的話就在嘴邊,蔣誦卻突然擡頭,無視他的幼稚姿勢,認真地說:“你私信裏有官方平臺發的活動邀請和商家發的廣告合作,你都未讀?”
黎清衍見她認真,慢慢把手放下,像沒長骨頭似的倚在桌邊。
“是。”
她不解,又低頭确認接收時間,“昨天還有購物app發來合作請求。”
“大概吧。”他低頭喝了口飲料。
“…為什麽不回複?”
不止這些,還有大批粉絲的私信。頭像是他的照片,昵稱也與他有關,在評論區,點贊區,私信裏,都異常活躍。
這麽多人愛他,卻只是私信裏的一個不起眼的勿擾小紅點兒。
她不太理解,他這裏放眼望去一片繁榮,實際只是個人生活號,沒什麽需要做的,根本不用招兼職。
她把手機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黎清衍一直看着,忽然笑了下,“怎麽,你覺得我必須得回複?”
“也不是…”蔣誦躊躇着組織語言,“我只是覺得你已經在做這件事,很幸運地有人喜歡,也應該有相應的互動和反饋,這樣才能獲取更多的關注和利益。”
她來之前的兩天,特地惡補了關于平臺的發展史,最初的創建還要追溯到十年前。
那時還是搜索引擎,後來在首頁開通短視頻頁面,漸漸地,用戶發展越來越多,索性大膽創新,轉型為短視頻平臺。
也是國內第一個以視頻形式輸出內容的平臺。
随着互聯網的發展和人均收入水平上升,更多的人湧入進來,人多了,商業鏈自然形成,現在平臺主打購物,賣貨才是主流。
粉絲量多的博主也順應趨勢,随機點開幾個,全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或标注合作請私信或郵箱聯系,只有黎清衍,主頁只有短短一行字。
——醉後不知天在水~
讓人摸不着頭腦的簡介,近期發的視頻內容也看不出到底什麽路線,像各種元素混到一起的大雜燴。
扮女裝,耍帥,吃個午飯,還有很多街頭拍照合集。
她忽然想到最初認識,也是緣于他拍了一張她的照片。
蔣誦覺得,他雖然粉絲很多,其實并沒有很好地運用到,思忖幾秒,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走商業路線呢?”
剛好小虎洗完碗回來,潮濕的手随便往褲子上抹了兩把,掌心向上,恭敬地指向沉默的黎清衍,“很簡單,因為這小子是富二代,看不上那點兒碎鑽。”
***
蔣誦下公交車時,太陽剛落。
氣溫很低,衣服有些薄,風順着棉毛縫隙鑽進去,激起一層層的戰栗。她攏緊衣領,腳步不自覺加快。
離開前,黎清衍終于開了簡短的會議,簡明扼要地宣布:他要轉型。
但具體怎麽轉,需要認真規劃,團隊明天正式開工,在會議的最後定了工作時間:早九晚五,加班費另算。
蔣誦踩着水泥臺階往上走,心裏算盤噼裏啪啦沒停過。
在學校裏兼職攢的錢全花光了,她現在等于從零開始。在這講好的工資有五千,加班的話,還有額外收入。等開學了,繼續在圖書館兼職,如果在黎清衍這業務熟練了,以後再找同類的工作也算有經驗。
等下學期結束,賺的錢差不多夠買衣服,到秋天他過生日,去買下那件外套,剛好溫度合适,可以直接穿。
她彎起唇角,感受腳底的舒适,下意識猜測,幾百塊的鞋都這麽舒服,那将近一萬的衣服,舒服豈不是加倍又加倍…
老舊的樓道散發一股潮濕的黴味。
矮樓,租戶混雜,幾乎感受不到在東林頂樓時的寂靜。她走到二樓,腳尖頓住,收回盤算的心思,果然聽到有人在吵架。
從頭頂傳來,不知道具體幾樓。
人類天生愛八卦,自從聽到吵架聲,她的腳步變得很輕,一格一格地悄聲上去,走到三樓半,終于聽到清晰的對罵。
只是…聲音很熟悉。
是沈灼無疑。
本應該出攤的人卻在家,還在吵架,這完全不在預想之內。怕他萬一打架,也怕他勢單力薄吵不過,她兩步一個臺階往上跑,越往上聲音越清晰,在鑰匙觸到鎖眼的瞬間,她聽到他的聲音。
“天天搞,就那麽大瘾,你們不睡還不讓別人睡啊?這又不住你一家。”
對罵的女聲尖利刺耳,和深夜的婉轉仿佛不是一個人。
“怎麽着,你受不了啊?”
“呵,确實受不了殺豬聲。”
女的一聽就急了,聲音比剛才高了好幾度,“你是餓漢子見不得飽漢子爽吧,天天摟着大學生睡,人家看不上你這盲流子,就不給你睡,怎麽着,跑來拿我撒氣呢?”
只靜了一瞬,沈灼破口罵出巨長一串髒話。
女人也不示弱,都是北方的,髒話互通,你來我往,蹦豆子似的罵出一堆花兒來,門口的蔣誦直接聽傻了,愣了好久才想起要開門。
鑰匙剛伸進鎖眼,門就從裏面打開,沈灼冷着臉推門,嘴裏還夾着一句要說的C字頭,猛然看到蔣誦的臉,立刻閉嘴。
卸掉戾氣,假裝無事發生,“怎麽回來這麽晚啊。”
正在氣頭上的女人可不管這個,斜眼看到門口站着的女孩,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她火正燒着,只想罵個痛快。
“哎喲,還大學生呢,和這種男人滾到一起,上什麽學都白費,你爸媽可真倒黴,養了這麽個四六不懂的便宜貨…”
蔣誦看着那女人,大嗓門,三十多歲的樣子,圓臉膚黑微胖,頭發剛洗完,一半黃一半黑,正濕答答的往下滴水。
聽說是在後巷裏開麻将館的,難怪嘴巴這麽厲害。
沈灼在聽到她罵人的一瞬,忽地咬緊後槽牙,撸起袖子想過去和她比劃比劃。
蔣誦趕緊拽住他胳膊,大步邁進去,擋在他身前,褪去平日的柔弱,身披沒素質的铠甲,想都沒想就開罵:“你才便宜,那麽愛做還沒錢租大房子,只能在屁大點兒的小屋子裏疊羅漢…”
話剛說一半,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沈灼幾乎是把她拎出去的。咣的一聲,門關緊,隔絕女人的謾罵聲,他一步沒停地拉她下樓。
直到眼前見亮,他才松開她胳膊。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直接拉着臉說:“以後不許說這種話,你和他們不一樣,別和不講理的人浪費口舌。”
蔣誦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臉不服氣,“我進去之前你就和她吵了,我才說一句你就不讓,幹嘛不讓說。”
沈灼頭痛,這一天真是不順。
上午被城管追,生意做不成了才回來,午覺也沒睡成,路過洗手間時那女人在洗頭,倒黴催的,甩頭時濺了他一身水。
擱平時也就算了,破衣服濕了也就濕了,可今天穿的是蔣誦買給他的新長袖,剛換上就沾了一堆惡心的洗頭沫,這才發的火。
現在想這些也不算什麽,他不希望蔣誦變成那樣,為了給他出氣什麽話都往出說。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的語氣:“你是來這上學的,又不是來罵街的。”
蔣誦皺眉,不懂明明是幫他,怎麽最後挨說的還是她,梗着脖子嘴硬:“那你怎麽罵,我都在門口聽半天了。”
他愣了下,半晌才說:“你和我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