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在賓館住了兩天,燒終于退了,病還沒好,沈灼卻像換了個人。
瘦了很多,臉上還透着病愈後虛弱的白,眉目清朗,棱角分明,加上頭發沒時間理,前額劉海擋住了眼睛,乍一看像從漫展來的。
沒買到卧鋪,硬座累腰,他把包墊在後面靠着,身體的大部分力氣用來支撐睡着的蔣誦。
她靠在他肩膀昏睡,從山海關睡到窗外一片綠,人在極度疲憊下是不挑環境的,這兩天在賓館照顧他,還要盯着買票,早就透支。
他把蓋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提了下,蓋住白皙的頸窩,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肩膀,放平在自己腿上。
沒醒。
他強忍着咳嗽,松了口氣。
到南江時已是深夜,蔣誦游魂似的被他牽着出站,潮冷的風吹到她臉上時,她似夢非夢的擡頭,看了眼混沌的夜空。
離開幾天,恍如隔世。
對此,黎清衍有同樣的感受。
他在宿醉中聽到門鈴聲,煩躁地拿枕頭壓住耳朵,假裝聽不見,可來的人超級執着,沒人接聽就繼續按,怎麽和蔣誦這麽像…
期待沖破酒精傳遞給大腦,他猛地直起身,無視令人作嘔的眩暈,跌跌撞撞地下樓看可視屏——朝思暮想的一張臉,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
心裏驚喜,埋怨卻接踵而至。
按下通話鍵,不高興地說:“你還知道回來啊?”
蔣誦心虛地直視門鈴上的攝像頭,語氣抱歉:“對不起,有急事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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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衍頭還痛着,卻硬撐着像只鬥雞,“什麽急事啊,你就跟我請三天假,發微信也不回,這都一周了。”
“臨回來時我哥發燒了。”
黎清衍更不高興了,兩相對比,他怎麽又被放棄了,牙根泛酸地說:“身強力壯大老爺們還怕發燒啊。”
蔣誦知道這件事是她不對,在東林的時候忙着照顧沈灼,手機沒電了都不知道,等他好點了,才發現微信幾十條未讀消息。
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只能放低姿态解釋。
“燒到四十度,沒辦法趕回來。”
“……”
大門咔嚓一下打開,通往入戶門的小徑盡頭站着穿長袍睡衣的男人,他抱着胳膊,頭發亂成雞窩,看樣子比發燒的沈灼狀态還差。
蔣誦小跑着進去,黎清衍低頭看她,像臨摹難得一見的藝術品,給出時隔一周沒見的評價:“瘦了。”
“好像是。”
他轉身回屋,邊走邊說:“正常,醫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不瘦才怪呢。”
蔣誦把包放在座椅上,心想他們根本沒去醫院,甚至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才恍然,發燒之後還有可以去醫院的選項。
她從沒因為發燒去過醫院,也自然把習慣加諸給他。都怪她…明明可以不用那麽受罪的。
黎清衍沒注意她,滿心都在想怎麽把她的肉補回來。
“名揚大都會你知道吧,洗浴,唱K,自助,酒店一條龍,我們今天去那拍。”
蔣誦見他很快進入正題,趕緊從包裏掏出手機,想提前做一下攻略,黎清衍卻把屏幕按滅,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她肩膀。
向後轉,他推着她上樓。
“跟我混的人不能穿這麽土哈,我已經忍你這套運動服很久了。”
短上衣,闊腿褲,簡單的基礎款,穿在身上明顯感覺不一樣。布料柔軟中帶着垂墜的質感,從上到下都天衣無縫地貼合,她穿自己的衣服都沒這麽合适過。
黎清衍把相機挂在她脖子上,又拿出兩種顏色的漁夫帽在她頭頂對比。
蔣誦低頭,皺眉說:“相機型號不适合拍攝。”
黑色的帽檐遮住眉眼,他靠近,看着鏡子裏的她,“相機只是搭配。”
“…挂在脖子上很沉。”
“但是好看,蔣誦,你現在超美。”
蔣誦沒辦法理解這種時尚,也不想挂相機出門,拍攝設備都是她在拿,本來就很重了,不想增加額外負擔。
“謝謝你,我還是穿自己的衣服吧。”
黎清衍趕緊攔住她,板着臉說:“不行,我對員工有服裝要求,穿什麽我說了算。”
蔣誦心累,“不挂相機行嗎?”
黎清衍糾結半天,勉強點頭同意。
***
還有三天過年,黎清衍說因為她的原因導致他斷更,在年底流量爆炸的時候錯過紅利,每天很早拉着她出門,誓把這幾天的空白惡補回來。
一天拍兩家店,晚上回去還要在室內拍測評系列,蔣誦沒有異議,權當彌補她的過失。
她不許沈灼出去擺攤,大病初愈,身體是抵抗力最弱的時候,而且馬上就過年了,應該好好休息。
她在黎清衍那預支了半個假期的工資,又去火鍋店把工資結了,再算上攢的加班費,一共四千塊,仔細地塞進紅包裏,給沈灼。
“哥,新年快樂!”
沈灼沒接,耳邊反複循環她那聲哥。
以前讓她叫她偏不叫,見縫插針地喊他名字惹他生氣。現在呢,時間空閑下來,他白天自己待在出租房裏,想她,想她叫他名字時的樣子。
沈灼,她眼睛亮晶晶。
不像現在,乖順地擺出妹妹的樣子,再也看不到狡黠。
沒接,往回推了推。
“我有錢,你的錢留着自己花。”
“哎呀,什麽你的我的,我們是一家人啊你忘啦?”蔣誦靠過來,捏着紅包塞進他外套的兜裏,似是突然長大,以妹妹的角度替他着想。
“寒假之後生意一直不好,就別動之前攢的了,我預支了工資,我們一起過年,要過個好年。”
沈灼心情沉重,也不懂自己為什麽在喜慶的年底不高興。
他把紅包拽出來,扔在床上。
“不用,我有。”
“有什麽啊有。”蔣誦執着地把紅包塞回去,她知道他現在兜比臉都幹淨,預留出來的假期花銷因為回了一趟東林,早就見了底。
她不喜歡他強撐臉面,她又不是外人。
“你賺的錢我都花了,我賺的你也能花。”
沈灼就像轉不過這個彎,也不知她哪句話觸到他的雷區,猛地把錢從兜裏掏出來,“那能一樣嗎?”
蔣誦不解,“怎麽不一樣了?”
從東林回來之後,沈灼有些奇奇怪怪的。她聽進了吳玉東說的話,如果當他妹妹能讓他開心,她是願意的。
壓着脾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說擺臉就擺臉,有話心平氣和地說,甚至很多時候都讓着他。
沈灼偏偏不喜歡她這樣。
“就不一樣,你把錢拿回去。”
蔣誦憋着一股氣,皺眉看他,他也冷着臉看回去,等她發火,最好把紅包砸他臉上,再罵他兩句,說你愛花不花,才不慣着你這臭脾氣。
實際呢,她把那股氣緩緩吐出來,語氣柔柔地說:“好,那暫時放在我這,等買年貨的時候我們一起花。”
沈灼咬着後槽牙,心像被懸在半空那麽難受,感覺在用盡全力揮拳,結果拳拳打在棉花上。
她忙,早出晚歸,晚也不是以前的晚,而是深夜過了零點的晚。
和她抱怨兩句,她就哄他說很快就結束了,現在是加班,在補錄之前斷更的視頻。
沈灼也不是沒有手機,他特意去搜黎清衍的賬號,粉絲确實挺多,視頻也挨個看了,一個個的才三四分鐘那麽短,怎麽好意思把人留到那麽晚。
他在家養病,覺得這病越養越嚴重。
整天胡思亂想,想蔣誦之前說過黎清衍要追她,他還在那說挺好,看人家條件好,就擺出一副贊同的态度,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好難受,到底怎麽了呢?
時間跳過零點,滿街紅彤彤的年味。他靠在纏滿彩燈的樹幹上,平均一分鐘拿起三次手機看時間。
啧,怎麽又拖到這個點。
末班車搖搖晃晃從眼前駛過,沒人下車。他皺眉,準備給她打個電話催催,手機剛點開,就看到熟悉的黑色越野停在路口。
他往樹邊退了一步,看到蔣誦從副駕駛下來,她穿着一件陌生的外套,下車的時候回頭擺了擺手,急匆匆地往小區裏跑。
黎清衍在車窗裏喊她,也下了車,手指勾着她的舊書包,向她搖了搖。
“蔣誦,你書包!”他語氣帶着點寵溺。
蔣誦一個急剎,手在背後摸了個空,這才想起包沒拿,又轉身趕回去。夜深,微風輕拂,長發飛揚。
她太急了,外套甚至忘記還給他,接過自己的書包,很快地脫下衣服,雙手遞過去。
黎清衍沒接衣服,說今晚太冷了,讓她穿着就好。
寂靜的深夜,霓虹交錯,正值青春的男女笑着對視,氣氛松弛又自然。沈灼心裏一緊,突然覺得她好陌生。
小鎮特有的氣質早已消失,她完美地融入這座城市,和黎清衍這樣精致的男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她落落大方,笑着把衣服還給他。
沈灼心髒鈍痛,想到前幾天的吳玉東,他哭,他醉,他說暗戀也是戀,罵他不是人,站着說話不腰疼。
那時蔣誦在他身邊,他有些得意忘形,置身之外地看熱鬧。
才過了幾天而已,回旋镖正中靶心。
體會到了那種蝕骨的痛覺,甚至在清楚他們現在根本沒什麽的情況下,忽地,感受到了和吳玉東一樣的痛苦。
真是報應啊。
回去時蔣誦已經洗漱完了,在屋裏換睡衣。他進屋時,衣擺剛蓋到胸部,白色花邊刮着隆起的粉色,途徑淺淺肋骨,緊致的細腰,慢悠悠地遮住少女的身體。
她聽到門聲也沒吓一跳,比平時更自然,似乎覺得,反正已經被他摸過,被看到也沒什麽所謂。
見他這麽晚回來,也不像以前那樣生氣質問,似乎獨自消解了所有負面情緒,展現給他的只有好。
“早點睡吧。”
他直直地看着她,“我不睡。”
蔣誦面色平靜,表示理解,“是白天睡多了嗎?”
“不是。”
他每次到關鍵時候都恨自己讀書太少,只覺得自己對她早已是超越親情的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是無意中看到她沒遮住的身體會口幹舌燥到失去理智的那種喜歡。
可那樣會吓到她。
深呼吸,平複情緒。
他低聲問:“我是你哥,還是沈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