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
六十二
入秋,空氣涼爽。
蔣誦從店裏回宿舍,給她們帶了烤雞爪,程果從床上溜下來,嘴上說着怪不好意思的,手已經伸進餐盒裏。
楊芷心在椅子上坐着看書,擡頭看蔣誦,突然發現,認識一年多,她變化好大。
剛入學的時候,一身很明顯的小鎮氣質,有點土,也畏縮,說話聲音像蚊子,渾身上下都透着不自信。
現在呢,肩背挺直,看人的時候直視眼睛,渾身上下充滿年輕女孩該有的活力,說話也是熟絡的随意。
“你再發呆可沒有東西吃了哦。”
楊芷心趕緊去拿一串,她知道蔣誦在黎清衍那工作,賺的應該不少,心想錢能帶給人底氣這句話還真是不假。
她啃着雞爪,視線飄到聶小美的床鋪,下意識看了眼時間。
“都九點半多了,那位大小姐怎麽還沒回來。”
程果蹲在椅子上,低頭,吐出兩塊骨頭,“是啊,最近總卡點回。”
楊芷心咂咂嘴,“她男朋友看起來好高冷啊,在門口等她時候拉着個臉,像會家暴的那種長相。”
蔣誦從床上爬下來,想了想徐至琛的為人,雖然沒怎麽和他說過話,但應該不會做出那種事。
“她男朋友挺好的。”
程果默默吃着,欲言又止。這事兒要是說了吧,是大嘴巴,挺不好的,不說吧,憋在心裏怪難受的。
也是很巧,聶小美男朋友之前去看音樂節,自稱單身,加了好多辣妹微信,其中有一個是她高中同學,還發朋友圈曬合照,标題寫着:crush~「愛心」
一看就知道她男朋友不老實。
有好幾次都想旁敲側擊告訴她,又怕組織不好語言惹人誤會,思來想去折磨好幾天,越想越覺得複雜,尤其看到網上的經驗貼,這種事很容易好心辦錯事,最後裏外不是人。
索性逃避,假裝不知道這回事。
蔣誦倒了杯水過來,按亮手機看時間,“還有十分鐘了,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到底回不回來了。”
楊芷心趕緊阻攔,“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萬一你這個電話打得不是時候,人家正做一些不想被打擾的事呢。”
蔣誦秒懂,手挪到杯子邊,拿起,掩飾地喝了一口。
程果沒反應過來,“啥事?這馬上關寝了,她都被記好幾次了。”
楊芷心憋不住笑,用筷子敲她頭,“少兒不宜的事兒,你不懂。”
話音未落,門剛好開,聶小美像個花蝴蝶似的飛進屋,耳朵只捕捉到這句,“說什麽少兒不宜的事呢,加我一個。”
程果脫口而出:“說你這麽晚沒回來,是在做少兒不宜的事。”
聶小美愣了一瞬,“對啊,難不成你談戀愛是去坐搖搖車啊。”
程果:“……”
“可能會吧,我覺得坐搖搖車挺好玩的。”
馬上關燈,她們各自回床。
楊芷心還惦記剛才程果說的那句話,實在好奇,“果子,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
聲音雖壓得很低,還是吵醒剛睡着的蔣誦,她默默打了個呵欠,聽到頭上一陣窸窸窣窣。
是程果,她和蔣誦的床連着,頭對頭,說話時聲音就在耳邊。
“還沒,我是尊貴的母單。”
八卦這種事少不了聶小美,她一下子精神了,興致勃勃地探出頭,“不是吧,你都多大了,怎麽連對象都沒談過。”
“二十歲。”
聶小美不敢相信,“那你喜歡過男生嗎?”
程果坦白:“說起來怕你笑,暗戀是我的強項。”
噗~她果然笑了。
最近宿舍氣氛還不錯,偶爾也在關燈之後夜談,大都是閑聊八卦,還是第一次把話題引到這裏。
聶小美笑過之後問楊芷心,“你呢?”
楊芷心:“談了啊,但是距離太遠,分了。”
“異地,異多遠啊?”
“他全家移民烏拉圭了。”
“蛤?”
聶小美來了興趣,以前沒深入交流過,沒想到天天住一起的舍友也有這麽多故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點都不困。
纏着楊芷心問完他那個移到奇怪地方的前男朋友之後,突然想到蔣誦。
她一直都很神秘,從來不說自己的私事,只知道有個對她過分好的哥,連在黎清衍那兼職都是徐至琛告訴她的,過後她去追問,蔣誦才坦白。
真是不懂,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啊。
“你呢,蔣誦,談沒談過?”
楊芷心翻了個身,毫不留情吐槽她,“你真的好八婆,白長這麽漂亮了。”
程果也附和,“對啊,我也發現了,除了學習,什麽都好奇。”
雖然是被吐槽,聶小美還挺驕傲,“我上高中的時候可被稱為情報處,不管誰談戀愛了我都第一個知道。”
她看蔣誦一直沒說話,往前探了探身,“睡了?”
蔣誦:“沒有。”
“那你說說呗,沒關系,我先說我的。”
她掐着手指,挨個點,“四個,五個…我一共談了六個,至琛算時間最久的了,你呢你呢?”
程果在黑暗裏咋舌,“怎麽談這麽多,你哪來的時間?”
“我時間也很緊張,不過男人都那樣,勾勾手指就來了…啧,這不重要,我問蔣誦呢。”
蔣誦躺在床上,這種宿舍夜談她大都不說話,只安靜地聽,像千辛萬苦地從人群邊緣走到中心,安靜地融入進來。
氛圍正好,适合傾訴,她突然覺得,或許可以和過去告別了。
“我嗎?談了。”
“!!!”
三個人同時震驚,尤其程果,她離得近,直接掀走簾子,面對着她的臉問:“是誰?咱們系的嗎?”
蔣誦心跳加速,忽地想到那晚他很受傷,滿身醉意地問她為什麽要撒謊,是不是覺得他是男朋友這件事說出去丢人。
怎麽會呢,只要一想到他那麽好的人竟然是她男朋友,直接陷進幸福的蜜罐裏,唇角不自覺上揚。
她突然不怕了。
甚至覺得,過去的痛苦,脆弱,甚至別人的眼光,都變得不重要。
“我哥…其實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聶小美倒吸一口氣,突然興奮,“天!我就知道!”
楊芷心忍不住問:“那你們,其實是…”
“對,他是我男朋友。”
啪啪啪~黑暗的宿舍裏響起清脆的鼓掌聲,聶小美仿佛挖到寶藏,恨不得開一瓶酒慶祝,慶祝她第六感賊準,早就覺得他們關系不正常。
所以…
“那你哥的那個異地女朋友?”
“我瞎說的。”坦白是打開心門的鑰匙,氣氛到這了,友情順着纏繞的藤蔓變得親密,說話也放開了,不像之前那樣反複斟酌。
程果趴在床上,小聲問:“那你爸媽呢?”
“已經斷絕關系了。”
“我去~”聶小美驚呆,沒想到是個狠人。
“怎麽會斷絕關系了?難道是你未成年就和你哥…不是,你男朋友在一起,他們生氣,不同意…”
蔣誦打斷:“不是,和他沒關系。”
那怎麽會呢,聶小美和程果想不明白,父母的愛是無私又偉大的,就算動物也不會抛棄自己的幼崽,何況人類。
其中應該另有隐情。
一直沉默的楊芷心突然開口:“你有哥哥或者弟弟吧?”
“有弟弟。”
聶小美莫名其妙,“這有什麽關系啊?”
蔣誦閉上眼,感覺自己像躺在手術臺被解剖,她要割掉過去的悲傷,不被愛,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向未來看。
他一定會誇她好勇敢。
“他們對我不好,後來戶口分出來了,我現在是一個人。”
楊芷心吸吸鼻子,猛地坐起身,“才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還有男朋友!”
對啊,蔣誦好開心,她又突破一個障礙,從沒想過自己能擁有這麽多東西,離家的那一刻,她以為人生就這樣完蛋了。
沒想到,現在什麽都有了。
天氣漸涼,她卻熱情超标,不管是學習,工作,還是戀愛。
冬天的生意步入淡季,沈灼時間也比之前要多,她有時帶着宿舍的女孩一起回來吃,大聲喊他名字,抱怨面怎麽煮了這麽久。
都怪他加了太多料,端出去的時候,紮着馬尾的女生笑着看他,卻是和蔣誦說話,“你男朋友真夠實在的,這牛肉都要漾出來了。”
他知道她叫楊芷心,最近是店裏的常客,熟了之後,說話也變得随意。
“分人,給你的必須多。”
楊芷心搓着筷子,裝作不知道,“為啥呢?”
“你不是要參加鐵人三項麽…”
她瞪眼,蔣誦幫她出氣,一巴掌拍在他後背,很不高興:“你別亂說行不行。”
楊芷心趕緊攔住,小秀了下手臂的肱二頭肌,“幹嘛不讓說,這是誇我呢好不好,我最近練得實在辛苦,謝謝啦,牛肉可不便宜。”
蔣誦的臉微微泛紅,“那就好,多吃點。”
她依然很敏感,大概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深深地刻在骨子裏,她分出一部分精力在意周圍,像初來乍到需要适應環境,反複确認這裏是否安全。
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才放松,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給他。
可是,時間久了,真實的自己并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溫柔,堅韌,善解人意,對他總是很暴躁,壓不住情緒,也意識到自己是個脾氣很壞的人。
實際生活中沒有幾件值得發脾氣事,廚房的活他大包大攬,樓上的衛生在寒假之後她回來住,刻意維持整潔,什麽都不用她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下樓時已經中午了。
她有時出去工作,晚上回來,他怕她太累,某些需求只能忍着,就算要動,也是他在上,扶着她的腰,不敢太激烈。
他知道她不喜歡,每次都皺着眉頭,或者把臉埋進被子裏,很明顯是為了他的歡愉在忍耐不适。
他心疼她,頻率慢逐漸變少,改為她喜歡的親吻。
入夜,被子隔絕冬日的濕冷,只有臺燈亮着昏暗的光,她抓着被角,腳趾用力勾緊,還是難以忽視發茬紮在腿上的麻癢。她拱起腰,眼淚快要流出來。
“我都說了不要,你還這樣!”
他從被子裏鑽出來,眼裏露出一絲迷茫,“你不是喜歡嗎?”
她用枕頭擋住臉,擋住滲進皮膚裏的紅,“不喜歡。”
“昨天還說喜歡呢。”
“昨天是昨天,管不了今天。”
她知道自己有時候很不講道理,但情侶相處久了,炙熱逐漸平穩,難免會磕磕絆絆。她這邊,大都是因為承受他過于頻繁的親密不高興。
沈灼呢,十次有八次都是吃飛醋。蔣誦在黎清衍的直播間裏露過臉,粉絲認識她,都知道她是從開始轉型就和他在一起的小助理。
評論區快樂地磕cp,只有一個人咬着後槽牙。
愛情是奢侈品,像他們這樣剛從那種境地逃脫出來的人,很難理清這麽複雜的感情。
嫉妒,占有,這些不好的詞彙只要加上愛情的前綴,奇怪地變得合理。他們是剛蹒跚學步的小孩,被放置在百米賽道起點,愛情的哨聲一響,他們依舊迷茫的站在原地。
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
又是新的一年。
值得高興的是,每次過年都有新的改變。房子寬敞,過年氣氛濃郁,窗上挂着閃爍的五彩燈,電視放着春晚,他做了十個菜,洋洋灑灑擺了滿桌,窗外是近在眼前的煙花。
他迷信,自己支門臉做買賣了,過年得讨個好彩頭。
蔣誦抱着啤酒,怔怔地看外面鋪滿天空的金色,突然說:“等我過生日的時候,可以像這樣放煙花嗎?”
沈灼心裏一緊,他神經大條,之前為了賺錢奔波忙碌,她的生日都是簡單吃碗面就算過了,突然愧疚,自罰一杯。
現在日子好了,只要她想要的,他全都會滿足。
“向你保證,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