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年後,黎清衍的事業蒸蒸日上,團隊也逐漸壯大。馬上開學,蔣誦覺得分身乏術,想過退出,專心應付學校的課業。
黎清衍可不幹,開會之後,特意留下她,加上徐至琛和小虎,張羅在別墅裏吃火鍋。
以前那個一塵不染的白色建築現在也染上世俗的味道,牆壁立着擺滿樣品的貨架,直播輔助設備也占了好大的地方。只是桌子還是那個桌,上面擺着鴛鴦鍋。
蔣誦在水池裏洗青菜,徐至琛拿着藕片和筍尖過來,直接扔到她手邊,“這個也拿出來,別放一起,分着裝。”
袋角很硬,胳膊劃出一道紅痕,蔣誦皺眉,“撕開袋口用水洗一下就行,旁邊有盤子。”
徐至琛莫名其妙,“你是讓我弄?”
她關掉水龍頭,轉頭看他,“你不會嗎?”
他嗤笑,用嫌棄的眼神看着混亂的準備區,“我會啊,但這不都是你的活麽。”
一股郁結自下而上,她深呼吸,慢慢吐出這口濁氣。
如果從前的話可能會忍着,現在她不想,“不是工作時間,雜活我可以不做。”
“哦。”那又怎樣。
她重新打開水龍頭,把青菜洗完放進盆裏,目不斜視地離開。徐至琛靠在大理石牆壁,打量女孩清瘦的背影,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冷笑,暗罵黎清衍這小子的眼光可真不怎麽樣。
蔣誦也覺得,徐至琛這個人真的不怎麽樣。大概上個月中旬,她不小心拿錯他的手機,剛巧彈出消息,內容明目張膽的暧昧。
——親愛的,人家好想你。
她認得聶小美的頭像,是一匹粉色的小馬,而不是這種暗黑色,能看出女人身體輪廓的網圖。
自那以後,她就看他很不順眼,當然,徐至琛也一樣。蔣誦有好幾次都想提醒,可看到聶小美戀愛腦晚期的樣子又忍住了。
某次一起吃飯,看到程果和她一樣的糾結表情,視線交彙的一瞬,她知道自己不孤單,還有另外的人在很痛苦地保守這個秘密。
吃火鍋的時候,徐至琛也處處針對她,這算不太正式的內部會議,邊吃邊閑聊,她每次說一個提議,都會被徐至琛以開玩笑的方式駁回。
“好土,你能想出這種點子也是人才了。”
或者,“行了,這個方案說出來都覺得浪費時間。”
黎清衍支着胳膊,第三次看徐至琛,今天他不知道怎麽回事,跟吃槍藥了似的。
“你什麽情況,和女朋友吵架了?”
“沒啊,怎麽?”他面對黎清衍的時候,又恢複平日的模樣,夾了塊藕片放碗裏,輕瞥了一眼沉默的蔣誦。
故意說:“我怎麽可能和女朋友吵架,我可是她初戀呢,愛我愛得不要不要的。”
蔣誦下意識看他表情,得意的,自負的,想到聶小美如數家珍地掰手指數前男友,莫名其妙地心裏沒那麽糾結了。
松了口氣的同時,去鍋裏夾了一根煮熟的筍尖。
徐至琛嘴角噙着笑,繼續剛才沒說完的提議。
“蔣誦,你說走親民路線,去街邊的小館子裏或者地攤,是不是有私心啊,你哥,哦不對,你男朋友不就是烤串的麽。”
黎清衍歪在椅子上,其實這個提議他很贊同。最近接觸的都是平價親民的産品,累死累活的寫稿子,結果插到視頻裏還是很突兀。
懶洋洋地舉手,表明态度,“這個我是同意的哈。”
徐至琛看不上他這樣,要是細說的話,他的不滿情緒是從剛開始轉型開始。
誰能想到快樂地去滑雪回來,從小玩到大的哥們突然鑽錢眼裏了,不跟他打游戲不說,還拉着他一起鑽。
後來發現這都是蔣誦的鍋。
他剛認識聶小美的時候,天天聽她抱怨宿舍裏的雞毛蒜皮,聽得他耳根生疼,尤其是這個蔣誦,出現頻率最高。
所以見到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她的窮酸,自然沒有好臉色。
接觸久了,發現窮酸會傳染,以前那個一晚豪擲千金的黎少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傭金差五千和甲方硬磨半宿的生意人。
他最煩這種,但更煩蔣誦,只要工作原因碰了面,就自以為不着痕跡的針對。
“第一個場地,你不會真選蔣誦男朋友那吧?”
他語氣輕蔑,就像沈灼的店是多麽髒污不堪的地方,蔣誦放下筷子,嚴肅地看徐至琛。
“你如果有好的提議就說出來大家一起讨論,不要我提出之後你挑毛病,陰陽怪氣的。”
一直埋頭苦吃的小虎倒出嘴附和:“就是,阿琛你怎麽回事,更年期到了?”
徐至琛反手給他一肘子,恨他在這種時候幫外人說話。
“我這是挑毛病嗎?阿衍形象好,适合走高端路線,再努力一下,一線品牌的廣也能接到,你天天吃垃圾也就算了,別拉着他也跟着掉價。”
這話就明顯在針對了,黎清衍啧了一聲,讓他閉嘴。
蔣誦臉色有些白,手在桌下用力握緊,“你覺得什麽是垃圾食品?燒烤,路邊攤?”
徐至琛理所當然地點頭,“我認為維持現狀就好,不需要自降咖位轉型迎合下沉市場。”
下沉市場是近期經常聽到的名詞,意指三線以下的城市和周邊市場,站在頂端的人已經嗅到風向,很多走精致路線的博主開始發日常生活,主動走下神壇,和普通人的生活建立聯系。
她一字一句:“怎麽會是迎合?我們本身就處在這個市場裏。”
兩人對峙,黎清衍很驚訝,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蔣誦硬剛,像一只渾身是刺的小刺猬,很新奇,饒有興趣地托着臉看她。
徐至琛卻被她逗笑,眼神透着高高在上,“只有你哦,我們可沒在。”
話音剛落,黎清衍就把筷子扔他臉上,毫不留情地吐槽:“看來你爸最近接到大訂單了,你這嘴也跟着臭起來了。”
徐至琛視線不離蔣誦的臉,随口說的日常就能紮到窮人的自尊心,他很樂意繼續冒犯。
微笑着說:“區區五千萬罷了。”
***
開學後,蔣誦更忙了,學業的壓力占了大頭。
有時周末回來住也背着一堆書,臺燈開着,她穿着睡衣,趴床上啃晦澀的大部頭。沈灼關店後,特意煮好夜宵給她帶上樓。
可她吃不下幾口。
學校對沈灼來說是陌生的,僅存在遙遠的記憶裏。
他翻開枕邊的教材書,看到方方正正的字堆砌在一起,壘成不透氣的高牆,掩住落日,眼前朦朦胧胧,一閃神兒,天亮了。
試過兩次,知道這書嚴重催眠,再也不敢翻開。
蔣誦埋在書裏,用記號筆畫段落和重點,眼底帶着深深的疲憊。她繃着一股勁,比以前更努力,肉眼可見地消瘦。
她拒絕黎清衍去沈灼店裏拍攝的提議,大概是自尊心在作祟,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的情緒很不穩定,且莫名其妙。
在外面能維持得很好,回去就卸掉僞裝,她還太年輕,心像飄在半空的浮木,經不起一絲風浪。
天氣漸暖,遠方傳來好消息。
吳玉東要結婚了。
沈灼說起這個的時候正在衣櫃裏翻衣服,最好的兄弟結婚,他必須關店兩天回去湊湊熱鬧,蔣誦卻被考試拖住,回不去。
“怎麽這麽快就結婚了?”沒聽說他談戀愛,朋友圈也悄無聲息的。
沈灼經常和他聊天,那小子什麽事都和他說。
“相親認識的,女孩家是養牛的,挺好,算是門當戶對。”
說完,咂咂嘴,怎麽回事,還挺羨慕的。
他衣服扣子還沒系完,露出半個胸膛,就這麽直直地壓過來,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眼神裏是對未來的期待,“等你畢業,我們也結婚。”
蔣誦垂眼,從兜裏摸出手機,轉移話題:“那邊是什麽溫度,得穿厚點吧?”
他搶過手機,順勢把她放平在床,執着地纏問:“好不好?”
她感受到他故作平靜下的試探,淺淺地笑了,“好啊!”
初夏,北方氣溫很低,她趁午休的空閑,打車去商業街給他買衣服。原本去年就該買的,結果攢的錢被挪去添新設備了。
今年生日還沒到,但她覺得,他好不容易回去一次,吳玉東結婚,見到的都是熟悉的人,必須穿體面的好衣服。
她買下店裏最貴的新款,黑色薄料的戶外上衣。
是他喜歡的始祖鳥。
幫他訂好機票,再搭配合适的褲子和鞋,再把整套挂在顯眼的地方,等他忙完上樓,給他個驚喜。
沈灼看到的時候,确實一愣。
“這是啥意思?”
蔣誦今天開心,嗖地跳到他懷裏,“我全都安排好了,這次坐飛機回去,穿我給你買的新衣服。”
他仔細打量,看到衣服前胸的标志——奇形怪狀的蠍子。
想到某些不愉快的片段,移開視線,“不用,我穿平時的就行。”
她從他身上下來,以為他嫌貴,故意板着臉:“不行!聽我的。”
“真不用,拿去退了吧。”
他只看了衣服一眼,就錯過身走去床邊,留蔣誦一個人站在那。氣氛變化很明顯,她能感覺到,這次他沒有開玩笑。
為什麽呢,她現在能賺錢了,一萬的衣服又能怎樣,只要他喜歡的東西,她都能給他。
“就不退,你過來試給我看,我覺得你穿上一定好看。”
他沒動,竟然還躺下了。
她生氣了。
“沈灼,你聽沒聽到我說話?”
“嗯,累了。”他翻過身去,背對着她。
蔣誦的火噌噌就燒起來了,分貝不自覺提高,“我跑了一天才買回來的,這個衣服可是大品牌…”
“之前你還說喜歡呢。”
沈灼騰的一下從床上起來,繃着臉反問:“我喜歡?我什麽時候喜歡過這麽貴的東西,你記錯人了吧?”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發火,蔣誦被他說愣住,下一秒,委屈鋪天蓋地。
“是你親口說的,我一直記得。”
“你說他衣服怪好看,不知道在哪買的,我現在給你買回來了,怎樣!”
沈灼當然不記得兩年前随口敷衍的一句話,她也看出他完全不記得這回事,還犯了老毛病,陰陽怪氣地意有所指,更是氣得發抖。
她有一籮筐的控訴要說,卻無意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倏地,臉色煞白,僵在原地。
她驚恐,自己發火的樣子,竟和徐麗華一模一樣,甚至表情都如出一轍。因為這個樣子太熟悉了,激起心底的恐懼,怒火瞬間消失。
空氣安靜,沈灼低着頭走過來,臉色不像剛從那樣緊繃,甚至笑了一下。
“對不起,我現在試。”
她猛地把衣服扯進懷裏,白着臉看他。好像啊,好像小時候的她,每次挨了打罵之後都會強裝笑臉讨好,主動說對不起。
為什麽,為什麽已經斷絕關系了,還是不能擺脫,血緣難道是詛咒嗎?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還是躲不過和他們越來越像的命運。
她眼圈泛紅,往後退了一步,“不,是我的錯,我不該發脾氣。”
沈灼無奈,手伸過來捏了捏她的臉,輕聲哄着:“怪我,是我忘了,這麽小的事兒,別因為這個吵。”
說完,伸出手,“我穿給你看。”
她連忙搖頭,努力擺出笑臉,“不要,你想穿什麽穿什麽,到吳玉東的婚禮,別忘了替我道一聲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