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借寧家的門楣考進了太學,又遇恩科,加上恰逢陛下要個棋子,算不得利害。”寧懷沙機械的應着,他實在不想聽這人張嘴這樣誇他。

寧相的心結旁人打聽來了只做忌諱,避免着說出的點不中他心意反遭記恨。衛含章可能是因為問心無愧,繼續點了點頭,坦然道出,“當年我不在上京,沒幫你分說兩句。”

這是客氣,他當年自東南遞信,直接促使昭定帝改變了主意。要論用處,怕是比自盡于皇榜前的麗娘還要大些。

“若無侯爺從東南遞信,言有十六歲的将軍就會有十二歲的狀元郎,陛下怕不願因我得罪諸位老臣,為我說上幾句。那寧某便無再考一次的機會,大可能也見不到侯爺了。”

這是實話,當年的朝廷上确實沒有人願意為一個不孝的娼妓之子分說兩句,不論是有血緣關系的寧濟州還是光風霁月的帝師江千。

“寧相才華昭彰,再考一次,不也一樣嗎?”衛含章沖他笑。

結果如是,但個中緣由寧懷沙也清楚明白。就像他那兩句蹩腳的順口溜,寧懷沙鼓起勇氣将臉面一丢,也只敢在衛含章面前吐露一二,連系統都不必在場,更別說讓天下文人評鑒。

“侯爺,第一次是陛下不想點其他逆王黨和高官勳貴的人,以及想拿我這寧濟州兒子的身份試試群臣的态度。第二次,侯爺力保過、陛下欽點過的人,我就是塊廢鐵,他們也能把我點成真金。”

“啧,殿試不提,原來我大越的鄉試、會試竟成擺設。”衛含章的關注點很是奇妙,不消寧懷沙引導,自然而然地就偏了。他要在朝堂混跡,怕是寧黨的人都要輕松不少,一切為了越國的衛侯可能比寧黨更先去挑那些蠅營狗、屍位素餐之人的茬。

而這,似乎比一個家夥喜歡他,來的更加重要。

“侯爺若有心,寧某保證,明年春闱京畿之地選上來的人不說幹幹淨淨,也至少說得出個一二三四。”

衛含章聞言挑了邊眉,“這和衛某人有什麽關系?相爺,這不是您該幹的嗎?”

這确實是一國丞相該幹的,但卻不是越國一個丞相就幹的了的,比如葉相,幾朝老臣了,不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他是不想管管嗎?他是管不了,家族門閥的勢力也拉扯着他,不讓他管。

“侯爺,若不是您的心願,有些事我是不願去蹚刀山火海的。”寧懷沙倒也坦然,或是說近乎自暴自棄地袒露那幅醜惡嘴臉,好像十分想讓衛大将軍明白,昔日那個在他眼中仿若在春風和陽光下長大的小狀元同樣變成了只能埋葬在記憶中的故人。

衛含章對天地君親師尚有敬意,對其他的,真不好說,所以那個“您”顯然帶有不輕的責問味道。

而寧懷沙便是說着舉朝都諱莫如深的話、極力地扯露出最可憎的面目,也在衛含章面前提不起氣來,這一對比他那個“您”可謂是再恭順不過了。

但衛大将軍并不買賬。

“什麽時候這也成我的心願了?這該是陛下的心願,百姓的心願,你的心願。相爺,在其位謀其政,陛下與我帥印虎符,鎮守疆場、護國定邦是我合該的,但科舉政務,我還越俎代庖不到那兒去。”衛含章臉上的笑意不減,眼神卻逐漸冷下來。

衛含章這話沒怎麽留情面,說的極重,就只差把“你好自為之”幾個大字砸他臉上了。

寧懷沙反倒舒了口氣,什麽事願意當面講,總好過引而不發。

至于如何平順安撫衛大将軍,寧懷沙一向認錯态度積極誠懇,“哥,我錯了。”

“今天先不提這事兒,我們先聊點別的。”衛含章勾了勾手,抿了下嘴,又點點頭,“唔,既然還認我。”

“......”

寧懷沙被他剛才的态度一吓,真不想再聊那起子事兒了。

他猶想穿回過去,扇當時禁言系統的自己一巴掌,他怎麽就管不好自己那張嘴,非要在左珉面前叭叭些有的沒的。現在好了,從長計議、徐徐圖之,都不必再考慮,直接一步到位,洗洗回家睡大覺去吧。

雖然寧懷沙的精神在極度逃避,但還是不由自主地順着衛含章的意思,走近了去。

衛含章伸手取下他腰間的玉佩,“不是當了嗎?”

寧懷沙的表情更痛苦了,他是在寧府把玩過這塊玉佩,但什麽時候他挂身上了?此玉佩來路不正,且是為數不多他擁有的衛含章自個兒的物件,一向舍不得佩戴,都是放盒裏珍藏着的。

得,今天他不知怎麽撞邪似的戴上了,還就撞見了正主。

這個時候寧懷沙又不希望衛含章有那麽好的記憶了。

這天下玉佩一個樣,他怎麽就記得?或許是詐自己呢,他狡辯一下能過關嗎?

不過賣慘裝乖讨饒的方針既然定下,寧懷沙還是覺得先貫徹到底,于是老實回應,“贖回來了。”

“當年我見你看過它幾眼,本想贈予你,你非要自取。”

衛含章挑了個好聽的詞彙,還是難掩寧懷沙取得這塊玉佩途徑不正的事實。

但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不是嗎?而且自己原不用費那樣的手段的。一個人懷揣着個寶物,終日惴惴不安,怕失主追責、世人指點,有一日,陡然知曉那東西本就是屬于自己的,那瞬息之間如同潮水般湧來的心安中,也一定夾雜着憤慨和懊悔。

寧懷沙猛得擡頭,眼眶紅而妖異,“若是侯爺親手相贈,我便是賣身為奴,也舍不得當了它。”

“別說自輕自賤的話。”衛含章皺眉。

“那候爺現在呢?”

有些人他便是明知結果也抱着那點念想一試再試。

“此身既許越,便不思其他。”衛含章轉而眼帶笑意,措置若裕。

寧懷沙忍不住伸手想碰一下衛含章的指節時,那人勾着璎珞的兩根指頭一開合一回縮,便徒留玉佩輕巧的挂在了他自己的指尖上。

“侯爺,您哪怕虛情假意的應一聲,說兩句漂亮話,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是願意去闖一闖的。”

衛含章擡眼打量了他一下,似有不忍,誅心之語卻未有半分猶疑,“應是天上人,不必下凡塵。我一行伍人,沒讀過幾天書,對的不好,寧相莫要介意。”

這小美人兒天仙似的,怎麽像腦袋裏進了漿糊,盡說些不過腦子的渾話。

衛含章的态度無不堅決,那再留下糾纏便是只增笑爾,何況寧懷沙本無将心底之私向他透露的打算,被逼着上梁山走了一遭,現在也該橋歸橋路歸路,回歸正軌。

寧懷沙握緊了手心中的玉佩,“我日後不會妨礙侯爺,寧某就不叨擾候爺了。”

他轉身大步向殿外去。

衛含章還沒理清這位天仙吃錯了什麽藥,就見他突然醍醐灌頂,自個兒清醒了回來,這是好事。然後,就給了衛含章一悶棍,當機立斷地告辭離開。

“不咎。”

衛含章知道這人為什麽說話不帶腦子了,因為心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必定不是腦子醞釀好的內容。

寧懷沙回過頭見那人下了床,幾步行至門前叫止住他。

“不咎,我年少時因着母親的關系同陛下相交甚好,可謂是在家裏挨了責罰也能偷摸着跑進宮讓陛下、娘娘撐腰的程度。先父先母逝世後,娘娘接我進宮放到她膝下撫養,那時便與陛下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娘娘薨後,算是陛下一路護佑着我長大的。陛下待我如兄如父、亦師亦友,我很是感激與敬重。”

“萬分抱歉,我不太清楚你是怎麽過活到現在的,但從你登科及第這樣天大的喜事不僅無人慶賀,還被親父指責、群臣攻讦來看,怕是十分幸苦。當年我見你幼弱,輕許重諾,事後任情任性,一意孤行,也沒如何護佑你,很是對不住。”

“一塊玉佩爾,你卻感念至今,百般不舍。除了重情重義,不咎,這些年你是不是過得太不好了,所以我一些理所應當之舉,你就銘記感激?”

衛含章本意大概是想告訴他,那些绮念不過是和世人對比之下,産生的感激偏移導致。

寧懷沙卻低頭笑了。

看,理所應當。這人就是如此無賴和流氓,總能精準的找到自己的痛點,然後在心坎上狠敲一記,讓他掙脫不得。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寧懷沙感激所有有意無意給予他幫助的人,所以這些年他便是再恨左湖也沒有真正下過重手,更是在他子女面前斟言酌句,半點未吐露他那些真正下流惡心的事跡,但一句話就能讓寧相原形畢露的,也唯有這人了。

既然有些事是理所應當的,為何自己在越國摸爬滾打了二十五年,也就一個衛含章如此認為并付之于行呢。

舉世之人何其多,但能同頻共振的又何其少,何況他是一個異類。

衛含章,你一定是跟這該死的泥潭一夥的,連句假話都不予我,就個虛影兒,便把我吊死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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