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不過,我是個本性惡劣之人,你既不舍得放我走,那我們就耗着吧。不就是一個越國,一個昭定帝麽,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他走到置衣架上取了大氅來給衛含章披上,“侯爺剛被那小人毒害過,這才醒來,注意着風,我幫侯爺穿上鞋襪?”
“別顧左右而言他,若你還願意認我作兄長,不說能予你什麽切實的好處,只要不犯上作亂,便也能護得你一世周全。”衛含章立在那兒任他動作,言語眼神卻不放過他。
寧懷沙心思一動,将系帶打了個規整的蝴蝶結,“侯爺,您不愧是以閃電戰和急行軍聞名的,才誅完人心,又要人死心。我要是個婦人家,這會兒怕是都一屍兩命了。”
這話說得太先進,從禮法中走出來的大将軍跟不上潮流,當即後退了兩步,“我沒對你做過什麽吧?”
“侯爺做過什麽自己不清楚嗎?”寧懷沙對上他的眼睛,提着玉佩上的纓絡左右各一晃,“甜言蜜語說了,定情信物給了,聘禮定金也差人送過了,轉口就反悔不認了。”
一個越國、一個昭定帝還可能真不是寧懷沙的對手,畢竟那兩個,一個沒嘴說不了話,一個不僅長了嘴,還長了臉,這樣的話是打死也說不出口。
“甜言蜜語?聘禮定金?”
那塊才被鑒定過是衛含章自己願意給的玉佩,現在仍是個燙手山芋,只不過對象掉了個頭,轉成衛含章希望它自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沒法子,寧懷沙的手極穩,不會失手将它往地上摔,它雖質地上乘,但也沒有靈性到自己往地上跳。
因此,衛含章咬一口牙也就認了,但這兩樣是什麽鬼?
寧懷沙神色淡定,言語從容,仿佛說出口的是落到過筆紙上的事實,“侯爺在皇宮裏許諾罩着我、在海邊說喜歡我,剛才還許一世一生護我周全。侯爺,您出身行伍讀書不多,但我讀了這麽多年的經書典籍,也沒找到比這些更甜蜜的話語了。至于聘禮定金,十三年前侯爺差人送到城西棚院中的銀錠,您忘了嗎。侯爺那時連侯府門匾都拆來典當了,那錠銀子怕是動了媳婦本,不是聘禮定金是什麽?”
衛含章這些年南征北戰每日大大小小不知要對着多少事情,能大概記得有送過銀子的事兒就不錯了,壓根兒想不起來當時說的是借,還是要計利息的那種。
寧懷沙在他難以置信,懷疑人生的眼神中繼續潑油添柴,企圖将兩人這子虛烏有的濃情蜜意一把火煮成熟飯,令衛含章反悔不得,“侯爺若願留我在您身邊,不拘名分和做什麽,我願效犬馬之勞。但做兄弟,我是沒福氣做陛下的十九弟的。”
衛含章實在辯駁不明又無法忍受,額上的青經跳了兩跳。他把經書一并還給太學裏的博士們後,自我感覺依舊良好,畢竟京城上下到西北草原大漠就沒幾個嘴皮子功夫勝過他的,但現在他竟然在腦袋裏找不出反駁的話語,算是別開生面的體會了一把讀書的重要性。
但衛大将軍是什麽人,他一貫堅持沒有武力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就是打的還不夠狠。
他轉身看了兩眼,将旁邊案桌上的茶壺蓋抄在手中,“混帳東西!成天到晚說的什麽胡話!這上京城的歪風邪氣怎麽養的人,不想好好過活了是吧?去,把你的丞相之位辭了,到我邊兒上來做親衛!”
歪風邪氣能怎麽養人?看來大将軍發脾氣也口不擇言。
寧懷沙以為他要摔杯盞,思量着是躲開,免得自己被砸狠了衛含章心疼,還是生受這麽一下,然後好賴上他。沒想到那人拿個茶壺蓋,握在手心,想是氣狠了,摁斷了壺扭,虛片落到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姓寧的慶幸又想笑,但他不敢。
原來那人之前的誅心之語,也算得上是他耐下心來的軟語溫言了。
“侯爺,我求之不得。但現下朝庭上還不太平,東南邊怕有禍事,這事得緩一緩。”寧懷沙一邊賣着乖,一邊以好言語的道出現在真不是料理自己的好時機。
寧懷沙的話觸動了衛含章的神經,于是再大的火氣也能被他壓下去。
衛含章低頭呼出一口氣冷靜了下來,然後伸手越過大氅在前胸、肩頭摸了摸,扯起一處的裏衣料子,埋頭撕咬開,從隔層裏勾出了塊絲巾。又從袖裏掏出瓶脂膏,在巾上抹勻了後,燭上一照,赫然是東南邊詳盡的地形與布防軍輿圖。
所以說寧懷沙總覺得自己的嚣張是有源頭的,這兒他的好哥哥倒是嘴上忠心耿耿,實際上卻幹着砍頭的事。
還一派輕松淡然,半點不避諱人,可見這樣的事他是如吃飯飲水般,沒少幹了。
看來衛大将軍這些年遠去西北反思的結果就是,話不多說,事不少做。
寧懷沙瞥了眼那圖的詳盡程度,下意識偏轉頭,連聲音都壓低了三個度,“将軍,這是要掉腦袋的。”
可不是要掉腦袋,不然自己藏那麽嚴實幹什麽。
“是東南要反還是吳軍有異動?”衛含章沒理會他那句廢話,開門見山,直指核心。
兩人在西北推測過吳人的心思,趕巧地碰上東南又有了狀況,吳軍犯境的已然快是板上釘釘之事了,但衛侯顯然在未見着确鑿證據之前,不對猜測灌注百分百的信任,仍多方考量。哪怕東南面的主将李愚,是他當年親自參與選定的,那人要出了什麽事,實際上他難逃責任。
殿內被寧懷沙盡數滅了的燭火現下只燃了一兩盞,很是昏暗。
但那眼尖的玩意兒偏就注意到了衛含章領口松散、衣襟翻折。
寧懷沙心下又癢了,一點不記得教訓,“現下還不知,只是推測。但侯爺,您将這有關身家性命的東西予我知曉,想要我如何投桃報禮呢?”
這廢物點心有用的确切消息沒搞到多少,沒用的垃圾話倒是一大堆。
聽到東南還未有确論的言外之意,衛含章點了點,神情緩了下來,挑了邊眉,“同寧相合謀,自然得先給點誠意。”
衛大将軍沒呵責他嘴上不修邊幅,還應和了句,于是這可不得了,某個家夥立馬得了顏色開染坊,“若是征西大元帥給寧相的,那還差點,若是衛含章給寧懷沙的,可就太多了。”
寧懷沙得意忘形,飄飄然不知所以,幸而眼睛還聽使喚,見衛含章的手往還有剩茶的杯盞伸去,馬上道,“侯爺莫再動肝火,若東南邊有了确切消息,我保證有兵有馬讓您那份輿圖發揮作用。”
這人撒火的方式別具一格,拿了東西又不打人,寧懷沙讨不着衛侯的愧疚便不情願讓他再示範個徒手捏杯盞了。
他似乎真的掌握了安撫衛侯的不二法門,那人伸到一半的手虛握着收了回去。
“嗯。”衛含章順着椅子坐下,仰頭靠在了椅背上,沖他笑了笑,“有參片嗎?”
這一聲直将寧懷沙從雲端拽下地底冰窟。
寧懷沙看了他兩三秒,從袖中掏個瓷瓶,倒了片出來給他。
衛含章接過,含進嘴裏嚼了兩下咽下去後又伸手要走一片,“不咎,你不僅對我以前的事了解的很是清楚,對現在的也知之甚清。”
參片不是用熱水沖泡便是煎湯服用,沒見着誰當糖豆嚼着吃的,他這做派說不定能将太醫院故去的一衆醫師院判給氣活過來,偏生還有臉理直氣壯地問責寧懷沙。可謂是嘴裏的東西都還沒咽下,就開始端着碗罵娘了。
“侯爺,這世界上怕是沒有誰比我更了解您了。比如,您寧願嚼參片來提振精神抵抗頭疼、疲倦甚至休克,也不願喝止疼和安神的湯劑。”
衛含章悶笑了聲,“那種暫時剝奪我感官的方子嗎,我感受不到,它就不存在了?”
這人将剛愎自用、諱疾忌醫發揮到了一定境界,人家正常的方子湯劑都被他那歪理形容的像惡蠱邪術。
“侯爺,西北的軍醫怕是不太好混。”
寧懷沙先将自己的雙手遞到他面前,十指展開翻了面,然後抖了抖袖口,示意自己未曾攜帶任何尖銳物品及居心坦蕩純良,才走到他背後幫他按壓起了頭部的穴位,“但是侯爺,我跟着禦醫粗略的學過一段時日,也看了些藥典。藥物或許有三分毒性,多睡些總沒有壞處。而且一切東西都有阈值,好比,您先前看我一眼,我就很開心了,而後您叫我一聲,我才會有雀躍的感覺。您看,您同陛下一同為頭疾所擾,陛下頭一疼就恨不得能殺光天下人,您看起來卻沒什麽事。不是疼着疼着就不疼了,是您習慣原來的疼痛阈值,然後接受了而已。”
衛含章略回頭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啰嗦。”
“将軍,竭澤而漁是沒有好下場的。我想以前大概您不用參片就能做到的事情,現在一片不行還要多要一片,以後呢?而且我這參片同俞将軍收羅的不同,百年份的老山參和各類名貴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