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不同選擇
五、不同選擇
簡臻糊裏糊塗地在廖牧的工作室參觀完,在廖牧的要求下約定了明天下午兩點半要準時來工作室上課,又糊裏糊塗地自己坐公交車原路返回。
在公交車上晃晃悠悠一路,簡臻沒有理出一點頭緒,對這天經歷的一切都毫無真實感,她好像突然多了個教她漆藝的老師,但是她怎麽可能會無端端地要去學漆藝呢?在這之前她連漆器都沒怎麽見過。
下車後簡臻無意間往手上看了眼,而後不禁停下腳步将手拿到眼前凝神細看。
她的右手的手指上起了一些紅色的小疹子,不痛也不癢,但是微微突起,挺惡心的,簡臻輕輕摸一下,細細密密的觸感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從南門進校,校醫室剛好在南門進門一百米處,她便去了。
只有一位校醫坐班,屋子裏很空,沒有學生在看病。簡臻過去給校醫看了她的手,校醫問:“手拿過什麽東西嗎?平日裏一般不會接觸到的東西。”
答案很明顯,簡臻立刻就能回答:“接觸了天然的漆液,不是油漆。聽說天然的漆液是無毒無害的。”
醫生面無表情地說:“那也有可能會過敏的,過敏不在于接觸的東西是什麽,在于你的身體能不能接受。不過你的症狀不算嚴重,你回去以後多喝點水,多排尿,沒什麽問題的,暫時不用吃藥。要是你回去後發現症狀越來越嚴重,手上越來越癢,紅疹越發越多,你再過來開過敏藥。”
簡臻想了想,問:“我會不會一直都對這種東西過敏?”
“不一定,像你這種不嚴重的過敏,可以少量地不斷接觸致敏原,提高身體的耐受性,之後就不容易過敏了。”
“哦,好的,謝謝醫生。”
簡臻離開校醫室,看看自己的手,又拿手機出來看看時間,她似乎沒空去喝水了。
她必須再次回到飯堂當廉價勞動力。
問廚房阿姨借了手套,簡臻将右手的疹子藏起來,正常幹活。
她不怎麽習慣戴手套,所以在工作的過程中她偶爾會想起廖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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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牧說要戴手套保護雙手,還說要包了她一輩子的手套,如果她願意成為廖牧的學生的話。
簡臻總覺得很奇怪,一個人這麽迫切又熱情地推着另一個人去當學生學習的場景,她只在小學和中學的課堂上見過。
她無法理解,自己似乎當了一次成績糟糕的學生,被老師強迫去學習。
晚上在宿舍時,簡臻喝了三大杯水,跑了好幾次衛生間,并一直關注手上的小紅疹。它們沒有變嚴重,也沒有消退,和下午那會兒一模一樣。
過敏的小疹子仿佛是她今天去過了廖牧工作室的唯一痕跡。
她希望它快點消失,不要成為她做選擇的攔路石,又希望能夠有這麽一道痕跡讓自己看着,作為今天的實質性的紀念。
不對,小疹子不是唯一,還有在她腦子裏不斷播放的廖牧對她說過的話,這些也是痕跡。
廖牧和她說了很多話,不斷地勸她過去學習漆藝,那懇切的模樣,仿佛是在勸她脫離苦海走向光明。廖牧很相信漆藝,也相信漆藝能夠給她帶去美好的未來,那就是光明的。
廖牧說她也只是一個胎體,還沒有被大漆裝飾過的樸素存在。
“你很适合做漆器,”廖牧這麽說,“再樸素的不起眼的東西都可以成為漆器的胎體,成為一張即将包羅萬象的畫布,都可以變成光芒萬丈的藝術品。那一層又一層的美麗漆藝不是某種附着物,那是畫布的經歷。你不要總是擔憂自己的樸素,你只是還沒有開始經歷而已。所以,不要憂心于自己的樸素,”廖牧的視線有一瞬落在了她的左手上,她注意到了,“也不要憂心于以後的經歷,張開懷抱接受吧。”
可是在這件事上,她真的能做選擇嗎?她真的答應了嗎?
好像是的……
她似乎已經是一個可以為自己的以後做決定的人了……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樣式,簡臻抱膝窩在自己的椅子上,環顧靜悄悄的四周,這個狹小的、被各種物品堆得滿滿的房間。
她是個離家的人了,其實她早就可以選擇些什麽了,不過她忽略了這一點,或者說她始終不敢相信她走到了這個人生階段。
原本存在而又被異常壓制的某種意識的出現,就像打開玻璃瓶汽水的瓶蓋那樣,“啵”的一聲之後,裏面的氣體瘋狂從瓶口擠出來了。
只有那位因感冒睡得天昏地暗的舍友和簡臻在宿舍裏,簡臻不禁要特意去爬梯子,在床的尾端探身伸手,越過床簾和蚊帳,搖舍友的一邊腿搖醒她,待她甕聲甕氣地問了句:“怎麽了?”簡臻就難得興奮地同她說:“幸好你今天拜托我去買藥!”
舍友:“……”
舍友的重感冒還沒有好轉的跡象,頭痛得爬不起來,半死不活地扔了句“我真的太謝謝你幫我買藥了”到簡臻頭上,就不搭理簡臻不可理喻的興奮了,繼續昏睡過去。
第二天,簡臻向老師請假,她近兩天都不參加勤工儉學了。吃過午飯,簡臻在中午一點收拾妥當,離開宿舍。她要準時去到廖牧工作室再看看,也算是赴約了。
她還沒有要向老師申請退出勤工儉學的打算,雖是想去嘗試了,但總的來說,學習漆藝一事仍是毫無真實感,不真實就無法從中獲得安全感,她不可能此時就如廖牧建議的那樣斷掉切切實實給她發過薪水的途徑。
她只是抱着再去見識一下的心态出發。
簡臻走出宿舍大門,往右一拐,迎面就是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因全然沒料到而被吓了一跳,全身很明顯的一激靈。
又是範旻遠。
範旻遠往後退了半步,輕聲問:“可以聊聊嗎?”
“你找我啊?”簡臻不可置信地看着範旻遠。
“嗯,找你。”範旻遠低低地應着。
簡臻亂七八糟地問:“現在?你專門等我的呀?你在這裏守着多久了?守在這裏是為了要守株待兔嗎?”
上午有課,她在教室裏瞄到了範旻遠,中午打飯拿回宿舍吃的時候大門還沒有他,簡臻算了一下,範旻遠最多就等了半個小時,還算好的,應該沒有太過引人注目,她應該也沒有欠他太多人情。
不發一語就擅自等待的行為,很多時候是一種沉默的威脅,用殺死寶貴時間的做法來令等待的對方産生同情與愧疚,以達成某種目的。
範旻遠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是不妥,毫無底氣地說:“只此一次,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簡臻聽範旻遠那不算精神的聲音,有點心軟了,想來範旻遠也不至于是有壞心思的人,她答應道:“好吧。”
他們就近走到宿舍樓的一個拐角處。
簡臻暗暗地觀察了一圈環境,中午一點多,大部分學生都在午休,路上沒幾個人,更沒有看見她認識的面孔,她稍微松了一口氣。
“要聊什麽事?”簡臻開口問。她的視線一直往宿舍樓左右兩邊的小路飄去,充滿提防之意。
如果被誰看見她和範旻遠單獨躲在拐角處聊天,她覺得她的大學剩下的兩年多時間就不會有平靜的日子可過。範旻遠不是洪水猛獸,可別人因他而産生的八卦的眼神和詢問是。
“就是上次和你說的。”範旻遠低聲回答。
簡臻扭頭快速看了他一眼。
範旻遠不死心。
但他似乎預料到自己此行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臉上的神情不像上次那樣緊張僵硬,也不像他平日裏的溫和含笑,而是明晃晃的難過和委屈。
簡臻無奈地嘆氣,不知道這件讓她覺得匪夷所思的事還要持續多久。
她不太了解對另一個人産生喜歡一類的感情的同時,還會産生什麽程度的執著,想不明白為什麽範旻遠會無緣無故喜歡她,又為什麽要在她拒絕了之後再來找她聊第二次,為什麽分明是他自己都認為沒結果的事還要這麽堅持。
她覺得範旻遠實在是好,實在是不該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我上次已經說過了,我不能和你談戀愛。”
言語的內容尖銳,說話的語氣卻孱弱,說話的人也毫無氣勢。簡臻不自覺地用右手抓左手,低頭站着,微微縮着肩膀。
由她來說這種話好奇怪,仿佛她擁有着某種權力,可以很大程度地左右她自己以外的人的決定。
然而權力這種東西交到她的手上,只會是不倫不類。
範旻遠兀自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緒裏,皺眉低語:“為什麽?我不明白,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嗎?我覺得,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如果我們在嘗試着相處了過後你再做這樣的決定,我想我會更能夠接受,而不是像這樣一句話就拒絕了我。”
簡臻無助地看着路邊小樹苗的一片青黃樹葉,喃喃着:“我也不明白……”
範旻遠還在問:“你真的不願意和我一起嘗試一下嗎?一點也不願意嗎?”
簡臻腹诽:怎麽近來這麽多人要她答應什麽事……
有些事她可以答應去嘗試,有些事她卻完全沒有觸碰的心思。
簡臻稍微正色地答:“我,不願意。我不想,試這種……”
“所以你是不喜歡我?覺得自己不管怎麽樣都不會喜歡我?”範旻遠不斷地想從簡臻口中得到他可以理解的答案。
簡臻琢磨了半分鐘,臉上添了些許難過,不知是為範旻遠還是為她自己。她說:“還不到考慮喜不喜歡那一步。大概是,你可以想象一下,現在的情況就如同我們都生活在不同維度的世界裏,我在我的世界裏根本看不見你。”
範旻遠亦是難過的,但顯然完全是為了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的感情。
簡臻在雙方短暫的靜默中猛地想起自己出門的原因,同範旻遠說:“不好意思,我約了人,我快遲到了。”
範旻遠聞言,忍不住擡眼研究簡臻臉上的神色,小心地問:“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簡臻遲疑道:“我沒有喜歡的人,但我好像,即将,擁有喜歡做的事。”
範旻遠終究是沒懂簡臻話裏的含義,只是他懂自己在此時已沒有繼續争取的可能了。
“那你去吧。”範旻遠垂頭喪氣地站着,沒有看簡臻,低聲說:“放心,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
簡臻略帶歉意地看了看範旻遠,沒說什麽,決絕地轉身離去,腳步挺快,是急着要趕下一班公交車的腳步。
她每次從範旻遠面前離開都走得毫不留情。
而範旻遠每次都因受到的打擊過大杵在原地,他自言自語地評價着簡臻的行為:“看來是真的沒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