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節目攝影

二十三、節目攝影

眼前是正在忙碌着什麽的人群,各人皆有其關注,各人皆有其工作,範旻遠從這樣的人群中穿過,快步走到簡臻面前,帶着他那溫和的目光和爽朗的笑。

簡臻十分驚訝,又很快接受了他的突然出現,他已經是這個現場裏簡臻最容易接受的人了。

“是我,我來拍攝。”簡臻語氣裏帶着虛脫地說道。

範旻遠興沖沖地左看右看做了造型的簡臻,簡臻不想被他這麽觀察,于是起身向範旻遠介紹坐在她旁邊的廖牧:“這是我的老師,廖牧。是廖氏漆藝的繼承人,也是非遺傳承人。”

範旻遠立刻有模有樣地半鞠躬向廖牧問好:“廖牧老師好,我是範旻遠,是簡臻的大學同學。”

範旻遠是長輩最喜歡的那一類男生,長得好看,身量夠高,還有禮貌夠穩重,神情溫和淡定,笑起來又清新爽朗,完美诠釋了外在表現上的标準程度。

廖牧平時也是和善愛笑,但面對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能笑得這麽開懷坦誠,連眼角紋都綻放開了,實屬罕見。

廖牧眉眼彎彎地說:“你好啊,原來簡臻說的大學同學就是你啊,”頓了一下,明顯地打量了範旻遠一圈,很有深意地贊道:“嗯,不錯不錯。”

簡臻瞧這局面似乎很不對勁,趕緊同廖牧說:“老師,我跟他說幾句話。”

廖牧擺擺手,笑道:“去吧去吧。”

簡臻将範旻遠扯到一邊,沒說話,只狐疑地瞪着他。

範旻遠雙手舉起在身前,投降般地澄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是你,我來之前沒有問嘉賓的名字,一檔節目每天都有不同的嘉賓,我只是個随行攝影,沒必要每一個嘉賓都去了解,按時過來工作就行。我原本是想着能多了解一下漆器的制作,跟你能有點共同話題才接了這份工作的,節目組聯系我時一說某集會拍漆器制作我就答應了。不過這也太巧了,簡臻,我們這是緣分天定啊,躲都躲不掉。”

一個看似是場務的人似乎認識範旻遠,八卦地湊近了問:“你們認識啊?”

範旻遠樂呵呵地說:“是呀,這是我的大學同學!”

場務也略感驚訝,“哇,這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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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了,此話一出,簡臻從一個毫不起眼的拍攝工具變成了衆人注視的對象。

她根本無處可躲,只能慌慌張張地低頭縮着身子站立。

範旻遠忙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大家是好意,沒有要嘲笑你的意思,你別怕。”

簡臻低聲說:“我知道,只是不太習慣。”

範旻遠挪了個位置,幫簡臻擋掉一部分視線,又問她:“因為不習慣,所以,曾經不想答應參加拍攝嗎?”

“嗯。”簡臻悶悶地應道。

範旻遠往後瞥了眼,見大家都已經不再關注他和簡臻了,便勸簡臻放松,但簡臻不聽,仍是低着頭。

他繼續勸道:“沒關系的,你在心裏告訴自己那些是尋常的事,不會傷害你,慢慢說服自己,就會慢慢習慣了。我以前參加攝影比賽也會很緊張,很不習慣,覺得心态和平時相差巨大,沒辦法正常發揮,後來也是用這種暗示自己的方法慢慢讓自己接受的。”

簡臻不太服氣說着:“可你本來就是很大膽的人。”

“才不是,我膽子可小了。”

範旻遠看着簡臻的頭頂,好笑地感嘆道:“原來你忙的就是這件事啊……”

範旻遠捂嘴笑着,神色複雜,“我說怎麽忙成這樣,連和我見面的時間都沒有,聊天也都是三言兩語敷衍了事,我想去給你送點小玩意獻獻殷勤又全都被你否了,我還以為你是在躲我,還想了好久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對了,斷送了本來好端端的發展勢頭。沒想到,你是真的在忙。我坦白,簡臻,你對我最好的一點就是有一說一,誠實又明白,從來不拿借口搪塞我。倒是我,每次給你的行為按上去的原因都是錯的。”

簡臻:“……”

她實在沒心思同範旻遠聊天,讓範旻遠別出現在廖牧面前省得大家尴尬之後,便回到廖牧身邊坐着了。

簡臻沒坐多久就在導演的一聲令下,和廖牧一起到拍攝區就位。

拍攝時要面對的一切,對簡臻來說是地獄。

不遠的前方,是半圈的人,一盞大燈兩盞小燈,以及三臺大小不一的攝像機。

燈光的照射下,她看不清衆人的面孔,但她能感受到他們的視線細密如布料的經緯,還有攝像機,它們是一只空洞幽深的眼眸,在死死地盯着她。

這樣怎麽可能和平時一樣地工作?

簡臻仿佛正在掉下懸崖,腳下是空的。

“簡臻。”廖牧喚她。

簡臻如夢初醒地應了聲:“是。”

廖牧寬容慈愛地朝簡臻微笑,說:“現在開始調漆灰。”

“哦,好。嗯?我來調?”簡臻很是慌亂。

廖牧一派自然地說:“對呀,平時不也是你來調。”

“哦,我來。”簡臻迷茫地應着。

簡臻動作僵硬地從桌上将需要用的物品拿到手邊,她緊張得有一種靈魂被抽離的虛空感,身體不再有靈,冰冷麻木如死物。

她只能憑着肌肉記憶來完成她的任務。

幸好她工作這麽些年,制作漆器的一切步驟都重複過千萬遍了,即便是沒有靈只有肉,她也能達成水平線以上的效果。

攝像師旋即扛着機器上前來拍近景。

簡臻拼命壓制住自己的顫抖,在底下墊了紅色絨布的大片玻璃之上,倒下兩勺瓦灰,又擠出相應分量的大漆,慢慢地将它們充分混合。

攝像師突然說了句:“老師你手上有一道疤痕。”

簡臻的所有動作都停止,只迅速地将左手移開,藏在桌子後。

怎麽會連疤痕也要接受衆人的審視,簡臻有一瞬間無助到想嚎啕大哭。

廖牧走過來,伸手摟過簡臻的肩,輕拍着安撫簡臻的顫抖,問攝像師:“會影響拍攝效果嗎?”

攝像師答:“也不說會影響,就是畫面會不太美觀。”

“漆器師的手本來就不美啊。”

“但手上有疤痕的話很容易分散觀衆的注意力,觀衆就會只盯着疤痕看而忽略了其他內容。幸好簡臻老師慣用的是右手,只讓右手出鏡可以嗎?”

“做漆器肯定沒辦法一直只有一邊手來幹活,有什麽拍攝手法可以不拍到她的疤痕嗎?或者後期修掉?”

“用雙手的時候就轉遠景吧,好嗎導演?”攝像師說着就轉頭問導演的意見。

導演全程聽着廖牧和攝像師的對話,認可了攝像師的方法,說:“就這麽辦,簡臻老師,麻煩你用右手調漆灰。”

簡臻愣愣地一直将左手藏在桌子後,愣愣地想,現在正在進行的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拍攝、出鏡、表演、制作節目,一切都很殘酷。

它要的絕不是拍攝對象的全部,它要拍攝對象根據不同要求來做不同的切割。

她的手是壞的,所以被切割掉了。

如果他們知道她也是壞的,那麽連她也會被切割。

他們的世界太過殘忍了,她怎麽會闖進這樣一個世界裏?這樣的世界不會有她的容身之處。

“沒事,繼續吧。”廖牧湊到簡臻耳邊說。

簡臻出不了聲,咽喉被緊張的情緒掐得死死的。她只能僵硬地點一下頭,繼續讓她沒有靈魂的手去動作。

到給胎體鋪苎麻布并塗漆灰的步驟時,導演突然喊:“停!”

簡臻被那一聲氣勢十足的喊叫吓得一激靈,惶恐地看向導演。

導演高聲說:“簡臻老師,你往鏡頭的方向轉一下,稍微給我點正臉。”

很輕松就能完成的指令,可簡臻正處于惶恐中,不是她用肌肉記住的動作,她做不了。她的心被攥緊,她的身體被凍結,她的腿被黏住,她成了櫥窗裏的木偶。

在斜前方拍照的範旻遠直接走過去幫簡臻調整,扶着簡臻的肩将她往外掰,看了眼攝像機的位置,又看了眼導演,得到導演的颔首後,對簡臻笑道:“這樣就可以啦,沒事的,繼續吧。”

範旻遠做任何事都這麽自在,簡臻在此刻對範旻遠的嫉妒高漲,幾近要嫉妒到崇拜他的程度。

簡臻抖着喘了口氣,用蚊子的音量說了聲:“謝謝。”

範旻遠輕捏她的肩,給她一些鼓勵,歪頭在她眼前溫和地說:“不客氣。”

範旻遠退到一邊,拍攝繼續,簡臻繼續塗漆灰,而後表演幾段刮灰的動作。

接着就進入到髹漆的步驟,拍攝前需要對拍攝區做一些調整,擺上一件早就由廖牧和簡臻做好三道刮灰的胎體,還有幾件形狀較為常見的胎體,讓她們表演髹漆。

範旻遠在此短短的空隙跳到簡臻面前,誇張地稱贊她:“哇,你做得很好啊,太厲害了。”

簡臻:“……”

範旻遠強調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真的是太厲害了呀,你是第一次錄節目,還是在心裏緊張的情況下進行拍攝的,卻能每一個動作都做得那麽穩,完全挑不出錯,這就是厲害呀。請你驕傲地接受我的贊美,不需要覺得我是在讨好你。”

簡臻将左手藏在身後,神色恹恹地看向別處。

她害怕範旻遠要問她疤痕的事。

但範旻遠沒有詢問她那道疤痕的意思,範旻遠樂呵呵地說:“今天會一直拍到下午哦,中午我們可以一起吃飯了,不過是吃盒飯。”

簡臻應了聲:“哦。”又擡眼看着範旻遠臉上安撫意味很強的笑,稍微安心一些,悄聲說:“你就是在讨好我。”

簡臻回了點神,留意到範旻遠手裏的相機,問他:“你在現場要做什麽?就是拍照嗎?”

“是呀,給錄影中的你和廖牧老師拍照,給你們做的漆器拍照,拍完了就回去修照片,在規定時間內發給節目組,然後到節目宣傳期的時候這些照片就會發布在節目組的賬號上,還有一些幫忙宣傳的自媒體賬號上,先造勢,後面還會發布預告片、拍攝花絮之類的小視頻。”

“都是這樣操作的嗎?”

“差不多吧,在網上宣傳的流程基本是這樣。你會害怕被拍照嗎?”

“不知道,我太緊張了,沒有精神管你有沒有在拍。”

範旻遠咧嘴笑了,“哈,這樣我豈不是因禍得福?”

簡臻撇撇嘴,順着範旻遠的話應道:“是呀,我的禍,你的福。”

範旻遠沒有拿這句話發揮,轉而問簡臻:“你在這兩個月都忙些什麽?就在準備拍攝要用的漆器嗎?”

“嗯,這是一部分,我還有日常的工作要完成,工作室接了很多套龍鳳茶杯的訂單,所有人都在埋頭苦幹,我也不例外。”

範旻遠圖謀不軌地問:“你太辛苦了,忙完拍攝可以休假嗎?出去放松一下好不好?”

簡臻對範旻遠伺機進攻的做派不像往日那般抗拒,仿佛是一種縱容,但言語上是拒絕的:“我沒有休假。”

範旻遠立刻提議:“那就請假。人總是要休息的,你又不是永動機。”

“……等拍完了再說吧。”

簡臻看了眼準備得差不多的拍攝區,輕輕地嘆氣,慢騰騰地走過去。

髹漆要分好幾個部分拍,接下來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在拍髹漆的過程,在不同的胎體使用調成不同顏色的大漆,一遍又一遍地拍攝。有一遍還是隔着一片玻璃直接對着攝像機髹漆,讓觀衆從被髹漆的器物的角度感受髹漆的滋味,簡臻覺得很奇怪,但導演讓她拍這個鏡頭時很興奮,她想這大概屬于導演的創作。

下午的拍攝對簡臻來說輕松了些許,她對衆人的視線還不算适應,但對攝像機已經适應,沒有感情的空洞眼睛比充滿情緒和變數的人類眼睛容易接受,她不需要琢磨它藏在背後的想法,它不會有任何想法。

且她緊張太久了,已然筋疲力盡,沒有力氣繼續緊張下去。

最後趁着天光尚可,導演拍了簡臻在水缸邊打磨漆器的鏡頭。

攝像機推得很近,幾乎是貼在被打磨的漆器和簡臻的手上,從簡臻的角度可以看見整臺攝像機,以及攝像師戴着的老舊帽子。

“嚓嚓”的細微摩擦聲,沖洗漆器的一道道水流,漆器師沒有指紋的手,都被饕餮般的攝像機吞噬殆盡。

經歷了一天的拍攝,簡臻對整件事的理解并沒有加深,卻要成為這集節目的主角之一。就像在場的人那樣,他們并不懂得這一切的含義,卻要将這一切制作成一個值得憧憬的美夢。

簡臻頭昏腦漲迷迷糊糊地完成了這天的拍攝任務,而後整個人脫了力,縮在廖牧身邊和節目組所有工作人員吃了一頓飯,可是對一切都沒有清晰的印象,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和導演道別,又是否同範旻遠聊了什麽話。

在回工作室的車裏,廖牧同簡臻說:“也不算太難吧?你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是嗎?”簡臻有氣無力地嘆道。

廖牧肯定地回應道:“嗯,我們不是很順利地完成了所有進度嗎?”

“我完成了一半的任務是嗎?”

“對,你完成了。”

簡臻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老師,其實真的很難。幸好有你在我身邊,不然我肯定僵在現場,根本無法動彈,無法做到任何事,就連平時無比習以為常的技藝都實現不了。”

廖牧抿嘴笑笑,含糊道:“你說的是我嗎?”

簡臻沒聽清:“老師您說什麽?”

廖牧只道:“我說你辛苦了,今晚回去好好地洗個澡睡個覺,好好休息,明天還要再來。”

“嗯,好的,老師也是,今晚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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