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後續采訪
二十四、後續采訪
第二天去到拍攝現場的簡臻依舊緊張,且依舊頭腦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沒有自己的意願,只聽從導演和廖牧的指令憑借肌肉記憶行事。
範旻遠也依舊圍着簡臻轉,要麽插科打诨分散簡臻的注意力,要麽誇張地鼓勵贊美簡臻,在簡臻想停在原地或是往後退一步的時候,輕輕推簡臻一把。
他依舊像春日暖陽中的一抹清風,簡臻很清楚。
在簡臻眼中,拍攝經過也和昨天差不多,一段一段地拍,她和廖牧拍一會兒就休息一會兒,等工作人員将拍攝區調整好了,又過去繼續拍攝,過程全然不需要她們這些嘉賓動腦子,照着安排進行即可。
這些的确是不難的,除了她抑制不住的緊張之外,一切都顯得平淡又枯燥。
她沒辦法将拍攝現場和拍攝成果聯系在一起,她看過綜藝節目,全然不知道那麽熱鬧非凡的影片是這麽平淡又枯燥地拍下來的。
但有一個小插曲,導演和一位場務都因接觸大漆而過敏了,且症狀挺嚴重,手上臉上全是紅疹,又癢又痛,吃了藥打了針,症狀只稍微壓下去一些,看上去仍是比較嚴重。
場務可以請假回家休息,導演卻必須帶病上陣。
廖牧略有些詫異:“導演這麽了解漆器的制作過程,我還以為你曾經接觸過。”
導演苦笑道:“我只是在資料上了解,沒有在現實中了解。這是我的錯,做得不夠周到,我應該先去廖老師的工作室觀摩幾遍再拍。”
簡臻瞧着導演那張腫得更圓乎的臉,覺得又可憐又可愛,小聲對導演說:“導演您別怕,我第一次接觸大漆的時候也過敏,但第二天全好了。您今天多多地喝水,多上幾趟洗手間,将體內的毒素排出來,就不難受了。”
導演向簡臻投去感激的目光,“謝謝你簡臻老師,我會多喝水的。”
簡臻說着“不客氣”,退到廖牧身後,讓廖牧繼續和導演聊事情。
只琢磨一下導演的話,簡臻就越發覺得昨天她莫名産生的想法是對的,拍攝節目的人們并不懂得他們所拍攝的一切意味着什麽,他們只是在制作節目而已。
簡臻悄悄看向廖牧,廖牧永遠都是挺直脊背的,永遠都是和藹文雅的,也永遠都是無堅不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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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牧就是在這種不懂得與不了解的環境中尋求宣傳漆器的機會,一直堅持了許多年。
不知道廖牧心裏會不會像她這樣,感受到深刻的煩悶和無力。
這天的拍攝任務是介紹一些髹漆之後的工藝,如剔犀、填漆、嵌螺钿等決定了漆器上紋飾的工藝,在廖牧和簡臻帶過來的半成品上演示一下做法,而後讓攝像師近距離全方位地拍清楚每道工藝所能達成的效果。
最後表演一下推光、楷青等收尾步驟,紀錄片所需要的制作漆器的內容就差不多拍完了。
廖牧和簡臻忙碌了兩個月制作出來的展現一切漆器工藝的半成品,在這短短兩天裏,已經全部被攝像機完成吞食。
雖導演身體不舒服,但一點也不妨礙他正常主持工作,每一個環節都進行順利,花費的時間比預計的時間要少。
廖牧按照原安排接受采訪,此段采訪會穿插剪輯到影片之中。
廖牧不知接受過多少采訪了,已經鍛煉出了受訪者的風度,能夠真誠而詳盡地解答各種專業問題,又能夠幽默且有深意地回答各種私人問題,以及娓娓道出今後要帶領廖氏漆藝走上一條怎樣的發展道路。
而廖牧的采訪結束後才是下午五點多,還有些時間,導演突發奇想,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簡臻。
簡臻猛地全身一抖,回給導演一個詢問的眼神。
導演笑眯眯地喚道:“簡臻老師啊。”
簡臻害怕地又是一抖,問:“什麽?”
導演那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奸詐,他向簡臻逼近兩步,喜氣洋洋地問:“要不你也接受一段采訪吧?”
簡臻的恐慌直沖腦門:“啊?”
拍攝現場的事,導演說了算。于是大家又忙活了起來,調整現場的調整現場,補妝的補妝,寫采訪問題的寫采訪問題。
即将接受采訪的簡臻虛弱地叫道:“等一下……”
沒人理她。
“老師……”簡臻慌忙向廖牧求救。
廖牧正在邊上和制片人聊天,朝簡臻擺擺手,給了簡臻一個安慰的笑,讓簡臻放心大膽地去就是了。
簡臻:“……”
這是在趕鴨子上架!這是在虐待鴨子!而她就是那只不幸的鴨子!她好慘……簡臻睜着一雙驚恐的眼,在心中不斷怒吼着。
簡臻整個人都僵硬成一座石像了,為了讓簡臻不那麽緊張,導演親自坐在她對面提問,而不是随便一個工作人員來念稿子。
導演的腫臉和龐大的身軀就在面前,擋住了簡臻的大部分視線,她幾乎看不見導演後面的人,只能看見擺在導演身邊的攝像機。
然而這并不能使簡臻放松下來,她身邊不再有廖牧,意味着她會接收現場的所有視線。她不用看,就能感受由密集視線帶來的高壓。
她會被壓成一團肉泥,她會筋骨盡碎,她失去了幸免于難的機會。
導演仍是笑眯眯的模樣,柔聲問:“簡臻老師,是因為什麽才開始接觸漆藝的?”
簡臻一臉驚惶,用導演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因為廖牧老師說要收我做學徒。”
導演繼續問:“可以詳細地說一下當時發生的事嗎?”
簡臻緩緩低下頭,導演忙提醒她:“簡臻老師,要拍不到你的臉了。”
簡臻只好強迫自己支棱着頸椎,擡起頭,固定住,不讓自己亂動腦袋,繼續用極小的音量回答:“當時就是,老師過來我的學校裏辦事,正好遇見了我,然後覺得我很合适做漆器,就帶我去她的工作室參觀,又說服我留下來學習。”
“你為什麽會答應廖牧老師留在她的工作室裏學習漆藝呢?是因為太過喜歡漆藝了嗎?”
“是,我很喜歡漆藝。”
“主要喜歡漆藝的哪些方面呢?”
“漆器美得很含蓄,雖然它們的表象是多彩繁華的,但是內蘊是含蓄的,我很喜歡這一點。”
“當時你還是大學生是嗎?你如何平衡漆藝的學習和學校專業的學習?還是說你在那時候就想好了以後要從事與漆藝方面相關的工作?”
“嗯,我是覺得如果能學成,就留在老師的工作室裏工作。”
“……”導演覺得采訪有點艱難了,“在廖牧老師的工作室裏學習,遇到過十分困擾你的事情嗎?”
“沒有,老師對我很好,工作室裏的同事也對我很好。”
“有遇到過令你印象深刻的趣事嗎?”
“沒有,我就是正常地學習和工作。”
“漆藝上的學習總會有一些讓你覺得有意思或者有困難的時刻吧?”
“學習一直都是有意思的,困難的時刻,不多,我可以克服。”
……
臨時加的采訪并不成功,受訪者不懂得采訪是怎麽一回事,也沒有任何靈機一動而綻放出的有趣時刻,關于所有問題的回答都沒有播出的價值。
看來是不能為節目增加內容了,導演朝制片人和廖牧聳聳肩。
然而不成功的貢獻也足夠讓簡臻累垮了。
她神游太空地在院子裏走動,又随便坐在邊上的一塊裝飾用的大石頭上,呆滞地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簡臻。”
簡臻不用擡頭看就知道是範旻遠在喚她。
“嗯。”她死氣沉沉地應了聲。
範旻遠的聲音帶着安慰的柔情:“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嗎?提提神,你現在就是一副三天沒睡覺的疲倦模樣,很吓人。”
簡臻愣愣地重複:“吓人?”
“嗯,吓到我了,讓我很擔心你。”
簡臻沉默半晌,問:“老師呢?”
“廖牧老師去和導演、制片人商量事情了,晚上也會和他們一起吃飯。”
“她怎麽沒告訴我?”
範旻遠忍不住伸手摸摸眼前喪氣的腦袋,疼惜地說:“她看你不在狀态,所以沒跟你說,跟我說了,讓我先帶你回去。”
簡臻扁扁嘴,歪頭躲開範旻遠的觸摸,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說着:“我跟老師真的沒法比,同樣是過來錄節目,老師輕輕松松的,錄完了還能去和別人談事情,我呢,我就是一副吓人的模樣。”
範旻遠蹲在簡臻身前,微微擡頭看着簡臻,眼睛裏的神采使他臉上的疼惜變得動人。他同簡臻說:“沒點本事,她怎麽能成為你的老師?好啦,走吧,這裏要關門了。”
“為什麽關門啊?”簡臻不可理喻地皺着眉,略顯氣憤地提問。
範旻遠好笑地領略着簡臻的任性和撒嬌,回答道:“這裏是租來拍攝的地方,不是節目組的院子,肯定要在規定的時間裏把地方還回去的。”
簡臻愣了兩秒,應道:“哦,那走吧。”
她起身走向院子大門,範旻遠跟在她身後走着,向在院子裏留到最後的工作人員揮手道別。
簡臻一路上都不說話,去到了工作室附近的咖啡館也不說話。
範旻遠将簡臻安置在之前坐過的靠窗位置,又去點單,給簡臻端回來一杯熱拿鐵并一個三明治,回來瞧簡臻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不禁笑道:“這個采訪後勁挺足的呀。”
簡臻悶悶地用拇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杯耳,不說話。
範旻遠由得她沉默,在一間安靜的咖啡館裏,誰的沉默都不突兀。
坐了兩個多小時,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簡臻面前的拿鐵喝完了,三明治也吃完了,範旻遠開口問她:“我送你回家好嗎?”
瞧簡臻似乎有拒絕的意思,範旻遠趕緊補充一句:“給我點機會表現一下嘛,拜托你。”
簡臻瞅着很有耐心陪伴她的範旻遠,心裏有一小塊地方頓時變得軟乎乎,那種柔軟誘使她答應了:“好吧,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