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成長期盼
二十六、成長期盼
商場到點關門,簡臻和範旻遠各捧着一杯飲料走到商場外的廣場,在邊上的石凳坐下繼續聊天。
關于感情的談話不會在此刻談出結果,簡臻目前沒有任何成形的想法,只将範旻遠看作是珍貴的朋友,範旻遠索性不聊了,轉而問簡臻:“今天和我出來,看了場電影,又哭了快一個小時,昨天拍節目的後勁散了嗎?”
簡臻羞赧地笑笑,而後搖頭說:“沒有。”
範旻遠挑眉,“心裏還難受呢?你那麽害怕出鏡都能順利完成拍攝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你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有什麽可讓你難受這麽久的?我現在沒有讨好你,我是真的覺得你完成得很好。你這麽不滿意自己的表現嗎?”
簡臻卻說:“我不是為了我自己的表現而難受。”
“那你是因為什麽?”
“我是因為在現場看見了老師的困境,所以難受。我總想為老師做點什麽,我很痛心,老師現在是在孤軍奮戰呀。”
從拍攝現場離開後,簡臻心裏一直有一股不可忽視的愧疚感。
她在很久以前就答應過廖牧了,她說過要和廖牧一起努力的,然而時至今日,她還沒有做到。
“什麽孤軍奮戰?”範旻遠問。
“老師一直都在努力地讓漆器成為更加有傳統代表性的存在,希望在這個時代裏,将漆器推向更加廣闊的世界。可是這太難了,要天時地利人和,不是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辦到。”
範旻遠冷靜地分析道:“這麽說的話,哪怕是你去幫助廖牧老師,也不一定會有什麽喜人的成效,而且你也不是沒有在幫助她,你都在她的工作室裏待這麽多年了,早就成為廖牧老師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了吧?”
“還不夠,還不夠……”簡臻有點煩躁地扯扯自己的耳垂,承認她昨天才意識到的事實,“現在的我依舊活在老師的庇護之下,我沒辦法給老師提供任何稱得上是幫助的力量,全都是老師在幫助我。我,和很多年前的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樣的,都要依靠老師的力量才可以立足于世。”
範旻遠覺得簡臻對廖牧的孺慕之情似乎不同尋常,像這種感情,他只在那種有過救命之恩的、武俠小說裏的師徒關系中見到過。
範旻遠問簡臻:“那你現在心裏有打算了嗎?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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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臻将心中稍有些模樣的想法同範旻遠說了:“老師跟我說過,從我決定要一輩子當漆器師那天起,我的肩上就注定會擔着重責大任,我之前因為怯懦而不敢面對,現在我想,擡頭挺胸地接過這份責任。我走的第一步是老師牽着我的手,帶着我往前走的,第二步,我想自己走,是我自己想要往前走的,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範旻遠原想勸簡臻不要光想着為別人做事,應該多想着為她自己做點什麽,無論怎樣的關系都不可能淩駕于自我之上。
但話到嘴邊,又不想說了。
範旻遠根本不知道簡臻選擇這麽做的理由,前兩天錄節目時看在眼裏的、簡臻幾近于病态的膽怯,和此刻簡臻在廖牧身上傾注的感情,他都不知道根源在何處,他對簡臻過去經歷的了解是極其蒼白的。
範旻遠輕聲問:“可以告訴我,你害怕的是什麽嗎?你害怕的源頭是什麽?”
簡臻低下頭,咬着嘴唇愣神了幾秒,沒有說出她的秘密,“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做好心理準備,一定會告訴你的。”
範旻遠不追問,應道:“好。”
簡臻看着自己的手,她早已不自覺地用右手覆在左手上,桎梏近在咫尺且不曾有一刻松開,她難過地低喃:“我應該要說出來,可我一直沒有說,我被心裏的恐懼束縛住了,舉步維艱。”簡臻忽然扭頭看着範旻遠,嘆道:“範旻遠,我其實很羨慕你。”
範旻遠溫和地接着簡臻的目光,問她:“羨慕什麽?”
“你做事情很自在,很大方,是個自信的人,而我沒有一點自信。”
範旻遠說:“自信這種東西不是天生的,是要後天慢慢培養的。越害怕的事就越要逼自己去做,次數多了,你會掌握控制情緒的竅門。像前兩天的錄影,你硬是逼着自己完成了,回過頭發現其實也不是太難,其實自己是能夠做到的,那你就可以在心裏偷偷給自己蓋上一個章,和那種念幼兒園時的收集表揚小紅花的小本子一樣,起初不覺得有什麽,過一段時間之後卻能發現,它慢慢擁有了厚度,這也就意味着你已經在慢慢地成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好孩子。而對自己的滿意,會體現在你面對其他人與事的姿态上。”
簡臻歪頭想象了一下,怪道:“小紅花?”
“對,小紅花。”
簡臻沉默了幾分鐘,忽然問:“我可以換一個章嗎?”
範旻遠微微一愣,說:“當然可以,你想要刻什麽的章?”
“我喜歡類似那種福氣滿滿、水逆散退、出門見喜、前程似錦、富甲一方、我最厲害、我最可愛的吉祥話和稱贊自己的話,我要一天換一個。”簡臻散漫地想象,又散漫地說出她的喜好。
“好,”範旻遠失笑道,“你把自己蓋成一只福娃就是離成功不遠了。”
“範旻遠。”
“嗯?”
“你人真好,謝謝你。”雖不至于豁然開朗,但範旻遠的話給了簡臻許多安撫和動力。
範旻遠玩笑道:“拜托你,別給我發好人卡,你早點把我在你心裏的身份地位給安排妥當比較要緊。”
簡臻疑惑道:“嗯?別發好人卡這種話好像有誰跟我說過……”
範旻遠登時笑不下去了,如臨大敵地問:“誰?!”
……
範旻遠和簡臻聊到将近淩晨,才将簡臻送回家。
簡臻睡了近來少有的一個好覺,而後精神飽滿地上班去了。
輕快的腳步在走進工作室後戛然而止,簡臻沒料到這麽快就又要招呼不速之客——廖舒晟。
廖舒晟有早上晨運的習慣,五點半起床,不到六點出門散步、打太極,七點吃早飯,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回家休息,而是花了一個小時步行前來,又站在門外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提前來工作室上班的人給他開門。
廖牧來上班時也是十分驚訝,“哥哥,你這是幹嘛呀?”
廖舒晟冷哼一聲,說:“來看看你的學生們呀。”
“你看她們幹嘛呀?”
廖舒晟不講道理地反問:“不能看嗎?”
廖牧:“……”
簡臻在網絡上看到過一個說法:有一部分男性在六七十歲的時候也會經歷更年期,身體和心态都會有較大的變化。
眼前這位老大爺,似乎就是處于那種時期。
廖舒晟在廖牧面前咄咄逼人陰陽怪氣的發言更能顯示他正處于更年期的嫌疑,他眉頭緊鎖嘴角狠狠地往下撇,在廖牧跟前踱步,時不時說幾句話:“為了這些學生,連自己家裏的孩子都顧不上了,我還不能好奇了?我也是廖家的人,我也是廖氏漆藝的傳人,和姓廖的人有關的事,我都能管……”
廖牧懶得跟他廢話,專心忙手上的工作。
廖舒晟在廖牧跟前自言自語得膩了,便去尋找下一個攻擊目标。
廖舒晟背着手在工作室裏慢步走來走去,在每一張桌子旁停一會兒,凝視大家的動作,像個監考老師。
工作室裏的衆人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考試,每個人都低着頭,目不斜視,一心一意地讓自己的動作更精準,生怕在技術上露出馬腳被廖舒晟抓住。
大多數人都是自作多情了,廖舒晟根本沒有同他們廢話的念頭,他的目标是簡臻。
廖舒晟走到簡臻桌子邊上,轉身面對着簡臻手中的漆器,嚴厲地盯着。
龍鳳茶杯的訂單還沒有做完,光是簡臻手頭上就還有兩單。她已經完成了底色的髹漆,此刻正在專注于其上的龍鳳紋飾。她的習慣是在陰刻出圖樣紋路之後,将邊上的彩繪先畫了,再填漆,省得填漆和彩繪要分兩次陰幹。
廖舒晟看了近十分鐘,發現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他倒有些生氣了,語氣有點沖地問簡臻:“你是學美術的嗎?”
簡臻的畫筆在漆面上方頓了一下,沒想到廖舒晟會和她說話。她好不容易才逼着自己适應了廖舒晟極其銳利的視線,以為成功在望,沒想到廖舒晟還有後招,她又得重新振作勇氣來應付。
簡臻壓着嗓音裏膽怯和卑微,盡可能鎮定地說:“廖先生好,我不是學美術的,我的繪畫全是來工作室之後才學的。”
廖舒晟聞言,沒品地嘲諷道:“哼,半路出家的人,怪不得落筆的順序全不講規矩,一股野路子的味道。你這種程度的漆器師居然也去上節目了,希望你不會給我們廖氏漆藝丢臉。”
廖舒晟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簡臻最擔憂的事,那精準程度,仿佛他早已拿捏住簡臻的想法。
簡臻前幾天不斷品味的恐懼感有死灰複燃的跡象,她暗暗深呼吸兩下,逼迫自己摁住尚未冒頭的小火苗。
簡臻停下手上的動作,微微擡頭看着廖舒晟說:“廖先生,節目已經錄完了。在老師和節目組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拍攝進行得很順利,所有步驟都經過十幾雙眼睛的審視,我想,大概不會出現您擔心的結果。”
她其實很緊張,她臉上的面具是她連夜剪好的紙面具,廖舒晟如果不只是嚴厲而是野蠻,大概能輕易地将那面具撕碎。
依照範旻遠昨晚教給她的方法,她今天給自己安排的印章是刻着“前程似錦”四個字的章,就守在邊上,等着給她一天內或許會有的成功蓋下肯定的印記。
她不顯露慌張地應付了廖舒晟之後,就可以給自己蓋下一個“前程似錦”,吉祥且有力,她喜歡,也渴望,她要為此而拼命努力。
廖舒晟斜眼瞟着簡臻,頗具諷刺意味地問:“你還對自己的技藝挺有信心的?”
簡臻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對老師的眼光有信心,老師說可以的,那就是可以。”
“廖牧是心善,我從來沒看見她批評過誰,技藝再不濟的學徒,她都誇得出口。”
“廖先生應該是誤會了,老師并非沒有批評過誰,每個人身上的不足,老師都會準确地指出,只是老師的态度不嚴厲,盡可能地維護好大家的心情罷了。老師是最重視漆藝的人,她不會讓不及格的漆器師露臉。”
……
廖舒晟只打算随便刁難一下簡臻,随意發洩一下他的不滿,簡臻占了廖時奕和廖雲的位置跟着廖牧上節目的事就可以翻篇了。他永遠不知道,自己鬧的這一出引發了怎樣的後果。
坐在不遠處的廖牧沒怎麽出聲,由得簡臻和廖舒晟交涉。兩人一來一回互不相讓的對話,廖牧聽得津津有味嘴角含笑。
今天廖舒晟的到來出乎廖牧的意料,簡臻的反應也有點出乎廖牧的意料,簡臻竟然沒有往她身邊躲,也沒有向她求救。
簡臻竟然能硬氣地抵擋了廖舒晟的攻擊。
廖牧抿嘴笑笑,暗道:孩子長大了就是會獨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