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私下對話

二十七、私下對話

簡臻和廖舒晟針鋒相對了四五分鐘,而廖牧在兩人不友好的交談裏,以及在廖舒晟對簡臻的刁難裏,忽然覺得可能是時候了。

廖牧心裏有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不是最近産生的,是不知多少年前就有了的,但廖牧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去推進,所以這個想法一直是被藏起來的,也是不成熟的。

此刻廖牧突然将它拿了出來,端詳它,琢磨它,評斷它。

覺得它或許到了該成熟的時候了。

正想着,突然聽見廖舒晟的一句呼喚,“阿牧,過來這邊。”

廖牧擡眼就看見廖舒晟的背影,他在往外走,目的地應該是小院子。廖牧猜廖舒晟又要鬼鬼祟祟地給她灌輸廖家的思想了,翻了個白眼,起身跟上廖舒晟。過程中朝簡臻的方向迅速望一眼,簡臻已經恢複正常低頭工作了,廖牧略感滿意。

這個工作室的設計先天不足,原是廖牧給自己準備的地方,只有寬闊的專門用于工作的廳室和功能齊全占地面積也不算小的洗手間,沒有專門的會客室,沒有給工作區做間隔分出幾個小房間,後來作為各位學徒和員工的工作室使用,就顯得不夠用了。

最初設計時,廖舒晟就對此提出過意見,讓廖牧不要采取這種一望到底的方案,可廖牧沒搭理,她懶得大動幹戈,并對工作室毫無遮掩的設計十分喜歡,還嫌棄廖舒晟婆婆媽媽啰裏啰嗦。

此時被迫要走到小院子裏談話才能避開室內衆人的廖舒晟,再一次舊話重提:“你這工作室就是建得不對,你看,我想和你說點正經事都要灰溜溜地往外跑,像做了虧心事一樣。”

廖牧哂笑道:“呵,原來你是來說正經事的呀,我還真是看不出來啊,一早上的也沒說幾句正經話,全在我工作室晃悠挑刺了。”

廖舒晟橫了廖牧一眼,自己冷哼一聲生氣一下,卻沒有借機和廖牧拌嘴。

廖舒晟清清嗓子,稍湊近了廖牧,同她說:“你不要老是嫌棄我啰嗦,我說的話你好歹聽幾句,我又不是外人,不會害你。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以後你有公開的活動,或是要參加哪個展覽,就在時奕和阿雲兩個孩子裏挑一個帶着吧,你想兩個都帶着也行,讓他們兄妹倆之間有點競争也挺好的,省得他們呆頭呆腦搞不清楚狀況。前些天的那個什麽節目就算了,怪我,我沒有提前跟你說這件事,你既然決定了要帶學生去并且也拍完了節目,我也不能說什麽,只是以後的事,你要提前做打算的。”

廖牧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起來,嘀咕道:“不愧是兄妹,想事情都想到一塊去了……”

廖舒晟狀似耳背地提聲:“嗯?”

Advertisement

廖牧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告訴他:“我是說,我也有考慮這個問題,但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想好,等我想好了會跟你說。”

廖舒晟以為廖牧考慮的是在廖時奕和廖雲裏挑選哪一個着重培養的問題,便自顧自地同廖牧分析道:“你要考慮是很正常的,畢竟兩個孩子都做得不錯。時奕呢,是我們廖家的長子長孫,很多事情由他去做,是順理成章的,家族裏不會出現任何反對的聲音,而阿雲呢,聰明,機靈,腦子轉得快,手藝又精,選她來承擔重任也合适,她的能力足夠,可惜是個女孩,”廖舒晟小心地看了看廖牧,見廖牧沒有任何稱得上不悅的表現後,才繼續說,“當年爸爸選了你來當繼承人,鬧出了一些事,如果你想要避免那種情況再現,就不要将目光放在阿雲身上,如果你想像爸爸那樣打破傳統,選擇能力較強的人,也可以,畢竟已經有你做先例了。阿雲是我的孩子,你選擇她之後,家族裏的反對聲音我會幫忙壓制的。”

廖牧一臉的無所謂,說:“老一輩的叔伯,死的死,退休的退休,小一輩的孩子又沒幾個當了漆器師,哪還會有誰會反對,最在乎這件事的只有你。”

“啧,怎麽說話呢?對長輩要尊敬些。”

“知道了,那我說的都是事實嘛。”

“所以,”廖舒晟試探地問,“你是打算選阿雲了?”

廖牧連忙澄清:“我沒說過這話,你別亂猜。”

“那你的想法是怎樣的?還是覺得時奕比較好?抑或是,你想選舒文的兒子?他那兒子對漆器是一問三不知的,你還是不要考慮他了。”

廖牧不耐煩地說:“都讓你別亂猜了,你還越猜越離譜。”

廖舒晟退了一步,說:“好,你現在沒做好決定,我就不問了。我也不是想逼你,只是覺得你差不多該做決定了,歲數不小了,定下繼承人,你肩上的擔子也好放一放。”

“行了,我知道你來這裏找我的原因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你快回去吧,”廖牧臉上挂了一絲調侃的笑,“我記得誰說過以後都不會再來我這裏的,怎麽說過的話又不算數了?”

廖舒晟不服氣又不好意思地住了嘴,沒有回應廖牧的話。

廖氏漆藝在過去所有年間,只收本家的孩子做學徒。因此當廖牧開始招收外姓學徒時,廖舒晟激烈地反對過。

他也像今天這樣不打招呼就沖到工作室裏,劈頭蓋臉就給廖牧一頓罵,指責廖牧當上繼承人沒多久就亂來,是存心要将廖氏漆藝毀掉。

廖牧絲毫不為廖舒晟的責罵所動,冷靜地告訴廖舒晟:“哥哥,麻煩你睜開眼看看外面的世界,領略領略時代的發展,然後你就能知道,漆藝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地位,它已經不是一處寶藏,不是一座金山,它只不過是一項沒有幾個人了解更不會有人重視的技藝,如果還像過去那樣将廖氏漆藝完全關在廖家門內,它會被耗死的。”

廖舒晟不聽,義憤填膺地嚷着:“這是我們廖家的技藝!你将廖家的東西白白交到外姓人的手裏,這算什麽?!你這麽守不住我們廖家的東西,你怎麽當繼承人?!那些外姓人是長了腳的!他們是會跑的!他們拿了我們家的東西就要跑了!”

廖牧沉着臉盯着廖舒晟,對她這個固執的哥哥只覺無奈,“是我們這些做漆器的人沒有本事将漆藝發展好,是我們的過錯,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盡力彌補。漆器在國際上已經屬于日本了,它的英文名叫japan,不叫china,再不想方設法地将漆藝大力地宣傳開,很快它在國內也要不見蹤跡了。我還怕學生們學了技藝之後跑了嗎?我巴不得他們跑,巴不得他們用這項技藝在外面混飯吃,他們成功了、掙到大錢了、聲名大噪了才是最好。”

廖氏漆藝是一家之技。在其他流派都在鑽研大漆的調色和大漆的質地時,廖家祖宗研究的卻是如何使漆器上的紋飾生動起來,如何在漆器上制作出流動的效果,并成功地創造出了獨特的漸變紋飾。

廖家曾經憑借此得到過很大的榮光。

廖氏漆藝只在家族內流傳,為的就是讓家族內的子孫們都能得到特殊技藝的庇蔭,并反過來傳承發揚,更加光耀門楣。在漆藝仍是一門高端技藝,能夠為漆器師帶去極大的名和利時,這種做法是一種維護。

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東西,才珍貴。

所有人都求着要買的商品,才賣得出一種地位。

廖家以姓氏和血緣作為門檻,将外姓人徹底攔住,以家族中人團結在一處的力量,花費數百年時間成就了家族的神話,在某些年間是當地最有名的家族。

可惜神話的光芒也會有暗淡的一天,廖氏家族中的繁瑣族規留了下來,地位和榮耀卻已然逝去。

廖舒晟那時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去廖牧所說的道理,大聲嚷着以後再也不會踏入廖牧工作室一步,就憤然離去。

後來廖舒晟慢慢察覺到廖牧的話是有道理的了,又拉不下臉過來。

于是就形成了廖舒晟派兒子女兒來同廖牧說事的慣例。

廖牧又說了一句:“快回去了老大爺,折騰一上午你不累啊?”

廖舒晟才不尴不尬地應道:“回去就回去,我又不稀罕來,要不是這些話我不想在電話裏說,我才懶得走這一趟。”

廖牧無奈地笑笑,“知道你有原則了,給你叫輛車吧,外面太陽這麽毒,你還在路上走一小時的話得曬壞了,我跟大嫂沒法交代。”

見廖舒晟沒有嘴硬反對,廖牧走到廳室的門口喚了聲:“簡臻。”

“诶!”簡臻忙答應。

“過來一下,給那位很固執的老大爺叫輛車。”

“好的。”簡臻抓起手機小跑到廖舒晟面前,問道:“廖先生,您的住址是哪裏?”

廖舒晟頂着一張臭臉,勉為其難地向簡臻報了地址。

簡臻給廖舒晟叫了網約車,又陪着廖舒晟走到巷子外的公交車站旁等,将廖舒晟送上車之後再原路返回。

一路上廖舒晟都沒吭聲,也沒有正眼看過簡臻,只簡臻同他道別時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簡臻暗道:老大爺好像将她當作家裏的婢女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