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山頂擺攤
三十三、山頂擺攤
“大家好啊。”範旻遠臉上挂着一個溫和的笑,壓低音量又沒有減少清爽地向衆人打招呼。
有好幾個人擡起頭朝範旻遠回了一個笑,算是回應。
工作室裏的衆人已經完全習慣了範旻遠的到來,近一個多月他老是有事沒事就過來,待一個小時左右又離開。
範旻遠起初只是來看看簡臻,後來卻仿佛是過來工作,工作之餘才順便和簡臻說說話。
廖牧甚至将範旻遠當成了工作室的專屬攝影師,在簡臻和廖雲比試期間,廖牧就讓範旻遠拍了許多照片。
簡臻比試時制作的漆器,範旻遠全方位多角度地拍了不下一百張照片,廖牧全都保存起來,說是以後向大衆介紹簡臻的代表作時就展示那件漆器的照片。
但那件漆器已經在網絡上面世了。
範旻遠在社交平臺有自己的工作賬號,時常發布他比較滿意的作品。比試結束後,他挑了六張漆器的照片發布。反響不錯,為簡臻成功掙到兩張訂單。
此時範旻遠一踏進工作室的門,就有兩位員工拜托他幫忙:“範大攝影師,我們又沒有照片可以發了。”
背包裏裝着相機和電腦的範旻遠了然:“現拍幾張,馬上就有照片了。”
範旻遠在小院子裏開發出了好幾處光線極佳的拍攝地點,他接過需要拍攝的漆器就到小院子裏拍照,拍完裏就坐在工作室裏修圖,工作流程之順暢,工作狀态之放松,俨然成了簡臻的半個同事。
負責管理工作室賬號內容的幾個員工,常言辭客氣要求不客氣地當場向範旻遠提出修改意見,範旻遠很好說話,立刻照着她們的意見進行修改,一直改到她們滿意為止。
然後她們就歡天喜地将滿意的照片發布出去,工作室賬號裏的關注者們也歡天喜地看照片。
簡臻偶爾覺得自己反而是個局外人,她沒辦法像她的老師和同事那樣十分自在地和範旻遠相處,她心知肚明範旻遠在等着她的答複,這件事橫在她和範旻遠之間,使她時常莫名地感到害羞而不得不矜持謹慎起來。
可她應該才是和範旻遠關系最親近的人,她被範旻遠用心對待着,也在情感上對範旻遠産生了一定的依賴,她分明已經和範旻遠走得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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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別扭,簡臻無奈地想,不自在的親近,帶有矜持的依賴,都是別扭。
範旻遠忙完衆人的攝影要求之後就會湊到簡臻身邊,看看簡臻在忙什麽,如果簡臻是在做着不算複雜的工序,範旻遠多半要和簡臻聊聊天。
對于範旻遠的經常光臨,簡臻曾經反對過兩回,範旻遠也聽話地不再出現在工作室。
一周後簡臻的同事就抗議了,問簡臻:“可以幫忙聯系那個攝影師嗎?我們拍的照片和他拍的一對比,實在太醜了,我們都不好意思發到網上了。”
簡臻:“……”
于是範旻遠就獲得了經常到工作室來的理由——為了工作室各個賬號的物料,他必須來。
簡臻手上的動作不停,快速瞟了範旻遠一眼,問他:“怎麽又過來了?你都沒有工作嗎?”
範旻遠笑道:“有啊,但我不是每一份工作都會接。”
簡臻又說:“我們要付錢給你吧?”
範旻遠每次過來免費勞動,簡臻都要提一下付錢的事。并且簡臻真的去查了範旻遠拍一次照的費用,在微信上給範旻遠轉賬,直接輸入他的手機號碼轉賬,讓他沒辦法退,可下一秒,範旻遠又把錢給她轉回來了。
範旻遠說幫工作室拍照是他獻的一部分殷勤,讓簡臻不要用付錢的行為來改變這份殷勤的性質。簡臻只好作罷,免得兩個人把錢轉來轉去好不無聊,但提是要提的,以此顯示她并非想白白接受範旻遠這份殷勤的心思。
範旻遠沒有回答簡臻的問題,轉而告訴簡臻一個新聞:“下周二晚上有流星雨哦,大概是淩晨一點能看到。”
簡臻點點頭,沒應聲。
範旻遠繼續說:“最佳觀賞地點是松城山山頂。”
松城山是A市中心的一座海拔只有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坡,也是簡臻見過的最沒有脾氣的山,用廖牧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小土堆,沒見過世面的城裏人才會覺得那是一座山”。
因為松城山的坡度實在太過和緩,山頂就是一大塊平地,原是一個小公園,後來在地攤經濟的影響下發展成A市的小攤販固定的擺攤地點之一,并因此變得極其熱鬧,每天晚上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簡臻仍是沒有特別的反應,她絲毫不覺得流星雨與她自己的生活有關聯。
範旻遠問她:“你們工作室有沒有做一些小擺件?或者比較基礎款的漆器?可以當擺件也可以正常使用的那種杯子、飯碗、飯盆之類的?”
簡臻這時回答了:“有啊。”
範旻遠提議道:“那就去山頂的小攤一條街試試擺攤吧?”
簡臻手上的動作一頓,困惑地擡頭看着範旻遠,“啊?”
“擺攤,賣漆器,接近一下大衆嘛。”
簡臻不認為那是一個好的提議,“我們工作室有網店,只要能上網的大衆都可以看見。”
範旻遠卻堅持道:“實際接觸也是要的嘛,而且我去你們工作室的網店裏看過,最便宜那一款漆器都嫌太貴了,而且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擺件,有點太大,我說的小擺件是那種指頭大小的擺件。”
“那就過于小了,我們工作室裏最小的擺件是這種樣式的。”簡臻起身在置物架上拿一個五公分高的通體漆黑的麻雀造型擺件,遞給範旻遠。
範旻遠樂道:“也可以啊,好可愛呀這個。”
“但這不能拿出去擺攤,這是客戶訂做的,他應該是個小鳥愛好者,各種各樣的小鳥圖樣都發過來給我們參考,一共是一百件,最小的五公分,最大的差不多三十公分。”
“啊……”範旻遠意識到工作室裏的漆器似乎都不怎麽适合擺攤。
瞧出了範旻遠的猶豫,簡臻沒好氣地問他:“所以我們去擺攤的話要賣什麽漆器?”
範旻遠繼續嘴硬:“就,随便賣點吧,不賣,光展示也可以啊。”
簡臻:“……”
聽見了兩人聊天內容的廖牧開口說:“去試試也沒關系,讓大家直接接觸一下漆器,說不定能勾起幾個人的興趣。”
簡臻往廖牧的方向看了眼,廖牧朝她擡擡手,示意她答應範旻遠的建議。
範旻遠想方設法地制造和簡臻相處的機會。
簡臻在身份将變未變的現下的階段裏,比以前忙碌多了,也比以前專心多了,她每天都圍着工作轉,如果範旻遠不是這麽費心安排的話,她和範旻遠之間可能要斷聯了。
簡臻其實明白這一層。
回過頭看着範旻遠眼裏的期待,簡臻心一軟,稍微透着些應允意味地問:“擺攤的位置要怎麽聯系?”
範旻遠咧嘴笑着,像炎炎夏日中的一罐冰汽水,開懷得爽朗,語聲裏也帶着冰汽水般的歡快:“我已經聯系好了。”
簡臻愣了一下,“啊?”
“我有一個朋友好像是負責山頂上什麽管理的工作人員吧,他讓我在那天過去拍照,提供幾張氛圍感好又夠熱鬧的照片讓他發在相關的賬號裏。我不收他的錢,但是讓他給我留一個攤位作為交換,他答應了,所以我手裏就有一個攤位。”
簡臻:“……”
照着範旻遠的說法,萬事俱備,當天晚上工作室的員工們只需要帶着想展出的漆器到松城山山頂去就行。
大家頗有興致,廖牧适時出來主持大局:“事情就這麽定了,下周二下午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吃飯,然後一起到松城山山頂擺攤,幸運的話,或許可以一起看流星雨,就算是我們工作室的一個團建吧。”
事情居然就這麽定了。
簡臻:“……”
周二當天,工作室的衆人在下午六點半就去到了山頂,去到範旻遠布置好了的長寬皆兩米半的小攤位,擺上了她們比較滿意的又沒有客戶訂下的漆器,并約定好大家輪流顧攤子,輪流到其他小攤去吃喝玩樂。
山頂就是一片廣闊的草坪并幾個綠化樹,再加上幾道蜿蜒的石子路。
但後來為了發展地攤,在草坪上加了三排密集的路燈,并在幾棵樹上都布置了燈飾。
差不多到晚上七點,山頂的燈全亮,人為制造的樂園眨眼間全然生動起來,某種夜晚歡樂的生活模式蘇醒,并籠罩着山上的所有人。
單純來散步游玩的人們和特意過來等流星雨的人們,将草木之地變成集市,各式小攤皆生意紅火,各種食物的煙氣不斷地往天上竄,味道不斷地擴散開,沾到每一個人身上,衆人的交談聲形成一種嗡嗡作響的聲浪,使得此處的歡樂如漲潮,一點一點往上湧動,形成雲霧,虛虛地保存着此時的氣氛。
範旻遠就在集市中穿梭,捕捉最能代表歡樂的瞬間。
而簡臻一直顧攤子顧到晚上九點多,才等到閑下來的範旻遠。
範旻遠站在攤子外,舉起相機給簡臻拍了好幾張照片,簡臻才察覺到,并擋着臉不讓範旻遠偷拍。
範旻遠到攤子最前方的貨架邊上,一副可憐相地問簡臻:“陪我吃點夜宵好不好?餓了,晚飯沒有正經吃。”
簡臻無甚表情地點點頭,和身邊的同事說一聲,便起身出了攤子,同範旻遠一起走入熱鬧中。
簡臻今晚其實挺緊張的,她準備給範旻遠送禮。
簡臻偷偷做了一個兔子擺件。
在比試結束後就開始做了,還曾特意請了半天假,到與工作室合作了多年的專門做木胎的小工廠去,将圖紙交給相熟的木工師傅,親眼看着師傅給她做好她想要的木胎。回到工作室又在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閑時間裏趕忙制作,終于在幾天前徹底完工。
好幾個同事瞧着那兔子可愛,都問過簡臻是哪個客戶訂的,簡臻含糊其辭地回答:“一個熟客。”
但要找到送禮的時機有點難,範旻遠是真餓了,是真一心想着要填飽肚子,沒有察覺到身邊的簡臻不同以往的寡言。
從小攤中一路走過去,範旻遠光顧了不下十個攤子,什麽都說買一份試試味道,買到最後他和簡臻手裏都提着一串袋子。
兩人随意坐在草地上,範旻遠的嘴巴很忙,又要對付食物,又要向簡臻報告他一晚上的工作見聞,簡臻只拿着一杯果汁安靜地聽着。
吃了快半個小時,簡臻終于忍不住勸範旻遠:“你買太多東西了,吃不完的,不要勉強自己吃完。”
範旻遠卻說:“不能浪費食物。”
簡臻:“……不想浪費就不應該一下子買這麽多啊。”
果不其然,範旻遠吃撐了,哼哼唧唧的,纏着要簡臻陪他散步消食。
簡臻依舊無甚表情地起身,安靜地陪範旻遠四處走動。
簡臻将那兔子藏在外套口袋裏,走到人較少的地方,突然停下腳步,拿出兔子伸到範旻遠面前,小聲又含糊地說:“送給你。”
範旻遠瞅着簡臻掌心裏的兔子,愣愣地“哇”了一聲,也愣愣地立着,沒有動作。
簡臻覺得場面似乎挺尴尬的,不滿地提醒道:“你收下嘛。”
“哦,嗯,謝謝。”範旻低喃着。
他不敢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兔子從簡臻掌心轉移到他的掌心。
是一只淡粉色的、蹲坐着的、支棱着碩大耳朵的胖兔子,睜着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嘴角彎彎,仿佛是在笑,又仿佛只是在頂着一張讨喜的臉在發呆。
範旻遠疼惜地捧着兔子,三兩步湊到一盞挂在樹幹中間的小燈旁邊細看。兔子表面是漆器皆有的瑩潤光亮,如玉器般通透,卻又似泛着一層柔霧般的光,兀自晶瑩着卻毫無攻擊性。
範旻遠在剎那間領悟到了簡臻和漆器之間的相像。
簡臻在範旻遠身旁歪頭看向他,觀察他臉上的神情,确定他是喜歡這件禮物的,不自覺地抿嘴笑笑,同範旻遠解釋自己會送他兔子的原因:“你是很喜歡兔子的吧?我聽你提過幾次,我都記住了,又看你用的表情包全是兔子,所以我就做了一只兔子送給你。”
範旻遠雙手包着那只兔子回過頭,笑道:“嗯,我最喜歡兔子了。為什麽突然送我東西?”
簡臻說:“想謝謝你啊,最近一段時間都要謝謝你,我也沒有什麽可以用來回報你,只有做漆器了。”
範旻遠打開雙手又癡迷地看了兔子好幾眼,才動作輕緩地将它收進自己裝相機的包裏,還不舍地隔着包包拍拍兔子。
借着旁邊的光源,他們皆能夠看清彼此。
範旻遠看向簡臻,雙眼明亮且深沉,他那溫和的笑不減,誘導般地說着:“怎麽會沒有呢?”
簡臻早就明白禮物送出後會面臨這種場面,這也是她提前感到緊張的原因之一。簡臻向範旻遠坦白:“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也為我做了很多事,為我着想,我都知道的。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做縮頭烏龜,我想清楚了,就一定會跟你說,我不會讓你忙活太久的,也盡量不讓你白忙活。”
範旻遠輕輕搖頭,說:“你怎麽老是對我的行為感到愧疚?這絕不是我的原意,我沒有那種功利的意思,你好好的,就算是回報了。”
簡臻繼續坦白:“範旻遠,我暫時沒有辦法答應你什麽,近來發生太多事,我連自己都沒有整理好,面對的事情也毫無着落,我的精力不夠用,顧及不到我們的關系。我很珍惜在我身邊的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你再讓給我一點時間,”
“你總是會說一些讓我很激動的過于美麗的話。”範旻遠微微皺眉苦笑着,又定了定神,說,“你別這麽大壓力,這些事情本來就是不着急的。你今晚送我禮物,我還以為你有其他的話要跟我說,但是沒有也不要緊,那只兔子就足夠讓我高興的了,我很喜歡你送的兔子,非常感謝。”
十二點一到,“噠”的一聲,山頂上如晝的燈光熄滅,只剩下零星的一些小攤上的幾盞小燈,仿佛是荒野飄蕩的鬼火,孤零零地亮着。
山頂在此刻才真正陷入到夜晚之中。
一陣嘩然聲響過後,山頂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墨藍的天。
大家都被昏暗包裹着,也都在期盼星辰的光亮。
可惜那晚他們都沒有看到流星雨。
想在城市裏用肉眼看到那種盛景太難了,雲太重,高樓太多,樓裏的燈光也太多。
淩晨時分,山頂呈現出難得一見的風景。遍地都是人,他們不怎麽說話,只是或坐或站地仰頭望着天,期待的神色重重疊加,如同在進行一場無聲又盛大的天問。
在靠近一棵大榕樹的一小片空地上,範旻遠輕輕牽過簡臻的手。簡臻感受着微暖的溫度落入掌心并緩緩向她的全身漫延,沒有拒絕。
兩人在微涼的夜風中并肩而立,沒有太多言語上的交流。
似乎能在此刻遙遙地看見了未來的模樣,世界光線昏暗,萬物輪廓模糊,但心中的期許無比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