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魔物那根本分不清哪裏是手，哪裏是腳的身軀上，勉強算是“左腳”腳後跟的位置，一團污濁的黑灰色光芒正在閃爍。

那光線時明時暗，形狀也不規則，好似一團被風吹動的煙霧，一時一個形狀。

葉洛羽睜大眼睛，努力透過那層光線，隐約看到了光線的來源是一團拳頭大小的東西。

那個東西，應該就是晶核了。

不過現在魔物被引着遠離基地，而且外面各種聲音都有，就算她現在喊出來晶核的位置，估計成風也聽不見。

只能等機會。

她将目光投向旁邊的兩只魔物。

孔常鳴帶着一批人，攻擊那只形似蜘蛛的魔物，已經卸掉了它的三只步足。

但是對方也因此被激怒，腹部的數只複眼翻出來，帶着冰冷無機質的光澤。密密麻麻的複眼簇擁着一張人類的面孔，痛苦地嘶吼着。

原本只串了一具屍體的螯肢，現在上面已經串了三具。

看起來情況很不客觀。

圍在它四周的異能者幾乎都在硬撐，有些人晶核發出的光線已經開始暗淡。

孔常鳴耳側的晶核光芒也不如開始時明亮，但是他依然在周身凝出數道透明的風刃，随着一聲低喝，風刃全數急速飛出。

守在基地的人，幾乎都被孔常鳴那邊的戰況吸引住，緊張地看着。

只有葉洛羽還在同時留意成風那邊，她瞥了幾眼，忽然皺起眉。

原本已經被成風引走的魔物，在距離基地大約一公裏的位置，被幾名異能者圍攻。但是怪物居然拼着受傷不管，只攻擊其中的一名異能者。

這對于智商極低的魔物而言，很不常見。

被攻擊的異能者勉強抵抗，似乎是異能不濟，眼看就要被魔物的身軀拍到。

成風忽然瞬移到他面前，替他擋了這一下。葉洛羽遙遙看去，只見成風仿佛一片被狂風掃到的落葉，瞬間飛了出去，眼看就要撞到一顆粗壯的樹幹。

葉洛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如果撞到，就算沒有被魔物那一下怕死，恐怕脊椎也要斷了。

好在，成風在即将撞上時，施展了異能，身形消失。

葉洛羽松了口氣，還能使用異能，暫時應該沒事。她将注意力放在剛剛被成風拼死擋着的那名異能者身上。

他應該就是成風的主人。

只見那名異能者不管不顧地狼狽逃竄，向着基地的方向跑來。而在他的身後，魔物緊追不舍，活像是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在魔物龐大的身軀對比下，異能者渺小得像螞蟻。

圍牆內的人都被孔常鳴那邊的攻擊吸引，幾乎沒有注意到遠處還有一個小插曲。

逃竄的獵魔者總算進入領域罩內，緊随其後的魔物也已經追到了圍牆外。

成風再一次出現在魔物頭頂，似乎是想重複之前的方法引走它，但是他的身軀明顯晃動了幾下，胸口的晶核發出的光線也灰暗到幾乎看不到，他的體力和異能都将要耗盡。

葉洛羽抓緊這次機會，朝前跑了幾大步，幾乎要離開領域罩的範圍，大聲地朝着成風的方向喊道：“攻擊它身後的左腳跟位置！”

成風站在魔物頭頂，仿佛瞥了一眼葉洛羽，然後消失。那個垂眸的動作太微小，葉洛羽甚至不确定他是聽到自己的話看過來，還是單純的随意一瞥。

不過，随後魔物就哀嚎着倒下了，龐大的身軀砸起陣陣塵土，它抽搐着，漸漸沒了動靜。

成了。

葉洛羽忍不住兩手攥拳，對擊了一下。

成風虛弱的身影出現在圍牆的門口，他渾身塵土，衣服撕破了好幾處，露出裏面帶着血痕的身體，嘴角還在不停地流血，站都站不直，一手扶着鏽跡斑斑的鐵門，一手握着柄三刺。

晶核已經徹底不再發光，他此刻看起來，跟沒有異能的普通人一樣。

除了眉心一顆紅痣，标識着仆人的身份。

他看到站在門口，幾乎要走出圍牆的葉洛羽，動了動嘴角，聲音極低地說：“回去。”

這張臉，葉洛羽在上一世見過許多次，可是這麽狼狽的樣子，卻只在自己死前見到過。

那時，他對自己說，“快走”。

葉洛羽呆怔着，四周也沒人動作。因為他是仆人，沒人上前扶。

成風見她不動，向前走了一步，牽動傷口，又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劃過嘴角，落到身前的黃土地上，綻開一朵鮮豔的花。

葉洛羽回過神，毫不猶豫地走到成風身旁，擡起他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頸上。

成風比葉洛羽高上半個頭還要多，這麽一架，她就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葉洛羽半扶着虛弱的病號來到圍牆內一處空地，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将一碗水遞到他面前，“慢慢喝，你受了內傷，先不要動。”

說完，她又回到門旁。

葉洛羽剛剛想明白一件事。上一世在這個時間前後死去的孔常鳴，死因極有可能就是現在這場魔物圍困基地的戰鬥。

重新回到戰場邊緣的葉洛羽，靜心尋找魔物的晶核。就當是還他在街上他對自己說的那幾句話。雖然不中聽，但算得上是真話。

成風看着剛剛扶自己過來的年輕女孩，她在放下自己之後，又回到了圍牆邊。

塞到手中的碗，裏面有大半碗清澈的水，他一低頭，就能夠看到水中映着自己的面孔。

在成風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人在戰場中給他遞過水，無論是普通人還是獵魔者。他們這些仆人，普通人敬而遠之，獵魔者毫不留情地壓榨。

唯一能互相信任、稍微親密些的，大概只有同樣身份的同伴。

可是剛剛那個女孩，她不但毫不避諱自己的仆人身份，還親自上前，用那樣不設防的姿勢帶自己回到圍牆內。

如果那時他化魔了，只要一低頭，或者一擡手，就可以把幾乎已經是半擁在懷裏的身體殺死。

成風低頭，将碗裏的水一飲而盡。

雖然他不相信自己會随時化魔，但從小周圍人都這麽告訴自己，都時時刻刻躲着防着自己，不管怎麽樣，這還是第一次有普通人不害怕地接近他。

成風有點高興，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還有力氣笑，看來傷得不重。”同為仆人的喬夜沒好氣地坐到他身邊，遞過來一塊幹硬的土豆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把你的心思收一收。我也看到了那個扶你回來的女孩。她挺厲害的，一眼就能看到魔物晶核的位置。但她再厲害，也就是普通人，沒法做烙印，換不了主。”喬夜說着，另一只手摸出來塊一樣的土豆幹，送到嘴邊，用虎牙撕下來一塊嚼了嚼。

提起這個，成風又把嘴角扯平，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把土豆幹整個扔到嘴裏，用唾液慢慢浸濕又幹又硬的食物，說：“我沒想過換主。”

仆人的主人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分配他們給哪個獵魔人，一般是通過異能匹配程度決定。

成風的異能是瞬移，可以用于爆發式的近身攻擊。給他烙印的獵魔者，也就是他的主人曹林，異能是控土。

如果控土操作熟練，能力強大，其實是個殺傷力很大的異能。

但是曹林這個人惜命，不敢跟魔物殊死戰鬥，所以異能一直沒有提升，到現在還是三階，他對基地來說，最大的作用是加固圍牆，和替別人蓋房子。

當他外出獵魔時，先鋒全靠隊友和仆人充當，自己躲在後方，遠程戰鬥。

喬夜很看不順眼成風的這個主人，但是身為仆人，沒有選擇的權力。他自己的主人不也是把他們往死裏用麽。

“想也沒事，不過只能想想。咱們這種人，能活到生下孩子就不錯了，換主這種事情，百年難得一遇啊，啧啧。”喬夜說着吊兒郎當的話，摸過成風喝水的碗，看準了一名從身邊走過去的女人，動作飛快地将碗伸在對方面前。

他十分熟練地懇求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不過我剛剛殺魔物的時候消耗太大，快要渴死了，能請你給我一碗水嗎？”

喬夜生得一雙鳳眼，尖下巴，皮膚又白，不管怎麽折騰，只要衣服一蓋，看起來身上都沒有二兩肉，特別沒有壓迫性。

當他這麽從下往上看人的時候，再配上楚楚可憐的話，經常能讓人覺得，他就是個普通人，或者弱一些的獵魔者。

除了眉心的紅痣。

所有在腦海被烙印的仆人，都會在眉心生出一顆紅色的痣。

如果被人問，喬夜就會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自己這顆痣是天生的。而且，他這張臉，加上眉心一顆紅痣，更添了一絲妩媚。

果然，路過的女人以為他是普通人，就主動接過那只碗，替他打水去了。人一走，喬夜再次恢複到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忽然想起了什麽，胳膊肘捅了捅成風的肋下：

“哎，我看那個阿莺對你挺有意思的，怎麽樣，想沒想過留個種？”

不知道是被他捅的，還是傷口不舒服，成風在聽完這番話後，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鮮血不要錢似的從口中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