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吃飽飯的一段時間裏,是人最容易滿足的時候,屋裏熱騰騰的暖氣很舒服,身上暖和胃裏也暖和。
在小城市裏的春天,薛溢輝第一次體會到心情不錯的滋味。
又站了一會兒,薛溢輝也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了,許溺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位子。
兩個人在沙發上愣了一會兒,許溺開了電視直接調到國際頻道,津津有味地看着新聞。
薛溢輝不喜歡英語,沒看一會兒就回房間待着了。
上次殷永梅給他打完電話之後就沒再理過他,估計是被氣得不輕,倒是薛逸誠一連發了好幾次微信給他,薛溢輝起初還點開看看,現在都直接晾那兒了。
無非就那麽幾句話,關心他的同時還順帶勸他去和媽道歉。
薛逸誠一直都是這樣,看什麽人做什麽事,懂得什麽叫做察言觀色。
估計殷永梅想生的就是這種文文靜靜又知書達理對她百依百順的男生,所以說自己沒法兒和弟弟比,想要夠得上殷永梅的眼光,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回房間的時候,手機又響了一聲,薛溢輝拿出來看了看,果然又是薛逸誠發來的消息。
-哥,你怎麽都不理我了。
薛溢輝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從來都只有薛逸誠一個人,他違心地回了一句。
-剛剛沒看見。
這條消息發過去之後,那邊好長時間都沒有動靜,大概是吃晚飯去了。
薛溢輝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瞬間一陣風就灌了進來,他頂着冷風眯了眯眼睛。小區周圍都是些私宅,低低矮矮的一片,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瞅到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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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完全黑下來,路燈卻已經涼了,小城市裏沒有以前那麽熱鬧,連區區的幾盞路燈都沒什麽精神。
對街上有好幾個小鋪子還開着門,薛溢輝之前去的那一個“天津小籠包”的燈已經開了,一個小姑娘兜着大棉襖沖了出來,晃着小辮子不知道又要跑誰家去串門兒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一下,薛溢輝沒有立馬拿出來看,他站在窗戶邊把外面小街的店鋪挨個兒看了個遍才慢悠悠把手機拿出來。
-你現在有空嗎?
薛溢輝愣了愣,不是薛逸誠,是孫雨揚發來的消息。
孫雨揚是他的發小,兩個人上幼兒園就認識。
自從他的形象傳出去之後,很多人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他。
而孫雨揚是唯一一個不在意這事的人,這女孩沒心沒肺的像個假小子,之前薛溢輝還調侃過她長頭發幹脆別留直接剃個寸頭。
她其實和薛溢輝差不多,薛溢輝是因為死犟的脾氣和性向問題,所以在男生當中人緣不好,孫雨揚則是因為和男生關系太好,所以在女生當中人緣不好。
……聽起來有些拗口。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會有人用這個當做孤立人的理由。 不過孫雨揚不怎麽在乎,只要能有個人和她聊得上來,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她可能都無所謂。
說起來也挺好玩,明明是一個女生,卻偏偏喜歡和男生混在一起,籃球足球羽毛球排球只要是能玩上的,孫雨揚都能玩得很好。
-有空。
薛溢輝回了一句。
孫雨揚估計在那兒一直守着屏幕,消息一發過去就秒回了過來了,還是條語音。
“你在那邊待怎麽樣啊?”孫雨揚聲音有點大,聽聲音應該是在外面打球。
薛溢輝笑了,捏着手機也回了條語音過去:“這位同學,課間玩手機啊,簽下字吧。”
他的嗓子還有點兒啞,相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聽起來有些低磁。
那頭發了一條語音過來,哈哈哈笑了好久,這會兒二十四中剛吃完晚飯,周圍叽叽喳喳挺吵,還有操場上男生們撲通撲通打籃球的聲音。
薛溢輝把窗戶開得大點兒透透氣,走到床上坐下了,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不錯嘛,還記着我電話呢!”孫雨揚很快就接了,語氣挺愉快,“聽說你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啊,住哪裏的啊?”
坐到床上的時候薛溢輝才發現被子換了新的,以前灰不拉幾的被套換成了偏藍色的,被芯好像也換了,比以前厚了點兒。
薛溢輝坐在床上順勢揉了把被子:“拐彎抹角問我住哪兒,你是我媽派過來的細作嗎?”
孫雨揚笑點特別低,捧着電話一連串笑了好久,薛溢輝被她笑得自己都想笑了。
“你這杠鈴笑要是不改改,以後肯定嫁不出去。”薛溢輝實在沒忍住,邊笑邊吐槽她。
“拉倒呗,我本來就不想嫁,還少個人跟我搶飯吃。”孫雨揚聲音依然很大,一點兒也不怕被校領導抓着。
兩個人又嘿嘿嘿傻笑了挺久,聽着孫雨揚的笑聲,薛溢輝心情好了不少。
笑完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都想到了什麽,兩個人同時沉默了。
這樣一沉默就不太對,之前好不容易因為一碗面而消散的壓抑感就又來了,薛溢輝走到窗口去趴着,對着冷風,看着對面烏壓壓的房頂。
“你在那個學校還習慣嗎?”孫雨揚說,這種帶着關心的語氣讓薛溢輝鼻尖一酸。
來到這邊兒以後第一個真心關心自己的不是家人,居然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發小。
同樣,那麽大的二十四中,居然只有一個人關心自己。
“還沒适應,”薛溢輝好半天才嘆了口氣說,“但比原來要輕松點兒。”
“那挺好。”孫雨揚應了一聲。
對面屋頂上趴着一只貓,不知道是不是碰見老鼠了,爪子一伸一伸跟使連突刺兒似的,前前後後進進退退,薛溢輝看得挺起勁兒。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我找過黃志浩了。”
薛溢輝愣了一下:“什麽?”
孫雨揚頓了頓:“我說,我去醫院找過他了。”
黃志浩,就是那個被薛溢輝打斷了一條腿的人。
之前黃志浩在外宣揚他性向的時候她沒少幫着阻止。
孫雨揚性格就那樣,不怕事兒,不過薛溢輝從來沒想過她事後居然還會再去找黃志浩。
“他現在是什麽情況?”薛溢輝問。
“還能有什麽情況,一副要死的情況,”孫雨揚啧了一聲,那邊安靜了很多,應該怕教導主任抓她公然使用手機,躲衛生間裏去了,“他猜到我找他是為了你這事,二話沒說轟我走了。”
薛溢輝笑了起來。
孫雨揚在這點兒上還是挺讓他佩服的。
那天和黃志浩打完架之後,兩個人都被校長叫了過去,自己經常打架,小摔小碰沒什麽事。
那倒黴玩意兒腿倒是折了,哭爹喊娘要死要活,家長還來學校鬧了好幾次,最後的處理結果就是勸薛溢輝轉學。
“你也別覺得你做錯了,好歹給他留了條腿,”孫雨揚說,“我要是你,就把他兩條腿都打折了,嘴欠成那樣,活他媽該下不來床……”
“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他腿斷可和我沒什麽關系,”薛溢輝打斷她,“那是他自己踩到拖把柄滾下樓摔的,那叫運氣不好。”
“是,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孫雨揚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呼吸顫顫的,聽着很無奈,“你不是沒數的人。”
“嗯。”薛溢輝應了一聲,又吹了會兒風,把窗戶合上了,“其實這件事不太好說,畢竟我是……那個,他大概覺得惡心。”
“覺得惡心他可以自己離你遠點兒啊,帶着所有人都遠離你孤立你算什麽?”孫雨揚憤憤地說,“他就是早看你不爽了,虧你之前還把他當兄弟。”
薛溢輝胳膊肘,撐着下颚。
“那個,”孫雨揚知道他不願意再聊這事,也不往下說了,直接換了個話題,“你過段時間還回來嗎?”
“回啊,”薛溢輝靠在窗臺上,“得再過幾個星期吧,這段時間和老媽吵架了。”
“啊,”孫雨揚應了一聲,說得挺猶豫的,“你回來記得找我玩啊,這事兒太膈應人了……”
“成。”薛溢輝挂了電話。
回頭的時候發現許溺端着水果盤正站在門口看着他,橘子皮上貼的标簽貼到了額頭上。
“你……”薛溢輝一口氣噎住,特別無語地看着他。
“橘子,吃麽?”許溺把盤子舉給他看。
砂糖橘給他剝的一瓣一瓣放在盤子裏,堆疊成一朵花。
這人好有趣哦……
薛溢輝盯着盤子沒動。
許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盤子:“我洗過手的。”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薛溢輝覺得好笑,走過去捏個牙簽戳了一個,拿起來的時候看清了許溺額頭上貼的标簽,三塊五,還是純手寫的價格,他頓了頓,“确定沒毒是嗎?”
“沒毒,你這個性……”許溺嘆了口氣,“總有刁民想害你對吧。”
“你還挺便宜的啊,三塊五就能買到。”薛溢輝吃了一瓣,想了想說了一句,“這橘子還挺甜的。”
“我怎麽感覺你心情又不好了?”許溺問,“你怎麽回事啊,喪點這麽低?”
沒有聽說過這新詞,薛溢輝愣了愣:“什麽喪點?”
“就是惹你心情不好的點太低了,”許溺笑了笑,走過去把盤子放回桌上,左右摸了摸口袋,“明天周末了,我有事出去不在家,鑰匙放你這兒吧。”
“打架吧?”薛溢輝随口問了一句。
“對啊對啊,要打一天呢,你怕不怕?”許溺回頭看着他,不正經地道,感覺像聊一件很普通的事。
本以為許溺是開玩笑的,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許溺真的不見了,倒是餐桌上照例放了豆漿和饅頭。
許溺可能買了挺久了,豆漿和饅頭已經涼得徹底,薛溢輝拎着它們瞅了瞅,把這倆東西放到微波爐裏熱了會兒。
直到饅頭吃到嘴裏的時候,薛溢輝還是有點懵。
約架?
約一天?
約炮的都這會兒都還沒起吧,這幫人怎麽想的?
薛溢輝啃了一口饅頭,他第一次見着約架還有這麽約的。
大早上打架,起這麽早,一個個腦細胞都沒睡醒呢,腦殼死沉的就往外沖。
鑰匙被許溺扔在了桌上,薛溢輝吃完早飯就把它放到了兜裏,這個星期他提前請了假,楊子涵這個做班長的也沒發消息告訴他作業,于是他閑在家裏玩玩手機看看電視,晃蕩着過了一上午。
到了吃飯的時候也沒見許溺回來,薛溢輝打算去上次那個店裏吃碗牛肉面,之前許溺給他點的那份挺好吃的,牛肉切得厚厚的有好幾塊,他吃一碗就差不多了。
吃完面之後他突然就不那麽想回去了,轉學到這兒的這段時間裏,他第一次有了“散步”這個念頭。
之前翻手機地圖裏面說,這兒附近有一個什麽公園,要一直走到頭再拐個彎……
“剛吃飽飯打架不會吐嗎?”朱正澤火氣特別大地伸了個懶腰,“我好不容易要到蔣娜微信還沒來得及加上。”
“啊!”郭浩顯然也是十分不滿,仰頭吼了一聲,“這天兒齁冷的打個屁!太傻逼了!”
“你倆別這麽誇人家,你們有見過哪個傻逼跟許溺正面剛的,”何奕笑着用腳踢了踢擋路的磚頭,“太給他面兒了。”
許溺笑了笑。
這裏是個老公園了,平時除了一些大媽大爺早上過來鍛煉也沒什麽人,四周灰撲撲的堆了不少磚頭水泥,弄得這裏廣場不像廣場,公園不像公園,倒像個橫空冒出來的工地。
朱正澤哈了一聲,看着許溺:“許溺,你把名額讓給梁旭,你認真的?”
“不然呢,還跟他演戲嗎?”許溺叼着煙,在兜裏摸了半天,又沖朱正澤伸手,“打火機。”
“……少抽點兒吧,”朱正澤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打火機扔過去,“要我說校長把名額給你,你就直接拿着,廢他媽什麽話。”
“這事兒過了就過了,我說過我不想去,”許溺把煙點上,斜了他一眼,“閑事兒管這麽多,你煩不煩。”
“操。”朱正澤罵了一聲,走到郭浩邊上去了。
何奕笑了笑,轉頭看了許溺一眼:“你鞋帶散了。”
“是嗎?”許溺低頭看了一眼,蹲下來把鞋帶系好,中午被朱正澤他們拉着吃了不少東西,現在胃裏撐得慌,他轉眼看到邊上有個洗手間,“你們先過去,我上個洗手間。”
“好嘞許大爺。”郭浩吹了聲口哨,領着一幫人過去了。
這次梁旭約架的原因和這人平時約架的原因一樣幼稚,就為了一個鋼琴比賽的名額。
梁旭這個人鋼琴彈得不錯,臉皮厚的程度和鋼琴水平成正比,和智商成反比,平日裏就喜歡裝逼,就等着借這次鋼琴比賽出風頭。
有時候許溺都覺得這人腦子裏沒溝。
這次比賽學校沒給梁旭名額,這人就覺得是許溺搶了他風頭,面上挂不住,又不好當衆和許溺嗆,就私下裏約了他出來“解決”一下。
幼稚。
許溺在廁所洗完手又抽了根煙,剛一腳跨出去就聽見旁邊猛地一陣什麽東西砸地的悶響。
伴随着悶響還有一聲在冷風裏尤其清晰的:“我靠……”
許溺轉過頭去,等看清楚地上的人之後,他叼着煙,靜止了。
洗手間不遠的地方有棵挺大的歪脖子樹,就是大冬天的禿了,不知道是哪個吃飽了撐的在樹上系了根繩當秋千,這人|大概是想坐上去玩,但繩子不牢,坐上去沒搖幾下就摔下來了。
一屁股摔到地上的碎磚頭上。
坐在地上的人罵了一聲顯然還不服氣,蹭了蹭旁邊的磚頭正準備站起來,一擡頭對上許溺的眼神,瞬間消了聲。
“……”
坐在秋千上搖着搖着突然哐當一下摔地上本來就挺倒黴的了,屁股底下硌一陣疼讓薛溢輝差點就把一首“菊|花殘滿腚傷”嚎出來,被人看到了這尴尬的全過程還好說,這擡頭一看還是個熟人。
然後熟人吐字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薛……溢輝?”
靠,丢人了。
薛溢輝坐着,一邊強行忍着屁股底下的疼,一邊擡頭看着他,這倆人就這樣一高一矮定格着對瞪了好長一會兒。
“哎,巧啊……”薛溢輝艱難地說。
許溺遲疑了兩秒:“你……沒事兒吧?”
“還……行。”話到了嘴邊,薛溢輝還是沒說出口,此時此刻只盼望着這人趕緊走,再這樣坐下去,底下這塊碎磚頭就要硌死他了。
許溺當然不會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麽,緩緩走了過來,叼着煙繼續盯着他。
這種居高臨下的姿勢讓薛溢輝內心的尴尬再次提高了一個八度,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回看着他。
又對視了一會兒,許溺夾着煙,嘆了口氣,一陣煙霧在風裏迅速飄散開來,又好笑又無奈:“你還要在磚頭上坐多久?”
“想多久就多久,”薛溢輝雙手撐在地上虛虛地坐着,維持着最後一點面子,“我樂意。”
許溺叼着煙沒說話,朝他伸了伸手。
薛溢輝一愣:“你幹嘛?”
“拉你起來啊。”
許溺指着自己額頭:快看,我三塊五毛。
薛溢輝: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