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紫微百裏

紫微百裏

正是農忙季節,家家戶戶都一大清早派了人手去田裏收割小麥,往常熱鬧喧嘩的集市就顯得冷清了不少。

但張莺莺還風雨無阻的推着她的小食攤兒和花攤兒出來叫賣,只不過桂花糖藕換成了翠玉豆糕、杏仁豆腐、桂花綠豆飲這些消暑解熱的時令小食。

辛晝和她也算混得很熟了,上去就拈了一塊翠□□滴的豆糕放入口中,豎起大拇指啧啧贊嘆:“好吃,甜而不膩,清涼爽口,莺莺,這又是你新研制出來的糕點?”

這人毫不客氣,自己吃了不算,還撿了一塊要塞給溫峫。

溫峫皺着眉把他手推遠,說不出的嫌棄:“自己吃吧,粘牙玩意兒。”

自從上次以靈蝶幫張莺莺賣花讓她賺得盆滿缽滿以後,辛晝來她這兒吃白食就從來不需要付錢。

張莺莺看着他倆又是成雙成對出來逛集市,掩唇撲哧一笑:“你們兩個感情可真好,形影不離。”

昨日柳家院裏石破天驚的一吻之後,張莺莺看他倆的眼神總有些說不出來的暧昧,溫峫不好跟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也懶得多費口舌去跟她解釋。

解釋反倒顯得他有多在意這件事兒似的。

所以只能眼不見心煩,将臉轉去了另外一邊催促。

“快點。”

張莺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兩個是另有他事,一邊幫辛晝往食匣裏裝糕點一邊問:“辛大哥,這麽早,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呀?”

辛晝笑眯眯地接過食匣,又變戲法似的從掌心裏幻出一朵芍藥惹張莺莺歡心,張嘴就是一通胡說八道:“去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幹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單純的張莺莺還沒品味出他話裏的意思,一旁站着的溫峫先不知想到了什麽,一張慣來面無表情的臉白了又青,青了又黃,變幻莫測,好不精彩。

他一手毫不客氣地捂住了辛晝還待接着散布謠言的嘴,硬是把他從鋪子面前拖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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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道:“你一天到晚就不能有點正經?”

辛晝眨巴眨巴眼睛,溫軟唇瓣在他掌心上下摩擦,委委屈屈地道:“我說什麽不正經的了?”

說完還對着他抛了個媚眼,分明就是故意的。

溫峫被惡心得渾身不适,唰地放開捂住他嘴的手,竟是直接遁了,往常英挺不凡的背影都透出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辛晝摸了摸自己嘴唇,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背影:“逗他可真是太好玩兒了。”

說着還扭頭看向一臉茫然看戲的張莺莺彎起眉眼笑問道:“你說是吧?”

·

其實辛晝說“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也沒說錯。

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非得領着溫峫往蠻荒最陰森的古林裏鑽。古木參天,濃蔭蔽日,仲夏驕陽都無法将光輝穿透層層枝翳灑入,別說人了,就連個腳印兒都不見得能發現一只,可不就是不為人知嗎?

昨日夜裏下了雨,這深山老林濕氣重不易化開,積在地面便形成了坑坑窪窪的泥坑。

溫峫幾乎是走一步臉色就更臭上一分,他墨黑袍擺上已然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污泥,除了來蠻荒之後的第一日,魔尊大人還從未将自己搞得這麽狼狽過。

“這就是你要帶本座來的……”一腳踢飛一只不長眼往他身上竄的大耗子,溫峫額上青筋猛跳,“這什麽鬼地方!”

這片林子位于蠻荒至南,因常年籠着一層萦繞不散的濃瘴,也被稱為瘴林。

林中蛇蟲鼠蟻兇惡非常,他倆來這一路已經踢飛了八只跟人腦袋一樣大的惡鼠和十條比人手臂還粗的蟒蛇,打得溫峫那叫一個火冒三丈。

辛晝一把捏死一只尾針泛着幽藍光芒的毒蚊子,臉色也不怎麽好:“師尊不會是騙我的吧,這破地方真能有人住?”

溫峫知道他前兩日又出了一回蠻荒,只是不知道他去找了他師尊長旸。當即罵道:“長旸老兒真是蛇蠍心腸,連自己徒弟也往火坑裏推!”

“閉嘴!”

辛晝無論談什麽都能嘻嘻哈哈,但就是不能容忍別人诋毀他師尊半句話。

他自小沒爹沒娘,是長旸将他一手養大,師尊對他而言,就跟親父無異。

辛晝奮力撥開面前鬼爪似的攔路樹枝,皺着眉低聲道:“要是在這裏邊都能活幾十年,那我也真信他知道靈泉在哪了。”

靈泉。

溫峫步子驀然一頓,他來這兒,竟是為了靈泉?

在自己得到龍脊之前,自然不能讓辛晝找到靈泉。否則他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外界繼續做他的蓬萊洲仙君,自己又如何再利用他離開蠻荒?

更何況辛晝留在他身邊,雖然動不動就膈應他兩下,但也的确出了不少力,很多事情沒有他還真就不行。

溫峫垂眸遮住了眼底異色,又是一樹枝叉起一條試圖偷襲他的黑蛇,緊擰的長眉顯示出他的忍耐已經瀕臨極限:“連本座都不知道靈泉在哪,這個連你見都沒見過的‘他‘倒是知道?我看長旸分明就是随口诓你的,蠢貨。”

辛晝忍無可忍,轉過頭去罵道:“你好意思說?要不是因為你中看不中用,找不到靈泉下落,我們用得着在這兒喂毒蟲嗎?”

他倆一天照三頓飯的頻率吵,準時準點絕不缺勤,比日常修煉還勤快。

溫峫忍耐着呼出一口濁氣,默念兩句本座不跟蠢貨一般見識,問道:“那個‘他‘到底是誰?”

這世上除了他和已故的先神女,沒有任何人能同曦光古樹建立聯系,連老曦光都見不着,又怎麽可能得知靈泉在何方?

辛子竹看着聰明絕頂,怎麽長旸編什麽瞎話就信什麽?

可誰知他這句話一問出口,辛晝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

能被弄進蠻荒裏的人,自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這個人比較特殊,你說他是好人吧,他也是犯了舉世所不容的滔天惡行才能被仙門正法,扔進來自生自滅。

可你要說他是惡人吧,他卻也......

最重要的是這人跟溫峫,還的确有點淵源。

辛晝看着難得有些正兒八經,神色嚴肅地道了個人名。

“百裏沅。”

溫峫:“誰?”

魔尊大人日理萬機,又一天到晚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的,記不住名字也正常,但是。

辛晝無語道:“你殺了他全家啊,你這都不記得?”

這也太令人發指了。

魔道中人嗜殺好鬥,作為魔道之主,溫峫自然更是殺人如麻,惡名甚至可止小兒夜啼。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幾,殺的時候可不會特意去關心一下你們是不是一家人。

所以溫峫頓住了,看他的表情,似乎還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過了兩息才終于想起點什麽,道:“百裏......他啊。”

語氣平淡,好像活生生的人在他眼中同現在随手捏死的蚊子沒什麽區別。

二十五年前,溫峫曾只身一人殺上仙門大派紫微宮,一夜之間屠盡上下二百八十多口人,不管是宮主、長老還是剛剛入門的小弟子,均慘死于他手下,做了千仞劍的刃下亡魂。

不僅如此,這心狠手辣的魔頭将紫微宮滅門之後,還一把火将其燒了個幹淨。仙門其他人趕到之後,觸目所及,便只剩斷壁殘垣中四處散落的凄涼白骨。

這宗命案被列為仙門四大慘案之一,在當時可謂是沸騰了整個三界。

仙門為了替紫微宮讨個公道,聯合出兵征讨,誓要讓溫峫血債血償,只可惜技不如人大敗而歸。自此之後,溫峫這個名字就成了懸在他們頭頂上的一把利刃,所有人提起來,都是一臉諱莫如深。

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仙門自然也不樂意講給後輩們聽。

辛晝那個時候還在光着屁股滿地跑呢,對此事當然也知之甚少,他現在也沒興趣跟罪魁禍首讨論他行兇時的心路歷程,于是就只低聲呸了句。

“真是冷血魔頭。”

百裏是紫微宮宮主的姓氏,而百裏沅,正是前任宮主的長子。

不過說來也巧,在命案發生之前,他就因戕害東海鲛人被抓進蠻荒了,所以倒也算是陰差陽錯躲過一劫。

溫峫對百裏沅有些印象,這人當年是仙門最出名的掌刑官,鐵面無私嫉惡如仇,可以說蠻荒裏一大半的妖魔鬼怪都是他抓進來的。

所以也怪不得他躲在這危機四伏的毒瘴深林中茍活了。

就如捕快進了監獄同自己親手抓進來的犯人們共處一室,要麽被五馬分屍要麽被大卸八塊,總之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這種懲罰可比直接殺了他來得陰毒多了,仙門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對待自己人倒是比魔道還下得去手。

溫峫冷嗤了一聲:“若本座沒記錯的話,百裏沅是被長旸親手所降吧?''

辛晝自然聽得懂他弦外之音,不過是在暗指他師尊長旸小人,賦予同僚如此殘酷的刑罰之後竟還妄圖派弟子前去自讨苦吃。

百裏沅被弄到蠻荒過得人不人鬼不鬼,按溫峫魔道中人睚眦必報的想法,自然是恨長旸還來不及,辛晝去了不被捅兩刀就算好的了,還會相幫?

可誰料辛晝也反嗤回去:“你以為百裏前輩跟你們這些魔頭一樣,滿腦子就知道報複和仇殺?”

他擡手搭在眉弓看向前方變得開闊起來的視野,淡淡道:“他是自願進入蠻荒受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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