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欲望躁動

欲望躁動

薄陽漸隐,灰霭的天色漸深,冬日天陰得早,未至酉時,已是一片暮色蒼茫。

今夜原本應是一年當中最熱鬧的一夜,但因着生畜暴動一事,原定的各項慶儀便都臨時取消了,好好的小除夕,生生弄出了一派愁雲慘淡。

夜鴉枯叫,家家戶戶早早大門緊閉,街頭巷尾杳無人煙。

白日裏享了一整天的晴暖,到了夜間,風雪就又變本加厲的卷土重來。

整個蠻荒都好像成了一個冰窖,呼進去的都不是空氣,而是冰刀子,割得人鼻腔喉管生疼。

太冷了。

辛晝忽然想起之前姚娘子在醫館內說過的那句話。

今年的冬,冷得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為防今夜再生變故,辛晝與溫峫留在了張家,打算靜觀其變。若幕後之人當真捺不住性子趁夜再度動手,有他和溫峫在,總能順藤摸瓜查出些什麽。

暖色燭光透出窗紙,映出幾道歪歪斜斜的影子。

辛晝溫峫并張家父女四人坐在偌大的漆木圓桌旁,面對原本拿來招待鄰裏鄉親的幾十道珍肴美味,俱都面沉如水,沒什麽食欲。

張家房內燒了地龍,烘得滿室暖意融融,但熱氣卻顯然沖不散張家父女心頭的愁緒。

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張大娘仍舊昏迷不醒。

刀疤張沉默着看了菜肴半晌,忽然猛地摔了筷子,站起身來怒罵道:“到底是哪個狗娘養的,敢惹到老子頭上來,要是被老子逮到,非把他剝皮抽筋,頭骨拿來當酒器盛酒不可!”

張莺莺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吓了一跳,想到母親今日枕在血泊中的身影,眼珠子簌簌滾落,無聲無息的滴進面前的白瓷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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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晝其實肚子裏早餓得翻江倒海,但是他們父女倆一個在左邊怒氣沖天,一個在右邊梨花帶雨,實在不是個不管不顧埋頭吃飯的好時機。

他腦中天人交戰了半秒,到底還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放棄了近在遲尺的美味,從旁拿了一張絹帕,準備先哄好小姑娘。

但手剛伸出去,卻發現被另一個人搶了先。

辛晝看着面無表情遞帕子給張莺莺的溫峫,動作一僵,心道他魔尊不是從來不知道憐香惜玉為何物嗎,這又是在發什麽神經?

他心裏頭莫名就又有些不順暢,“啪”的一聲拍歪了魔尊難得做一回好事的手,冷冷道:“滾。”

溫峫被他打得手腕一抖,帕子差點掉進湯裏。看辛晝兇完自己之後面對張莺莺又是春風化雨般的柔情,給她擦眼淚的動作輕柔到了極致,仿佛對待什麽剖心挖肺的珍寶。

不過就是個女人,何至于如此獻殷勤?

他表情瞬間就冷了下來,怒氣上來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溫峫“哐”的一聲摔了筷子,在衆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然攥住辛晝後領。随後桌椅移位發出刺耳聲響,辛晝被他硬生生從座位上拖到了桌外,一路帶翻碗筷杯盞,掙紮了好幾下才穩住身形。

衆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張莺莺看着莫名狂躁的溫峫,吓得連哭都忘了哭。

辛晝好好的哄着人,突然被當成條死狗一樣拖個天旋地轉,當即怒發沖冠,沖着溫峫面門就一拳揮去,邊打邊罵:“姓溫的,你是不是找死!”

溫峫閃身避過,辛晝都還沒看清他的動作,胳膊就被人向後擰去,同時膝彎處承受重重一擊,他霎時吃痛跪落在地。骨頭與地板相撞,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

辛晝還未來得及反擊,腰上就壓來重物,是溫峫用膝蓋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後頸被鐵鉗般的五指狠狠掐住,辛晝臉頰貼着地龍,燥熱烘在鼻端,肺裏空氣頓時變得無比稀薄。

耳中傳來喉骨不堪重負的脆響,溫峫這是想直接掐死他。

刀疤張愣到現在才終于反應過來,趕緊沖上去拉架:“別打了別打了!這麽點小事何至于啊?小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啊!”

溫峫紋絲不動,臉色陰寒,黑眸神經質地轉動,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這顯然跟他們平時的小打小鬧大不相同。

刀疤張驀地心底發怵,但看辛晝眼皮漸趨無力,再這樣下去就要合上了,還是硬着頭皮用力去掰溫峫鐵箍一般的手腕,大吼道:“你要殺了他嗎!”

他聲若雷震,終于吼得溫峫鐵板一樣的臉色有了絲微動容。

溫峫瞳眸一顫,手下便撤了力。辛晝得了可乘之機,立刻召出捆仙鎖要将他兜頭捆住。但溫峫身法詭魅無蹤,捆仙鎖硬是撲了個空。

辛晝在刀疤張的攙扶下捂着脖子站起來用力咳嗽,手掌一翻,冷白掌心中赫然幾絲刺眼的鮮紅。

脖頸痛得撕心,辛晝懷疑溫峫若是不放手,當真能把他喉骨捏碎。

他敏銳地覺出了溫峫今夜的不同尋常。哪怕他只剩半顆內丹,哪怕溫峫修為已恢複至巅峰,自己也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更何況好端端的,溫峫怎麽會突然就動了殺心?

溫峫此時只覺有股狂暴情緒正在體內肆虐,連帶着周身靈脈也隐隐有躁動之象。方才控制不住險些殺了辛晝,也是拜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燥意所致。

辛晝喘着氣看向溫峫,臉上憤怒已盡數褪去,轉而染上一層驚疑不定的擔憂。

他朝前跨了一步,眉間浮着戒備,聲音嘶啞難聽,有氣無力:“溫臨崖?”

刀疤張和張莺莺不知現在到底是個什麽局面,但就連他們也都覺得溫峫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實在有些反常。

溫峫現在好像已經冷靜了下來,聽到辛晝的聲音也并未看他。而是垂下了鴉黑長睫,仔仔細細看着自己剛剛掐過辛晝的那只手。

魔尊慣常喜怒不形于色,辛晝感受到他卸下了周身的殺意,謹慎地慢慢向他靠近。

“滾開!”然而辛晝的手還沒碰到溫峫肩膀,就被溫峫厲聲喝退。

他好像極怕辛晝靠近,身形遽動,沖出房門彙入了凜凜風雪。

溫峫冰冷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晦暗明滅。

辛晝聽到他的聲音裹在尖銳風聲中冰刀一般割來。

溫峫道:“是血。”

“什麽血?”刀疤張不解其意,辛晝卻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是那些異獸身上流出的奇臭無比的血液。

辛晝嘴角一扯,臉上表情變得有點難看:“你受傷了?傷口沾染了那些異血?”

溫峫卻猛地閉眼,好像在克制着什麽,辛晝甚至能聽出他聲音中的隐忍之意。

他說:“不是,是那些味道,就像……”

就像天地之間的植物情緒,能夠影響他的喜怒哀樂。而這種血味顯然更加霸道,不僅讓他變得暴虐狂躁,還浸入了他的奇經八脈,丹田髒腑。

哪怕站在幾可将人凍斃的雪夜寒風之中,也依舊能感覺到腹中有如烈火燒灼。

所謂獸畜暴動,繞了這樣大一個圈子,不過是有人想要他靈脈炸裂,爆體而亡。

可笑他們還想在這裏守株待兔。幕後之人根本沒有露面,兵不血刃,就已經讓他陷入了必死之地。

辛晝的脖子上的駭人淤青在燭火照耀下更顯猙獰,溫峫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從他頸上移開,只能猛地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右手,退後一步沒入漫天大雪。

“不要靠近我,我會殺了你。”

那些血的味道侵入他的識海,仿佛正在無限放大他的惡意與欲望,他不确定自己剛才掐住辛晝脖子,是不是僅出于單純的殺欲。

辛晝聽話的站在原地沒動,雖然溫峫話只說了一半,但他已經飛快理清了思緒:“你說那些血味只對你有效?可你為什麽只想殺我,發狂之後不該大開殺戒才是嗎?溫峫,你不會殺了我的,你沒那個本事,所以別走,我們一定能找到解毒的辦法……”

最末的話音被茫茫風聲淹沒,辛晝張口無聲,看着黢黑的墨夜。

溫峫早已消失在了寂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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