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Side B(1)
Side B(1)
程意城推了下他的腦袋。
“剛認識那天你不是說,我不是你的口味嗎?”
“比手好。”
“衛朝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打你?”
“呵,騙你的。”
他在她耳邊哄:“我沒抱過別人,你是第一個,以後也不會有別人了。你是什麽樣子,我的口味就是什麽樣子。”
他總是能令她很難拒絕。
她握住他的手,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天,你為什麽會把我的工作證帶在身上?”
“你說那個,當然是因為喜歡你。”
“就憑你那天對我那樣不禮貌的态度,這叫喜歡?”
“不喜歡的話,就不會想保存了。”衛朝楓聲音很啞,“我想保存的不是工作證,是工作證上的那張照片,很好看。”
程意城底氣不足:“在‘海馬體’拍的,他們家PS得有點厲害,我平時不長照片上那個樣子。”
衛朝楓頓時就笑了。
“我不介意。我驗過了,貨實相符。”
“……”
這張嘴,說是第一次談戀愛,誰信?
程意城推拒,說了聲“不要不正經”,很快引來他更大的不正經。他将她弄得難以抑制,在拒絕和順從的臨界點反複折磨。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他贏。
她其實是有一點害怕的。
遇見他之前,她循規蹈矩。穩定壓倒一切,包括愛情。直到衛朝楓改變一切,他是不按規矩來的人。他不是沒給她機會,他告訴她“不舒服随時可以叫停”,然而她沒有。她心軟了第一次,從此失去永遠叫停的機會。
淩晨兩點,衛朝楓折騰夠了,乖乖抱着她睡覺。
他輕聲問:“周六有沒有空?留傍晚的時間給我。”
程意城很困,簡短回答:“那天我有聯合調研。”
“聯合調研不會很久的,大概幾點結束?”
“不确定,可能下午。”
“好,那我五點等你。”
“有什麽事嗎?”
“帶你見一個朋友。”
“哦,好。”
程意城實在太困,來不及想明白為什麽他會知道聯合調研不會很久,就已經睡着了。她枕在他的臂彎,他的體溫令她覺得安全,仿佛這就是永恒的樣子。以至于她從未想過,她以為的“永恒”,在他那裏只不過是消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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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一點,程昕準時在公司樓下和程意城彙合。
在前海基金,程昕任職投研總監,這兩年将業績做得可圈可點,話語權也多起來。程昕對程意城有點意思,每次帶隊調研,總是給程意城更多機會。就工作而言,兩人搭檔很默契,在公司被稱為“雙程”。
在程昕眼裏,于公,程意城符合一個優秀研究員的成長軌跡;于私,更是女朋友的不二選擇。程意城不出挑,但絕對安全,是最能讓男人放心的類型。有一段時間,程昕對她陷入過矛盾。作為投研總監,他希望她盡早學會圓滑處事;可是作為男人,程昕卻并不希望她學會這些。意外的是,他的這種矛盾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因為那天,程意城告訴他,她交了一個男朋友。
程意城傳聞中的男朋友,程昕聽到過一點風聲。年輕、長得不錯、開街頭小吃店的個體戶。當他聽到“個體戶”三個字,頓時壓力全無。像他這樣的金融企業中層,絕對不屑和一個個體戶一争高下,那太有損他的自尊心。同時,他對程意城也有某種惋惜:她看起來智商在線,沒想到竟會是顏控,男朋友長得帥一點就把持不住,把自己都交出去了。程昕覺得,她遲早會後悔。結婚、過日子,哪個不需要錢?一個麻辣燙店的小個體戶,能給得了她穩定的一生嗎?
不過這些話,程昕是不會對程意城說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會承擔每種生活方式的責任與成本。程昕雖然不茍同程意城的選擇,但他尊重她。像他這樣的身份,絕對不屑于去做第三者。既然她有了男朋友,那他和她之間只剩下同事可做,這是他可以接受的結果。
兩人一路聊着。
“暴雪公開調研,非常罕見吧?”
“對。怎麽,你也聽說了暴雪的傳聞?”
“當然,它太有名了,有名到每個從業人員都不可避免地對它過分關注。”
“這倒是。暴雪一向是話題中心,這些年業績強勢、邊界擴張,單憑這兩點就足夠引人關注。更何況,二十多年前,衛柏意外身亡之後,公司陷入震蕩,不久後仍然走出了扶搖向上的實力,确實不簡單。暴雪、衛鑒誠、衛柏,哪個都是近代商業史繞不開的名字。”
“那麽,繼承人呢?”
“什麽?”
“衛鑒誠董事長已經七十五歲了,如今衛家後繼無人,你不覺得對于這樣的白馬企業而言,這是最大的雷區嗎?”
程昕聽了,看了她一眼。他倒是沒料到,她平時寡言少語,該看的東西都看在了眼裏。
兩人抵達暴雪,會議室人頭攢動。調研人員來自各大機構,濟濟一堂,可見暴雪在市場的分量。兩邊在靠邊的位置坐下,工作人員立刻遞上一份文件,出席人一欄清楚寫着今天的要員:董秘,謝勁風。
程意城下意識認定這是個男性名字:“一定是一位很幹練的董秘先生吧。”
程昕笑了下,沒有糾正她的錯誤,反問道:“比起你的男朋友呢?”
“嗯。”程意城笑着搖頭,“我不拿他和任何人作比較。”
“哦?為什麽?”
“因為,男朋友是不一樣的。”她笑,“拿他和其他人作比較的話,就失去了男朋友的意義。”
程昕聽懂了她的意思。獨一無二,這就是程意城對另一半的态度。不管另一半是好、是壞,都不妨礙他在她心裏獨一無二的位置。
程昕悄悄嘆氣。
這麽好的女孩,為什麽不屬于他?可惜了。
兩人正說着,會議室大門敞開,幾位暴雪高管走了進來。走在中間的是一位年輕小姐,黑色西服,精明幹練。幾位高管圍着她,她說着什麽,衆人點頭稱是。此人在暴雪的地位之高,可見一斑。程意城看着她,心生羨慕,這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擁有的人生。
那人走上主席臺,中央位置落座,透過麥克風,向全場致意:“各位好,我是本次公開調研的負責人,謝勁風。”
程意城一愣。
程昕低聲笑,揭曉答案:“不是先生哦,她是一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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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內,謝勁風和機構之間的問答,充滿張力。
她懂得适度恭維:“你所提到的數據,已是我們公開信息中的附注小字部分。你對細節的關注令我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首先想對你說一聲謝謝。”
她也懂話說三分留餘地:“關于衛董事長的健康狀況,以及其是否仍實質性掌控暴雪,借今天這個機會我也想公開答複各位。目前,衛董事長的健康狀況良好。當然,我沒有說‘十分良好’。相信各位對已有一定年齡的企業家,允許有合理的左右空間。”
臺下當即響起一片善意的掌聲。
一個棘手問題,就被她四兩撥千斤,完美應對過去了。
程意城舉手提問,謝勁風示意工作人員,将話筒遞給她。程意城起身,直切要害:“企業的繼承人銜接問題,一向是左右企業未來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之一。請問暴雪在這方面有哪些準備?”
臺下一陣竊竊私語。
關于繼承人,也就是暴雪下一任首席執行官的人選,早已是外界關注的焦點話題。雖然衛鑒誠憑一己之力牢牢把持着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兩大寶座,但他年事已高,總要把位子空出來。這空出來的位子,誰坐上去,關系暴雪生死。
棘手問題,突如其來。謝勁風鎮定自若,反問:“小姐貴姓?”
“我姓程,禾呈程。”
“程小姐,你提了一個很漂亮的問題。”她說着,話鋒一轉,“但在今天不太漂亮的官方場合,我不能回答你。”
會議室內頓時響起一陣笑聲。
兩廂對比,謝勁風顯然更勝一籌。她輕輕轉折,就将話中“表揚為輔,批評為主”的意思傳達得一清二楚。程意城被她壓了一頭,只能坐下。
程昕安慰她:“別在意。站在暴雪的角度,謝勁風要不惜一切代價維護,也有她的立場。”
“嗯,我知道。”
會議忽然被打斷。
董事長助理匆匆上臺,快步走到謝勁風身邊,低頭耳語。謝勁風臉色一變,很快穩住自己,起身跟着助理一同出去。會議室內,衆人面面相觑,不曉得這是何種變數。
十分鐘後,暴雪常務副總登臺表示:“謝小姐遇到公司突發事務需要立刻處理,故調研會提前結束。謝小姐安排了晚宴,對各位表示歉意。多謝各位理解。”
臺下嘩然,流言四起。能讓謝勁風甘冒得罪市場的風險也要抽身處理的突發事件,必不會小。
程意城問:“我們還參加晚宴嗎?”
“去,當然去。”程昕當即拍板,“趁這個機會和同行聊聊,應該會有不錯的收獲。”
程意城想了想,也是。現代女性,工作為先,這是當代社會的不二法則。
五分鐘後,衛朝楓接到了女朋友的爽約電話。
電話接通,衛朝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
程意城問:“你在忙嗎?”
衛朝楓稍作調整:“還好,我不忙。”
電話裏喘息聲不止,她忽然心疼起來。這個時間,衛朝楓應該是在補貨。看樣子,今天生意很好,原材料提前用完了,他需要将備貨從後廚小倉庫搬到前臺貨櫃。事情看着簡單,做起來争分奪秒,需要耗費大量體力。她見過幾次他補貨的樣子,滿頭大汗,流進眼睛裏,鹹得發痛。他擡手擦汗,一件白襯衫幾乎沒有一處是幹的。
程意城心軟得不像話:“你開店不要太辛苦啊,小心累到自己,我會擔心你的。”
衛朝楓:“好。”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程意城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她的男朋友,而她分明已将他視為人生另一半。她以為,衛朝楓的沉默也是因為不好意思,畢竟他有他的自尊心,還差幾年就将而立,仍漂泊着自己。小店收入不穩,他雖然不提,壓力背在身上,也是所有人都懂的。
程昕收拾好文件,示意她趕緊跟上。程意城點頭,對衛朝楓道:“那就這樣,我今天會回來晚一點。”随即挂斷電話。
衛朝楓聽了一會兒忙音,把手機扔在一邊。
他用力揮拍,在網球場打出一記扣殺,力道兇猛。
網球應聲落地,反彈砸在球場邊的欄杆。撞擊聲經久不散,連欄杆都輕微變形。這分明不是在打球,已是在發洩。
球童快速過去,循例撿球。喬深巷對球童做了個手勢,示意不用了。球童明白,立刻退出場外。
喬深巷走過去,衛朝楓正彎腰扶住雙膝,大口喘氣。喬深巷看了他一會兒,看出了些不對勁。
“有心事啊?打球打得這麽兇。”
衛朝楓沒有回答。汗水順着臉頰流進他眼睛裏,鹹到發痛,他沒有擡手再擦。
他忽然問:“善意的謊言,能說幾次?”
沒頭沒尾,喬深巷卻聽懂了。
他反問:“你确定你對人說的謊言,是善意的?”
衛朝楓身形一僵,喬深巷知道他被戳中痛處。
多年好友,他不忍心看衛朝楓陷入泥潭,不禁勸他:“不想了,先吃晚飯吧。今晚你被女朋友放鴿子了沒地方吃飯吧?你這個女朋友不太行啊,連你的鴿子都敢放。”
衛朝楓直起身,很不滿他剛才的話:“你說話注意點,少評價我女朋友。”
喬深巷笑了。這麽緊張的衛朝楓,簡直前所未見。
這間會所是喬深巷開的,衛朝楓不常來。從前,他出入的場合皆頂級,這間會所遠遠排不上他的日程;後來,他有心避開一切故人,更是不常來。若非今天對喬深巷有事相求,衛朝楓不會踏足此地。
晚餐很清淡,清粥、小菜、海鮮料理,用頂級的食材,不做過多烹饪,還原最自然的風味。日常飲食,衛朝楓偏愛簡淨。當初喬深巷得知他開了家麻辣燙店、整日穿梭在油煙裏時,他的震驚幾乎找不到文字可表達。
後來,喬深巷明白了。衛朝楓是在借這種方式,與前半生決絕告別。
喬深巷給他盛粥,開口道:“你讓我傳的話我傳到了。我和我哥說了,給程意城安排了我哥的專家號,你可以帶她去我哥的醫院看一看。我哥是外科專家,她在這方面有什麽不舒服的,都難不倒我哥。”
“這個自然。”衛朝楓不擔心這個,他擔心的是別的,“程意城一年前挨的那一棍挺重,換季的時候總聽見她說疼。我不放心,還是讓醫生看一下好。”
喬深巷看他一眼:“這麽緊張,你對你這個女朋友來真的啊?”
“喂。”衛朝楓警告他,“你放尊重點啊。”
“……”
他語氣不善,喬深巷一愣。
“衛朝楓,你不會真在談戀愛吧?”
“不行啊?”
“你、你說真的?你談到哪步了?你不會把那個女孩子睡了吧?”
“關你什麽事。”
喬深巷簡直無語。
“衛朝楓,你拎不拎得清你現在的狀況啊?她知道你是誰嗎?你告訴過她你叫什麽嗎?你什麽都不告訴她就先把人家睡了?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
一連串問題,衛朝楓一個都回答不了。
喬深巷覺得,衛朝楓闖的禍大了,遲早被他女朋友恨死。
他有責任提醒衛朝楓:“暴雪那邊的情況不太好,為了迎合市場,已經不惜放下身段接受公開調研吸引資金進入了。唐家這邊,早就得到了消息。衛鑒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畢竟七十多歲了。暴雪無人接手,只靠他一個人,根本無力繼續運作。唐家和暴雪有那麽多的前仇舊恨,衛鑒誠至今沒有原諒你母親間接害死你父親的事;另一邊,你小舅舅也是,親眼看着你母親因為你父親而死,他卻無力阻止,這筆賬你小舅舅徹底算在了衛鑒誠頭上。”
衛朝楓聽着,無動于衷。
喬深巷不知他是否聽進去,只能再次對他提醒:“一個是你爺爺,一個是你小舅舅。你是置身事外,還是站邊站隊,你想想清楚。尤其是你小舅舅,他是什麽樣的人,幹的出什麽樣的事,別怪我沒提醒你。”
衛朝楓沒有表态。
他隔岸觀火,态度消極。
地獄血流成河,而他不必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