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拉鋸（1）
拉鋸（1）
中秋，團圓夜，是程家的大日子。
程家素來傳統，每逢中秋佳節，家族團聚，一頓團圓飯必不可少。
程意城最近很忙，周四終于得空。她一路小跑，去找衛朝楓。
傍晚，小店生意紅火。
衛朝楓在廚房，忙裏抽空，同她聊：“今天你找我有事嗎？”
“沒什麽，你先忙。”
“真的沒有？”
“嗯。”
衛朝楓放下一筐菜，拿毛巾擦手。然後甩下毛巾，打開廚房門。
程意城疑惑：“你怎麽出來了？菜就那樣放着嗎？”
話音未落，他伸來一只手，猝不及防将她拉進去。
“程意城，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說謊的時候，耳根會紅？”
“……”
她下意識擡手摸耳根。
衛朝楓頓時就笑了。
她頓悟：“你又騙我？”這次，耳根真的紅了。
她這個男朋友，眼力實在太好。看穿她，又不拆穿，總是用撩的。
這會兒，他雙手撐在她身側，動作委實暧昧。
李奶奶是老熟客，笑道：“小衛啊，你忙，我自己點菜結賬就行了。你呀，總是太忙冷落小程，趕緊和女朋友親熱親熱。阿婆告訴你，這很重要的，曉得嗎？”
衛朝楓氣定神閑：“好啊，阿婆，我正努力說服她親熱呢。”
程意城簡直羞愧：“哎你還胡說八道！”
衛朝楓順勢拉住她的手：“看，她還跟我鬧上了。”
店裏又是一陣笑，幾位熟客跟着李奶奶起哄，要他們兩個趕緊結婚。衛朝楓配合說“快了快了”，程意城都捂不住他的嘴。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好了好了，不鬧了。說吧，你今晚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中秋我要回家一趟，帶點禮物回去，送我爸媽。要買的東西比較多，你晚上跟我一起去趟德麥客好嗎？”
“好。”
衛朝楓爽快同意。
他将肖原叫來，交代他今晚看店。肖原說“沒問題”，衛朝楓拉着程意城就離開了。
李奶奶看到他倆手牽手，又忍不住打趣：“小衛，這麽晚，和女朋友趕去哪裏約會啊？”
衛朝楓回頭笑：“阿婆，您放心，等我結婚一定叫你吃喜酒。”
他剛說完，又被程意城敲了一下腦袋，他笑得更開心了。李奶奶樂呵呵地坐下，跟幾個熟客閑聊：“我跟你們說，你們別瞧不起小衛學歷低。我看人準，小衛人不錯的，對小程也是真心的。就像我和我家老頭子，一輩子都不會吵架的。”
德麥客，德國老牌連鎖大賣場，距今已有103年歷史。十年前進入申南城，一經開門即賓客盈門，在申南城創下十年不衰的商業神話。衛朝楓和程意城八點多到達德麥客，裏面依然人頭攢動，燈火通明。
衛朝楓停好小電驢，像個大學生，逛街一定要和女朋友手牽手。兩個人經過出口，有顧客走出來，推車裏的貨物堆成山，阻擋了視線。那人走得又快，差一點撞到程意城。衛朝楓眼明手快，一把拉過程意城護在身後，騰出右手将失控的推車扶穩。幾下動作，将一場小小的災禍消弭于無形。
那人連連道歉，衛朝楓示意他先走，意思是沒關系。程意城被他護在身後，心有餘悸。
“還好你剛才動作快，要不然那推車裏一堆冷凍食品砸下來，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被砸的。”
“放心，我怎麽會讓我女朋友有那種危險，我女朋友一根手指都不能有事的。”
程意城笑他：“身手這麽好，偷偷去健身房了？”
“健身房那麽貴，我哪有錢去。”他握緊她的手，十指緊扣，“程意城，你只要記得，不要放開我的手，我就永遠不會讓你有危險。”
她扣緊他的手，促狹地問：“是這樣嗎？”
“嗯，不夠緊，你還可以握得更緊一點。”
程意城都笑了：“說得我都要信了。”明明是趁機占她便宜。
兩個人推着購物車，開始逛超市。程意城做事一貫周到，打開手機便簽，上面列好了購物清單。兩個人對照清單，一路買買買。
“對了，還要給我爸買一瓶酒，他喜歡醬香型。”
“那我去拿瓶茅臺。”
“茅臺多貴啊，我爸用不着這麽貴的酒，拿瓶五糧液就行了。”
“中秋節難得回去一趟，當然要買瓶好的。”
“不用不用，沒必要的。”
“我送給你，你聽我的。”
“我送我爸的酒，要你付錢幹什麽。”
她難得固執，踮起腳尖去拿貨架最上面的五糧液。
衛朝楓說不過她，也不想妥協，就這麽看着她。貨架太高，五糧液在最上面那欄，程意城踮起腳尖也夠不着。衛朝楓邪念一動，想要占點便宜的想法來得很快。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問：“夠不着啊？你可以求求我。”
程意城汗顏：“你怎麽這麽無聊啊？”
“那随便了。”他兩手一攤，作壁上觀，“我等你，你慢慢夠吧。”
程意城無語至極。這家夥，幼稚得很。
不遠處走來一位工作人員，程意城不打算和衛朝楓糾纏，對工作人員招手：“麻煩您……”
話音未落，她已被人抱起來。
衛朝楓雙手在她腰間一摟，輕輕松松将她抱起。程意城快速拿了一瓶五糧液，他放她下來，沒等她說“謝謝”，就被他偷襲。她的眼角餘光瞥到工作人員正從轉角處走來，她下意識就要推開他，卻被他纏得更緊。
衛朝楓滿足了，放開她。
他狀似無事發生，大方問她：“就要這瓶是嗎？我幫你放進推車。”
工作人員經過，看了一眼這兩人。一個落落大方，一個臉色潮紅。工作人員一臉問號，狐疑地走了。
程意城瞪着他：“你——”
衛朝楓心情很好。每次得逞，他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他摟住她的腰，推着她往前走，順便為剛才的行為找理由：“我女朋友夠不着，我怎麽能讓別人幫忙。那我既然幫了你，當然要收點報酬，你說是不是？”
“詭辯。”
“哪有。”
“這麽會交易，以後把這心思放在做生意上，不準再動我。”
“前面那句我可以答應，後面半句不行。”
“……”
程意城發燙的臉稍微降溫，揶揄他：“那你好好記着前面那句，把生意做好了，我等着叫你‘衛總’的那一天。”
衛朝楓動作稍頓，很快穩住，笑着應聲：“好啊。”
兩人走去結賬，順着人流排長隊。
程意城問：“快九點了怎麽還有這麽多人？”
“促銷。”衛朝楓指指促銷區，“大賣場的常用套路了，八點半後部分商品降價出售。這種營銷方法一般的小店用不起，沒有一點體量的話很容易把自己搞死。”
“怎麽說？”
“小店商品的SKU本身就少，抗風險能力沒那麽強，打這種營銷牌很容易造成正常銷售狀态的銷售額斷崖式下滑，所有人都等着八點半後促銷來買。”
“那德麥客怎麽可以？”
“因為它賺錢最主要靠的不是商品銷售額。”
“那它靠什麽？”
“靠會員費。當然，這也只是貢獻短期利潤。它的長期利潤靠的是更隐秘的東西。”
“那是什麽？”
“房地産。”
“啊？”
“德麥客長盛不衰的秘密不是賣貨，而是房地産。它是最隐秘的地産公司，它在全球的賣場，占有的地塊全部非租，而是以自有資金購下。你想想，按它103年的歷史看，它在全球買下的賣場地産已經有多少升值溢價？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幾乎是天文數字了。從商業角度講，我很佩服這個老牌外資對手。”
程意城被吸引，和他聊了許久。兩人結賬離開，程意城挽住他的臂彎。
“你怎麽對德麥客的商業情況這麽了解？”
“抖音上刷到的，上面都有講這些。”
“……”
程意城無語。
兩人推着車走到出口，才發現一個大問題：衛朝楓不知不覺買了很多東西，什麽薯片、餅幹、鱿魚絲，一堆的垃圾零食，讓程意城的購物袋嚴重超載，也讓衛朝楓那輛小電驢嚴重超載。
衛朝楓拿起手機：“我的電動車裝不下這麽多東西，我打輛滴滴回去吧。”
“我來打車吧，你別浪費錢。”
他好整以暇：“你養我啊？”
“養。”
她又當他在逗弄自己，配合地點頭：“我養你，好不好？”
衛朝楓迅速在她臉頰親了一口：“謝謝老婆！”
兩人一通折騰，到家已近十點。衛朝楓讓她先去洗澡，東西他來處理就行。說完，他拎着購物袋進廚房，分門別類、井井有條。衛朝楓這點特質特別吸引程意城，會幹活、會辦事，很少抱怨，行動和效率皆屬一流。
她這時還不會明白，這種效率，絕不是靠開一家小店可以練成的，而要靠別的。比如，曾經管理過公司，并且管理得如日中天。
衛朝楓忙完，一身汗。他從陽臺拿毛巾去洗澡，程意城正好出來。衛朝楓順手摸了下她濕漉漉的頭發，交代道：“快去吹頭發，不要感冒了。”
“好。”
兩個人，處成了夫妻過日子，一點都不像談戀愛。
程意城忽然伸手，拉住他袖口：“衛朝楓。”
“怎麽了？”
“這個中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這個邀請，來頭甚大，不在衛朝楓預料之內。
一時間，他愣了下。
“嗯？”
“是這樣的，我爸媽也一直想見你。”她笑了下，掩飾局促，“如果你沒什麽要緊事的話，就和我一起回家過中秋吧。”
兩個成年男女，當然明白這句邀請意味着什麽。
這就是見家長、訂婚事的意思了。如果順利，這一生也就定下來了。
對衛朝楓，程意城其實沒有把握。若非她先向前走一步，他們兩個人很難有未來。她聽他講過身世：父母早亡，親戚撫養。後來成年，有能力自己過，就從親戚家搬出來，開了現在這家小店過日子。程意城不知道是否這樣的人生經歷給了衛朝楓根深蒂固的漂泊感，他可以對她很好，但再好也不見他有更進一步的表示。
為了這個，程媽媽曾經力勸她分手。“小衛人是好的，就是和你不合适，你對安穩的向往熬不過他骨子裏的漂泊”，這是媽媽當時勸她分手的理由。程意城知道，媽媽講得對，但講得再對，也抵抗不了她已經對他産生的感情。
因為有感情，所以臨到關頭還為他留後路。她看着他道：“如果實在不方便，也沒關系，下次再去也行。”
成年人談話，最模糊的概念就是“下次”。
下次吧，下次再說。你告訴我，所謂下次，究竟是哪一次？
人類就是這樣學會了敷衍和拒絕。
衛朝楓輕輕抱了她一下。這是程意城最喜歡的擁抱方式，像一個足夠穩重的成年男性，對心愛的人溫柔呵護。
她聽見他說：“抱歉，那天我有點事。等我辦完事，一定給你答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