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日子（1）
小日子（1）
今晚，衛朝楓給程家帶去不小驚喜。
他生得好，一張臉占盡優勢。态度又端正，一聲“伯父、伯母”，聽得程家父母好感倍生。簡心華觀察衛朝楓良久，心裏有了數。難怪程意城心意堅決，她這個男朋友确實招人喜歡。
可是過日子，單靠喜歡是不行的。
席間，程文源找了個機會，開口問：“小衛啊，聽說你好幾年都是一個人生活的？”
“對。”衛朝楓沒有回避，直面問題，“我父母很久以前就過世了，我是在小舅舅家長大的。後來，小舅舅家人比較多，我不适合再住下去，就搬出來了。”
“哦，這樣。”
程家父母對視一眼，生出不少同情。簡心華給他夾了個紅燒雞腿，連聲音都溫柔三分：“這些年，很辛苦吧。”
衛朝楓點頭：“小時候是挺辛苦的，後來習慣了就還好。”
在唐家，他接受的是正統精英教育，該學的、不該學的，他都沒有選擇地學會了。小舅舅對他講過一句話，我不是在給你選擇，我是在要求你執行。多年後，衛朝楓明白，小舅舅是為他好。他教給他獨立生存的本事，令他從此無所畏懼。
程文源道：“也就是說，你現在和家裏人的聯系，也只有一個小舅舅了，是嗎？”
“這倒不是，我還有一個爺爺。不過，我從小和爺爺見面不多。因為，我和父親長得很像，爺爺看到我就會想起我父親，他用了很多年才接受我父親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這些話，他不能說的。
說了，傳出去，他會相當麻煩。
但今晚，衛朝楓說服不了自己撒謊。程家太好了，他從進門起就感受到了這種“好”。程家的父母有禮待人，程家的女兒溫柔堅強。一家三口，團圓安寧，這就叫“好”，是衛朝楓一生向往、無法抗拒的好。
另一邊，簡心華和程文源也有頗多想法。
從小失去父母、寄人籬下的孩子啊……
一定被刻薄的小舅舅、勢利的小舅媽，穿了不少小鞋吧。
簡心華有再多顧慮，也打消了。活到她這把歲數，已明白命運坎坷、身不由己的道理。她承認，她有私心，在女兒的婚事上，最中意找一個門當戶對、穩穩當當的女婿，像衛朝楓這樣颠沛流離、家世坎坷的男孩子，是第一個就要被她排除在外的。然而現在，她聽了他一番話，從這番話裏感受到了這個孩子的溫柔和堅強，她什麽拒絕的話都講不出來了。衛朝楓有一股氣質，同命運抗争、又同人生講和，這令簡心華對他滿是好感。
程媽媽給他夾了很多菜，碗裏滿滿的。
“小衛，以後就把我們這兒當成你自己的家，多來吃阿姨叔叔燒的飯，知道嗎？”
“好，謝謝伯母。”
衛朝楓知道，未來岳父母這一關，他已經過了。
團圓飯接近尾聲，程海桐忽然開口：“小衛，聽說你開了一家麻辣燙店，最近生意怎麽樣？經濟增速放緩，生意不好做吧？”
衛朝楓像是沒聽見，自顧自給程意城夾菜：“怎麽吃這麽少啊，等下要不要我帶你出去吃宵夜？”
“……”
程意城了解，衛朝楓性格冷淡，對看不慣的人，不會浪費一點時間去應付。他也不管別人會不會尴尬，一概無視。
程海桐挂不住面子：“小衛！”
程意城推他：“我堂姐叫你呢，你好歹理一下她。”
“是嗎。”衛朝楓一臉無辜，“剛才沒聽見。”
程海桐撩了撩長發，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一遍。她特地強調“經濟增速放緩”這幾個字，以表明她是業內人士，是從專業角度在同他探讨，和他平時“一碗麻辣燙多少錢”這類問題絕不在同一個檔次。
衛朝楓看向他：“程小姐，你說‘經濟增速放緩’，這種話要小心說哦。”
程海桐一時愣住：“什麽？”
“申南城的經濟增速明明不是簡單的放緩，而是從高速發展轉變為高質量發展。你用一句片面的‘增速放緩’，就想概括申南城經濟全貌，如果我把這段話發在微博上，說是外資銀行研究部人員程海桐小姐說的，你想網民會如何評價？會不會有外資惡意唱空申南城經濟的可能性？”
“……”
程海桐聽懂了。
衛朝楓分明已是在威脅她。
而且，他的威脅是可以實現的。
她大為震驚：一個路邊攤小老板，竟然在一瞬間抓住了她話語中的纰漏，反将她一軍威脅她，這怎麽可能？
但衛朝楓就是做到了。
他甚至步步緊逼，要她記住教訓。他拿出手機，打開微博，面向她：“怎麽樣，我們要不要試試？”
程海桐臉色慘白：“你——”
“不至于不至于。”
尹珈上連忙扶住她的肩，要她冷靜。他看向衛朝楓，坦率認輸：“海桐方才考慮不周，說錯了，不好意思。只是家庭聚會聊天，我們還是放輕松一點好了，衛先生你說是不是？”
衛朝楓眉峰一挑，顯然沒有要講和的意思。
程意城趕忙按住他，把手機拿走，對尹珈上點頭：“是是是！家庭聚會，聊聊天而已，聊錯了也沒關系。”
程海桐氣極。
她找了個借口，匆匆告別。
尹珈上拿起外套：“不好意思，我陪她先走。”追上程海桐走了。
團圓飯臨近結束，沒有引起懷疑。
簡心華匆匆想起：“海桐怎麽走了？要給他們的水果禮盒都放着呢。走那麽快，都忘記拿了。”
程意城安慰道：“沒關系，明天我順路給她送去。”
聚餐結束，程家父母在院外送親朋，剩一對小情侶在廚房收拾碗筷。衛朝楓知道，他一定會迎來程意城的數落。
“你剛才怎麽回事？對我堂姐那麽不友好。”
衛朝楓聳肩，不知悔改：“她是不是從小欺負你啊？”
程意城無語。
“這你都猜得出來啊？”
“這需要猜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也不算欺負啦，就是女孩子之間的那點小心思，說出來都會被人笑，不是什麽大事。”
“在我這裏就是大事。”
“啊？”
衛朝楓俯下身，認真看她。
“程意城，我不會讓你受任何人欺淩。我說的是，任何人。”
她一愣，旋即笑了。
“哪有這麽嚴重……”
“有。”
他的嚴肅，前所未有：“欺淩就是欺淩，沒有狡辯的餘地。我最讨厭那種，披着親情外衣，倚強淩弱的勾當。別人我不管，對你，絕對不行。”
程意城眼眶一熱。
沒來由地，被他打動。
她心裏一直缺着一塊，她知道，就是他所說的，“欺淩”。
她身上，有一代人的縮影。父母愛她，也總是疏于照顧。吃飽穿暖，就以為好了。教育女兒，最重要“懂事”二字。同齡人争執、親戚間拌嘴，總是叫她讓讓。讓什麽呢？其實她也不知道。明明她占理，為什麽要讓。可是一代人都是這樣的，她不會是例外。久而久之，她也随它去，讓就讓吧，受人欺淩，她走開就好。
直到她認識衛朝楓。
他就像她久等的一個人，終于等來了。他理解她、懂她，從此她有人保護了，面對一切欺淩，還手也可以。
一句揶揄，掩飾得人理解想要落淚的心情：“衛朝楓，如果你有堂兄弟，你的兄弟關系一定很差……”
“呵。”
衛朝楓笑，大方承認：“我有啊。你說得對，關系很差。”
“因為你會還手？”
“對。”
“你就不怕打不過？”
“敢不敢還手是态度，能不能還手是能力。态度首先要有，能力可以再談。我小舅舅最厭惡被人欺負不敢還手的人，我是他養大的，被他知道我不敢，他第一個不會放過我。”
陳年往事，如今講起來，雲淡風輕。
程意城聽得入神，全然不懂話中分量。不懂也好，那些生死之事，他也不希望她懂。
衛朝楓想起些別的，順便提醒：“對了，那個尹珈上，你記得離他遠一點。”
“啊？”
“有機會對你堂姐說一聲，那種人，分了算了。當然，看你堂姐那人也不算好茬，你不說也沒事，就讓那兩個人湊一起搞去吧。”
“……”
程意城被他說懵了。
“你認識尹珈上嗎？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嗎？”
“呵呵，那種尾巴不幹淨的人我才不要認識。”
衛朝楓低下頭，又占她便宜：“我只要認識我女朋友就夠了……”
另一邊，程海桐正在大發脾氣。
“那個衛朝楓算什麽東西，敢威脅我，還給我臉色看！”
尹珈上專注開車，等她發夠脾氣。
程海桐罵累了，坐在副駕駛不說話。
尹珈上從後視鏡看她一眼，道：“好了好了，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什麽一點小事！”程海桐此刻就是個火藥桶，一點就炸，“你倒好，連未婚妻都不幫！去幫一個外人！”
“海桐，不是我說你。”尹珈上客觀評價，“你對你堂妹不太友好，加諷帶刺的話說多了，人家男朋友當然不肯。”
程海桐冷哼一聲。
尹珈上看她冷靜下來，繼續勸：“海桐，聽我一句忠告，不要樹敵太多。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會給自己招來什麽樣的敵人。”
程海桐嗤笑一聲：“怎麽，聽你的意思，那個衛朝楓還不是普通敵人了？”
“我不知道。”男人開着車，對這個問題持保留意見，“雖然具體的，我說不上來。但是，我确定，我一定曾經見過這個人。”
晚上九點，程意城站在門口送衛朝楓。
衛朝楓正和程家父母道別，态度得體、又會說話，離開時程家父母已經把他當兒子看待了。程意城一直知道衛朝楓有八面玲珑的一面，平時被他壓着，不輕易拿出來，當他拿出來，她既欣賞又悵然。她明白自己是一個平淡的人，面對八面玲珑的男朋友，她希望她也可以在他心裏留下不那麽平淡的一面。
父母先行進屋，留他們兩個獨處告別。
“你……要不要留下來？”
夜風溫柔，她将額前散發攏到耳後，掩飾心情：“這麽晚了，開車不安全。”
“不用了，我今晚沒喝酒。”衛朝楓捏了捏她的臉，滿是寵溺，“而且，第一次來你家就住下，對你名聲也不好。”
程意城點頭：“哦，好……”
十五圓月夜，古鎮上還有老人興致盎然在聽曲。
老式收音機，斷斷續續傳出抑揚的曲調。漢卿的元曲歷經千年，依舊傳唱不息：“罵你個俏冤家，一半兒難當一半兒耍……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古時文人是行家。千年以前，就寫破感情的絕妙。男女風情，就在于這一半的欲拒還有那一半的還迎。
衛朝楓拿出車鑰匙，開車門。
“我走了，你早點睡，知道嗎。”
程意城靠近他：“我……”
“不能再近了。”
男人背靠車門，伸手将她擋在一臂之外。
他聲音暧昧：“我自制力沒那麽好。你再靠近我一點，今晚就別想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