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代價(2)

代價(2)

衛朝楓明白,小龍哥是對的。

“既要還要”,對現在的衛朝楓而言,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暴雪每況愈下,迅速成為獵物,引起各方争奪。小龍哥說得對,暴雪首席執行官這個位子,衛朝楓能不能坐穩,需要多久時間坐穩,如今完全是一個未知數。

擺在衛朝楓面前的暴雪,狀況堪憂。經歷長期內鬥,暴雪人心動蕩,內部分崩離析。衛鑒誠是留洋派,接受的是正統西式教育,信奉放權管理。可在企業動蕩期,這一套就不管用了。放權的結果就是子公司各自為政,不顧集團整體利益,“一等二靠三要”,出了事一概找總部。

衛朝楓用一周時間,親自去下面走了一趟,把集團所有子公司摸了個清楚。走完他就明白,這麽幹絕對不行。

理清思路後,衛朝楓提刀了。幹的第一件事就很遭人恨:資源整合。

這件無異于自毀前程的事,除了衛朝楓,沒人敢幹。他是空降派,名義上是衛家第三代,實際卻在唐家長大。除了衛鑒誠,衛朝楓根本不認識其他人。就算認識,以衛朝楓那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也不見得會把旁人放在眼裏。

三個月,一頓資源整合,衛朝楓究竟得罪了多少元老級人物、幹了多少連衛柏都不敢幹的事,沒人說得清。

一句話總結,他基本上就是把不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

衛朝楓下了猛藥,藥性劇烈,暴雪猶如大病一場。資源整合之後,暴雪上下,衛朝楓一人集權。他在唐家耳濡目染,見過唐律如何單肩攬權,集權經營這回事被衛朝楓學得十有八九。

然而他到底還是得罪了人,免不了被穿小鞋。

很快,一只小鞋落地:八位核心管理層集體請辭,帶走了號稱暴雪“中流砥柱”的管理層中堅力量。

沒有錢,還可以勒緊褲腰帶過活。

沒有人,傾塌就是一瞬間的事。

事實證明,衛朝楓不愧是衛朝楓,能引起來也能走出去。就在他找遍公司上下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用的高級管理人時,衛朝楓想到了一個殺手锏式的存在:柳驚蟄。

柳驚蟄在唐家被稱為“職業救火隊”,對內他能宅鬥,對外他能并購。當初衛朝楓因為動用公款被唐律撤職之後,就是柳驚蟄火速接手了風暴中的萊卡食品。廣告做得感天動地,“做良心食品,創申南城之未來”,将唐家的社會責任感渲染得空前高漲,在衛朝楓之後迅速創下新一輪業績高峰。

唐律原本的意思是這業務并非唐家主業,派柳驚蟄過去也只是為了洗刷衛朝楓事件的不良影響,差不多就行了。誰知柳驚蟄接手後事情發展完全超出預期,萊卡食品盈利能力非常強悍,甚至在唐家主業之一港口運營失誤之際及時墊資,挽狂瀾于即倒。

這樣一個人,衛朝楓實在太需要了。

衛朝楓和柳驚蟄的關系冷冷淡淡,一向不算好。柳驚蟄有點精英主義的毛病,眼高于頂,在唐家除了唐律,看誰都不順眼。衛朝楓每次見他拽得二五八萬的那個樣子,就不爽得很。

還好,幹大事的人臉皮都比較厚。這會兒,衛朝楓也不管和人關系不好了,親自上門請人。意料之中,他遇到了空前阻力。

阻力來源于兩方。

一是衛家。

衛鑒誠首先不同意,理由還是那些老生常談。事關暴雪,連親生兒子衛柏都靠不住,抛下他和唐家的小妖女私奔了,那撕破臉的唐家人還能靠得住?就算靠得住,那還有尊嚴問題、歷史問題、臉面問題。一句話,不行。

另一邊,唐家也未必肯。

唐衛兩家在申南城商界打了兩代人,關系之差可見一斑。唐律能平衡各方的很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中立不表态的态度。當時衛朝楓被寄養到唐家,唐律沒少受閑話。但很快這些閑話就沒了,原因就在于,大家很快發現,他對這親外甥也沒見得有多好,打起來夠狠,打得所有人都同情衛朝楓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而現在,如果唐律放任柳驚蟄去暴雪,恐怕在唐家掀起的波瀾不會小。

最後,柳驚蟄摸透了兩方心思,對衛朝楓開口提要求:要他過去可以,但必須拿點籌碼來換。

言下之意就是,這籌碼還不能小,要有分量。

一個巨大的壓力又一次掉在衛朝楓頭上。

衛朝楓,注定今生不大容易。

衛朝楓的優點是膽子大,缺點是膽子太大。深思之後一咬牙,衛朝楓做了一個驚人決定:轉讓股權。

轉讓股權不是件小事。在外人看來,他這就等同于自敞大門,引狼入室。衛朝楓敢想敢幹,他甚至想好了冷處理的對策,瞞天過海不打算告訴衛鑒誠,一鼓作氣将事情落實。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衛鑒誠就算想殺了他也晚了。

但是他低估了柳驚蟄的城府。

柳驚蟄存心考驗他的誠意,耍了個心機,把消息放給了媒體。一時間滿城風雨,把衛朝楓形容成“狼子野心”,更有甚者一并将當年唐楓出賣暴雪的陳年往事挖了出來,标題驚悚:母子連心,唐家十年報仇不晚。在媒體大肆渲染之下,衛朝楓被推向風口浪尖。

衛鑒誠正是通過媒體知道這件事的。

他怒火中燒,當即命人将衛朝楓綁到病床前。

衛朝楓一反常态,态度強硬,硬是頂住來自衛鑒誠的壓力,将交易達成:以每股四十八元的價格轉讓了暴雪百分之十的股權。

百分之十不是一個小數目。

它已經超過百分之五的舉牌線,柳驚蟄一旦入駐,就有資格進駐董事會,插手暴雪最高決策權。

衛朝楓就是拿着這百分之十的股權,單槍匹馬去了唐家。當然,他沒那膽子敢去找唐律讨價還價,但迂回戰術他還是懂的。柳驚蟄的态度就代表唐律的态度,于是衛朝楓直接找柳驚蟄,把話放在臺面:“百分之十,就這個數目,你有眼光你就拿。這次不要,将來再想進暴雪,我告訴你,有我衛朝楓一天,就不可能。”

那一晚,衛朝楓走後,柳驚蟄去找唐律。這麽大的事,他做不了主。這百分之十的股權,唐家不拿,心裏不爽;拿了,更不爽。不錯,百分之十很有誠意,可是衛朝楓的開價實在是太沒有誠意了,分明是狠狠敲詐唐家一筆。

面對柳驚蟄的詢問,唐律只講一句話:“有錢大家一起賺,可以。将來不想一起賺了,也有‘我賺你不賺’的方法。事情總要一步步來,就算是給唐楓面子。”

柳驚蟄懂了。

這就是他暫時同意的意思了。

塵埃落定,衛朝楓用百分之十的股權堵住悠悠之口,柳驚蟄空降暴雪,攬權上任。柳驚蟄坐鎮暴雪,衛朝楓松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失眠成了他的常态。他心裏清楚,他引來了唐家他對不起衛鑒誠,作為補償他只能狠狠在價格上訛一筆。可是問題又來了,他訛的不是別人而是他小舅舅,衛朝楓無數次做夢唐律問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就這樣白天示強悍于人前,晚上焦慮失眠,精神極度緊繃地過了半年。

而更慘的,是衛朝楓的私生活。他的私生活次數直降歷史最低點,很平穩地始終保持為零。

他不是沒有機會,他的機會一大把。更有甚者,某次他談完合作回酒店,開門就看見床上躺了個女孩子,身材相貌都好得很,說是合作方送過來陪他“開心開心的”。衛朝楓煩得要死,掉頭就走。他順便長了記性,以後每次有合作都把“我女朋友”這句話挂在嘴邊,什麽“我女朋友不讓我晚回去”、“我女朋友不讓我喝酒”,說得像模像樣。時間久了,連柳驚蟄都擔心他的精神狀況,他這症狀和臆想症差不離了,好像他真有女朋友似的。

衛朝楓和柳驚蟄聯手,暴雪東山再起。衛朝楓抽空去了趟衛家,為轉讓股權的事負荊請罪。

衛鑒誠看見他,二話不說抄起一旁的水晶花瓶往他頭上砸過去。一聲劇烈的撞擊聲,一塊碎片順着衛朝楓眼角割了下去,頃刻間血流如注。謝勁風站在一旁吓得魂飛魄散,上前拉過衛朝楓卻被衛鑒誠厲聲喝住。他對他的傷勢無動于衷,親自領他來到衛柏的墓前,一拐杖下去打了他的腿讓他跪了一整晚。

這一晚,衛朝楓沒開口解釋過半句。倒是衛鑒誠在打他時老淚縱橫,一生苦難都化成一句厲聲責問:“我還沒有死,你怎麽就敢?”

七十多歲的老人指着墓碑,淚光與火光并存:“你跪,你給我就在這裏跪。你自己去對你爸爸交代,你這位唐家的碩人少爺,是怎樣将暴雪守住的!”

衛朝楓抿緊唇,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

他相信衛鑒誠半生沉浮,一定會懂,他這麽做是最上策的方法,否則暴雪早已無力回天。可是感情上的關,衛鑒誠這一生都不可能過去了。如果打了他能讓爺爺好受點,那就打吧。

後來,衛朝楓眼角被縫了四針,留下一道終生不褪的傷痕。自眼角處蔓延成一道彎,好似将眉間的心愁都注進了眼睛。

喬深巷幫他上藥,忍不住紅了眼眶。衛朝楓倒是不介意。出來做事,這種程度的委屈,他受得起。

他指指眼睛,說:“這裏,沒事。”

又指指心,說:“這裏,有事。”

喬深巷知道他說的是程意城。

在他犧牲了“衛朝楓”的人生換來一個站在頂尖高度的“唐碩人”之時,他再沒有收到過來自程意城的任何消息。他每天帶着只有她知道號碼的手機,孤獨得很。

這才是,回首百年身,梁唐晉漢周。

****

周六,SEC董事會主席唐涉深的千金三周歲生日。

唐涉深舉行私人晚宴,衛朝楓應邀前往。

他到得晚,進門就是全場焦點。暴雪如今風頭正勁,這位年輕的首席執行官大駕光臨,宴會廳響起不少竊竊私語,攀交情的、談合作的、相親的,各懷心思,都往衛朝楓身邊靠。

今晚的主角小朋友唐炜彤正被爸爸抱着,一見衛朝楓,眼睛一亮,立刻奶聲奶氣地喊:“衛酥酥!”

衛朝楓應聲而來,沖她哈哈一笑,很給面子地從他爹懷裏抱過她,給她撐足場面。從唐炜彤出生起,衛朝楓就沒缺席過她的生日。小朋友本能地親近衛朝楓,三歲又是最有趣的年齡,小朋友一口一個“衛酥酥”馬屁拍足,把衛朝楓哄得心花怒放,每年送生日禮物都是大手筆。

唐太太上前,和衛朝楓打招呼。唐炜彤一看見媽媽,立刻鑽去媽媽懷裏。衛朝楓将這團小肉球抱給程倚庭,順便将這位唐太太打量一番。話不多、很安靜,衛朝楓很難想象,眼前這個女孩子會在當年有那麽決絕的勇氣,一個人懷着孕也遠走他鄉,堅決要和唐涉深離婚。

四下無人,衛朝楓問了個驚天問題:“程倚庭,當年你堅持要和唐涉深離婚,是因為恨他嗎?”

程倚庭一愣,随即笑了,大方點頭:“恨。”

“那後來,又為什麽原諒他?”

“因為喜歡。”

“……”

“所有我恨他的理由,都是因為我喜歡他。沒有喜歡,就不會有恨了。”

衛朝楓聽了,沉默半晌,若有所思。

程倚庭抱着唐炜彤上樓喝牛奶,唐涉深走過來,摟住她的腰陪她一起去。衛朝楓看着這一家三口的背影,無端端羨慕起唐涉深來。他闖下那麽大的禍都能被妻子原諒,那麽衛朝楓呢?程意城有可能原諒他嗎?

唐涉深照顧好妻子女兒,抽空下樓,找衛朝楓聊幾句。

衛朝楓正在吧臺邊喝酒。

對他感興趣的男男女女不算少,繞在他身邊,走了又來。如今衛朝楓炙手可熱,私生活卻是一片空白。他固執地守住感情的邊界線,不許任何人越界,無意中引來更多的前赴後繼。

唐涉深走過去,衛朝楓正将身邊兩個富豪千金打發走。其中一個拿起他面前那杯喝過的威士忌,輕飲一口還給他,玻璃杯沿留下半個唇印,明目張膽的勾引。衛朝楓不為所動,心裏着實煩得很,叫來侍者:“這杯子髒了,換杯酒給我。”侍者立刻為他服務,旁邊的千金表情難看極了,臉上挂不住,一時間恨透衛朝楓。

唐涉深拍了拍他的肩:“為你前女友守身如玉?可以啊,今晚你得罪的人不少。”

能來今晚宴會的,非富即貴,旁人攀交情都來不及,只有衛朝楓随心所欲。他随心所欲自然有随心所欲的資本,如今的暴雪就是他最好的底氣。

衛朝楓心不在焉:“跟你聊幾句,準備撤了。”

“這個時間點,回家太早,回公司又太晚。你去哪?”

“回公司,我還有個項目要跟。”

“放松一點,你繃得太緊了,錢賺不完的。”

“這是我答應了程意城,和她暫時分開,才換來的時間。代價太大了,我怎麽可以浪費。”

“……”

唐涉深聽了,看他一眼。

衛朝楓拿起一杯威士忌喝,今非昔比。唐涉深方才明白,這一年衛朝楓把命都拼給了暴雪究竟是為了什麽。原來,他并非只是為暴雪,更多是為程意城。他付出了和女朋友暫時分手的代價,換來他對暴雪的心無旁骛。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做出強于預期十倍的成績,他絕不原諒自己。

唐涉深問:“不去找她嗎?”

衛朝楓動作一頓,酒杯裏的冰塊晃蕩了下,叮叮當當地響。

唐涉深繼續講:“你再不去找她,你這就不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了’。一個女孩子,剛和男朋友分手,短時間內不談新戀愛是正常的,但一年的時間可不短了,你那個女朋友要是談了別的男朋友,在我看來也正常。”

衛朝楓“砰”地一聲放下酒杯,語氣不善:“你能講點好的嗎?”

“我講的是事實,忠言逆耳。”

“你——”

衛朝楓聽得刺耳,正想找茬幾句,手機忽然震動。

他指了指唐涉深,意思是你別走,等下算賬。随後接起電話。

電話是謝勁風打來的,帶給他一個壞消息:“你吩咐‘朱雀’拿下星實産業,失敗了。當中出了點意想不到的問題。”

衛朝楓心下不爽:“什麽問題?”

“星實的總經理顏嘉實看出了‘朱雀’背後的實控人另有其人,已向‘朱雀’表明,希望能和實控人坐下和談。”

衛朝楓倒是有點意外:“顏嘉實?”

“對。”

“不是他,他沒那本事。”

沒錯,“朱雀”是影子公司,隸屬暴雪金融控股。衛朝楓用它來做事,實屬給市場面子。暴雪樹大招風,衛朝楓這一年得罪不少人,被唐律警告了一次。衛朝楓很快收斂鋒芒,啓用影子公司做事。

所以當下,聽聞項目出了意外,衛朝楓是有點不爽的。

從星實的各項指标看,它正對衛朝楓的胃口。總經理顏嘉實更是和衛朝楓不在同等量級的對手。顏嘉實生性溫和,對家族事業頗為反感,一度離家出走,跑了兩年外賣。星實內鬥激烈,顏嘉實一年前被迫召回,接手公司。在衛朝楓看來,這個機會太好了。殼好,人不行,那麽只要想辦法進去,把人換掉,整個殼就能被一口吞下來。

這種類似于生物界蛇吃蛋一口吞的手法,思路沒有錯,只是殘酷了一點而已,這就是現在的衛朝楓。

衛朝楓吩咐:“你去查一下,顏嘉實身邊、星實內部,還有什麽人在幫他。”

謝勁風忽然沒了聲。

衛朝楓沒多想:“沒事的話先挂了。”

不料,他被謝勁風叫住。

她頗有些不情願,問:“這個項目你非做不可嗎?”

“這個自然。項目起了頭,沒有特別理由我不會停下來。”

“那如果,有特別理由呢?”

“比如?”

“比如我不想做這個項目。如今,暴雪在申南城一家獨大,類似星實這樣的标的多得是,沒必要守着這一家不放。”

衛朝楓聽了,沒辯駁,聲音很淡地接了她的話:“好啊,那你休息一陣,我換人做。”

“……”

謝勁風被他這句話刺傷了自尊心。

這就是現在的衛朝楓,從不跟任何人辯駁,誰不合他的意他就換掉誰,她也不是例外。首席執行官這個位子他坐得夠穩,他成為了一個徹底的集權主義者。

衛朝楓問:“還有問題嗎?”

一陣報複心态湧上心頭,謝勁風冷笑:“我查過了,是顏嘉實的助理對他分析的‘朱雀’事件。”

“哦?真人不露相啊,一個助理這麽厲害。”

“何止,還是你認識的人呢。”

“誰?”

“程意城。”

“……”

謝勁風滿意地聽見電話那頭的呼吸陡然不穩,她火上澆油,要把從衛朝楓那裏得到的傷害全都報複回去:“程意城小姐,現在還是顏嘉實的女朋友。聽說,已經獲得顏嘉實父親、顏董事長的首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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