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而遇(1)
而遇(1)
衛朝楓今晚在宴席上砸了酒杯,大發雷霆。
千裏之外,程意城正和顏嘉實并肩加班,歲月靜好。
顏嘉實,星實産業董事長獨生子,人如其名,做人挺務實,臉也長得不錯。星實在家族企業排行榜上雖然挺有名,但和暴雪顯然不是一個量級的。暴雪是為數不多憑借衛柏單打獨鬥可以和唐家抗衡的財團,在這種級別面前,星實完全被碾壓。
顏嘉實的成長軌跡有些特別。
中規中矩地讀書,成績優異,直到讀完經濟學碩士才離開校園。
一切問題也都從離開校園開始。
也許是校園生活過于烏托邦,顏嘉實的挫折教育十分不到位,踏入社會後屢次受挫,對商界那一套爾虞我詐反感至極。最後,他叛逆了一把,離家出走跑了兩年外賣,和勞動人民打成一片。
程意城正是在他跑外賣的那段時間裏認識的。
和衛朝楓分手後,程意城離開申南城,來到蘇市重新開始。
租房、找工作,她和過去徹底告別。
偶爾,她會想起衛朝楓說的那句,“我會等你,一直等你”,縱然每次想起都會無端心痛,但更多的是釋然。
她相信,時間會治愈一切傷口。
衛朝楓今非昔比,在私人關系方面,他的機會一大把,他那句“我等你”在時間的考驗之下,或許最終會成為兩人心照不宣的過期誓言。
任何過期的東西都不必當真,包括誓言。
顏嘉實是在無意中救了一次程意城之後和她熟起來的。
在蘇市,程意城初來乍到,剛租房時出租屋內連設備都不齊全,她去了好幾趟宜家才将家具買齊。一連七天廚房都沒有開火,早飯随便對付,其餘兩頓全靠外賣。
顏嘉實湊巧接了她好幾趟外賣,送了四天後,他對她說:“程小姐,一個人住的話注意安全,這小區治安不太好,前段時間發生了好幾期盜竊事件,都是針對獨居女性的。一個人點外賣次數多了,容易被盯上。”
程意城聽了,說了聲“謝謝”,并未往心裏去。
四天後,顏嘉實的警告成了真。
程意城那天有面試,面試結束後她在大排檔吃了頓晚飯,回家時天色已晚。她敏感地察覺,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她警覺起來,加快腳步,身後的腳步聲跟着随之加快。程意城心下“咯噔”了一聲,明白身後真的有人盯上她了。
她心神不寧跑到小區門口,急尋擺脫跟蹤者的方法,冷不防看見顏嘉實送完外賣正走出來。程意城見準機會,靈機一動,上前熱情招呼:“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走吧,正好一起回家,我買了一條黑魚,今晚給你做酸菜魚湯喝。”
說完,挽起顏嘉實的胳膊就往家裏走。
老實人小顏驚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程意城身後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停住腳步,正看着他倆。
顏嘉實立刻牽起程意城的手,順應着接了她的話:“我多跑幾單外賣還不是為了你?我辛苦一點,就可以讓我女朋友不要這麽辛苦了。”
兩個人說笑着回家,外人看來這對小情侶十分般配,一起為生活奔波,情比金堅。
這天之後,再也沒有鬼祟的身影盯上程意城。
經此一遭,程意城對顏嘉實是有感激的。萍水相逢,救人于危急,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兩個人就此成為朋友。
程意城想要中斷這段友誼,是在顏嘉實對她坦誠身份之後。
就在兩人成為朋友的第一時間,顏嘉實就向她坦誠了自己的情況,包括家庭、父母、工作等等。程意城聽聞,震驚了半天。她的前男友就是這類隐姓埋名的富三代,怎麽現在好不容易交了個外賣小哥做朋友,又是個隐姓埋名的富三代?
顏嘉實不喜歡說謊,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要做朋友,那自然是要交代清楚的。他的這一舉動無意間挽救了這段友誼,第一時間争取到了程意城的諒解。
程意城無不惆悵地想:看看,什麽叫以誠相待,她前男友那種簡直就是反面教材。
兩人關系的更進一步,是在顏董事長出現後。
顏董事長親自登門拜訪,這在當初令程意城着實驚了一下。接下來,顏董事長樸實的談話卻将她打動了。
他誠懇地對她講明顏嘉實和家族企業之間的矛盾,懇請她和顏嘉實一起到星實工作,因為他知道,顏嘉實對她是信任的、服氣的,如果有她的陪伴,顏嘉實回星實工作也不會是難題,至于薪水方面,程小姐開口就是。
程意城很難将這一個送上門的工作機會拒之門外。
因為,她已經四個月沒有工作了。
這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監管層對她的那次調查,被記錄進了她的檔案,她從此成為投研機構的黑名單人員。在金融圈,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再次在她身上印證:寧可用一個資質平平的新人,也絕不可以用一個檔案不幹淨的人,因為風險過高。
這就是她為衛朝楓付出的代價。
程意城曾反複自問:為了衛朝楓,她斷送前程,值得嗎?她想不出答案。只是她肯定,若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當日同樣的選擇。
“衛朝楓,我們兩清了。”
當晚,她摘下左手無名指上的對戒。
隔日,程意城奔赴星實就任,擔任總經理助理。就任後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顏嘉實帶回星實。顏董事長喜不自勝,自此對程意城委以重用。三個月後,顏董事長被程意城的人品和能力折服,私下對她講,顏家上下都很喜歡她,将來若是有緣分能成為一家人,就太好了。
程意城聽了,只當這是對她的鼓勵,禮貌地拒絕了。她不知道,顏董事長并非是一時興起,而是他看出來了,兒子對這位程小姐,已經一往情深。
顏嘉實不否認,他是真的動心了。他很務實,連喜歡一個人也不講套路,喜歡就是喜歡,他找了一個機會認真向程意城表白,同時送上一枚對戒。
程意城愣了下,下意識拒絕。
顏嘉實拿着對戒,放在她手裏,對她講:“戴久了一枚對戒,要戴一枚新的,是需要一段時間适應的。沒關系,我會等你。”
程意城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原來,戴久了一枚對戒,真的不是摘下了就會忘記的。她無名指上已經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昭示過去的時光裏,她愛一個人愛了那麽久。
那晚,程意城失眠。
她打開抽屜,重新拿起衛朝楓送給她的那枚對戒,看了許久。
顏嘉實的表白沒有讓她有絲毫開心,仿佛她有了新的追求者,就意味着和衛朝楓的感情徹底結束了。
程意城拿着對戒,舍不得放下,想起那些愛過他的日子,眼底隐隐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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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城今晚和顏嘉實被迫加班,原因就在朱雀。
朱雀通過定增,不聲不響地對星實出了手。當星實有所察覺,朱雀已經越過舉牌線,如同雪夜的狼群,徘徊在獵物門口。
顏嘉實明顯力不從心。
他意不在此,回公司接手總經理一職純屬責任感驅使,日常事務尚且剛能應付,碰上朱雀這類黑天鵝事件,顏嘉實心态消極。
程意城鼓勵他:“做企業不易,人人如此,你要打起精神來。”
顏嘉實順勢提要求:“那我可以要求加夜宵,吃一份酸菜魚嗎?”
程意城笑:“可以。”
他得寸進尺:“和你一起?”
程意城點頭:“也可以。”
顏總這回滿意了,吩咐秘書立刻點了大份的酸菜魚外賣,再配幾個小菜,送到總經理辦公室。
時間近九點,秘書室幾個秘書将外賣送進辦公室,關起門來聊八卦。
顏嘉實從前不愛吃酸菜魚,回到星實後卻喜歡得很,尤其加班,總會拉住程意城一起吃。
最後,還是首席秘書劉秘書揭秘:聽說程意城小姐有一回和顏總假扮情侶,程小姐那晚就是燒了一頓酸菜魚請顏總吃飯表示感謝,顏總自此就喜歡上了。
程意城其實不喜歡吃酸菜魚,太辣,幸好劉秘書今晚點的是太二酸菜魚,辣度不算高,應了那句廣告詞,“酸菜比魚好吃”。程意城幾乎沒怎麽吃魚,就着白米飯吃了好幾筷子酸菜。
兩個人吃飽了,精神也好多了。
程意城對顏嘉實直言:“這場硬仗,你要有心理準備。”
“怎麽?”
“一個真正的資方,不惜隐藏自身設立影子公司入主市場,大多數原因都只有一個:他的實力太強了,引人矚目,一旦動手必将牽動市場,容易受到各方彈劾。換言之,朱雀背後,有我們無法估量的勢力在主導。”
顏嘉實反倒笑了:“如果他能令星實發展更好,他要拿去,我也無妨。”
程意城知道他意不在此,對商業世界非常無感,但無感到這個地步,還是出乎程意城意料。
她覺得有必要将一些商業競争的陰暗面講給他聽:“誠然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前提是,你不在乎星實不要緊,星實的兩千多號員工也不要緊嗎?新的資方一旦入駐,就會将企業‘清洗’,換成自己人把控,這幾乎成了一種定式。到時候,這兩千多號員工,有多少人會丢掉飯碗,你想過嗎?”
顏嘉實自知失言。
“對不起,我讓你見笑了。”
“你是總經理,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只需要過得去自己良心那一關。”
顏嘉實不得不承認,程意城實在擅長洞察人心。她幾句話,就拿捏住了他的情緒,将他從渾渾噩噩的懸崖邊險險拉回。
兩人正談着,總經理辦公室的電話響起來。
程意城接起來聽,竟然是朱雀打來的。
朱雀的項目負責人畢恭畢敬地告訴她:“我方同意,實控人于下周二會親自和星實方面見面詳談。”
這就是要動真格了。
程意城爽快答應:“可以。”
對方又提要求:“實控人要求,和談當日,程意城小姐請到場,而無需顏總傳話。”
程意城愣了下。
她很快反應過來,看來對方已将她調查得一清二楚,知道她看出影子公司的戲碼,實質影響着項目。
電話挂斷,程意城笑了下:“看起來,我們都要好好休息才行了,這場仗會很難打。”
“怎麽?”
“對方有備而來,惡意收購的目的很明顯。”
“……”
相比顏嘉實,程意城顯然更淡定。
“放心吧,雖然我們可能會輸,但我也不會讓對方贏得太舒服。”
顏嘉實看着她,充滿好奇:“你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嗎?”
“還好。”
她笑了下,對他坦誠:“我有經歷過比這更不好的事。而星實,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工作,所以,我一定會努力保住這份工作的。”
周二。
和談當日,程意城起得很早,仔細化了妝。妝容很淡,很不适合今天需要氣場碾壓的場合,但程意城喜歡。如今的程意城很少會在意外界的評價,随自己的心就好。
和談約在卡爾頓酒店。
蘇市頂級酒店,服務一流。程意城到得早,酒店經理領她到會議室,裏面只有顏嘉實一個人。這間和談會議室是朱雀方的人定的,據說是為了迎合實控人。這個傳聞中的實控人對工作的品質要求甚高,不是最好的一概不要。
“你來了?坐這裏。”顏嘉實招呼她,“和談而已,定這麽奢侈的會議室,是給我下馬威嗎?”
程意城心裏認同這一點,但她并不打算說出來。
“怎麽會。”她笑道,“估計是對方派頭大,底下的人為了迎合老板做樣子而已。”
顏嘉實評價:“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啊。”
程意城沒有反駁。
顏嘉實有些喜悅之情,全然罔顧自己正要面臨的和談危機。
在他看來,“我們”,包括了程意城,而她的不反駁,就等于告訴他,她和他是一起的。
顏嘉實不是一個對商業很有企圖心的人,在他心裏,得一良人、在陋巷、一瓢飲,顯然更重要。而程意城,就是他心裏認定的“良人”。
時間到了,星實管理層全部到位。朱雀的人來了六個,唯獨實控人還未到場。
顏嘉實大方表态:“沒關系,我們再等等,也不急這一時。”
全場大概只有他端得出一份泰然自若的心情。
無欲則剛,顏嘉實是真正的無欲無求。
就在等待的過程裏,他還有心情同程意城約飯:“等下會議結束,我請你吃酸菜魚,怎麽樣?”
“你饒了我吧,我昨晚剛陪你吃過。”
“昨晚是辦公室外賣,怎麽能和堂食比。我們今天換一家,不吃太二酸菜魚了,我帶你去一家新店。”
“好啊。那你首先要答應我,好好工作,不許敷衍。”
“呵,程意城,我爸請你來星實盯着我真是沒找錯人,我都被你盯得死死的了。”
兩個人旁若無人,低聲交談,渾然不知這一幕落在外人眼裏,有怎樣的親密。
坊間傳聞,星實的顏嘉實和程意城早已是情侶關系,“酸菜魚”正是二人的定情見證,星實很快就會有女主人,連顏董事長都對此樂見其成。
他趁機探她口風:“我爸對你講的提議,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什麽提議?”
“和我們成為一家人啊——”
“公司和團隊,榮辱與共,我們當然是一家人。”
“程意城,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要你成為我們顏家的……”女主人——
可惜,程意城無心。
“你少來了,再說連酸菜魚都不陪你吃了啊。”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們還是去吃魚。”
朱雀背後的實控人正是在這一刻走進會議室的。
他方才在門口站了五分鐘,會議室內那對男女的對話被他全數聽去。談話內容向他證實了傳聞,顏程二人縱然不是情侶,關系也絕對親密。
他含着一股醋意,怒火中燒。
“砰”,他重重用力,推門進入。
朱雀的人一見到他,立刻全部站起來,齊齊向他颔首致意:“唐總。”
男人沒理會。
副總上前,将會議室首座的椅子拉開,請他入座。
他将手裏握着的手機放在桌面上——是他和前女友分手時承諾過一直會帶在身上的那只手機。
他落座,罔顧所有人的注目,眼神鎖死在對面一個人身上。
“各位,今天這場談判,我跟你們談。”
程意城楞在當場。
顏嘉實問:“請問您是?”
他渾然不看任何人,只對程意城偏頭一笑,別來無恙。
“暴雪,唐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