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而遇(2)

而遇(2)

整場會議,唐碩人控場。

所有人,心裏都有了數。

無論是暴雪和星實,還是唐碩人和顏嘉實,兩廂對比的實力懸殊都太大。若無意外,唐碩人将贏得毫無懸念。

且不論朱雀方面對唐碩人絕對服從,就連星實一衆管理層也心悅誠服。

因為,唐碩人實在太會談判。

資深媒體曾評價:和唐碩人談判是一件很享受的事,盡管你會輸,仍然不會妨礙過程本身的享受。

今天,程意城終于明白,這句褒獎并非空穴來風。

唐碩人談判,第一講邏輯,第二講循序,最後講雙贏。尤其最後一點,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從前,程意城沒有機會見到他的這一面,如今見到了,坦白講,她很難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這是一個全然不同于衛朝楓的男人,精明、果斷,有原則地周旋,适度地重利。他将商業談判的火候拿捏得如此之好,幾乎令人心悅誠服,仿佛能和他在商業競争中交手,本身已是一種榮幸。

會議上,有星實管理層提出關鍵質疑:“唐總,您如何看待,朱雀入主星實後人員變動上的問題?”

這是一個棘手問題,所有收購都無法避免的困境。唐碩人一旦處理不好,就将收到來自星實管理層的集體對抗。

他放下手裏的鋼筆,反問:“茱萸實業聽過吧?”

衆人一愣。

他不疾不徐,給出答案:“貴方的态度決定我的态度。我向來不吝于給出最優條件,商業合作的本質就是共贏,但前提是,雙方開誠布公,遵守游戲規則。如果,貴方想效仿茱萸實業,意不在良性合作,那就別怪我到時候,将星實變成第二個茱萸實業。”

一番話,從他嘴裏講出來,人人臉色為之一變。

唐碩人說得出、做得到,茱萸實業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是一家申南城老牌實業公司,因經營不善導致連年虧損,半年前被唐碩人盯上。幾回合談判後,暴雪欲将之收入囊中。然而中途生變故,茱萸實業管理層以“人員變動問題未經解決”為由,請謝勁風代表暴雪坐下和談。謝勁風本不欲出面,但那陣子唐碩人人在香港,抽不開手,謝勁風這才代表前往。

誰想,這一去,去的就是鴻門宴。

當晚,謝勁風慘遭滞留。茱萸實業管理層開出條件:要收購,可以,但必須保證管理層利益不受損,并且有更高的上漲空間,否則,謝勁風就別想安然無恙。一封勒索信,直接寄往暴雪首席執行官辦公室。唐碩人打開,一張照片掉出來。照片上的謝勁風,衣不蔽體。

唐碩人勃然大怒。

他當即報警。

警方介入,一宗商業事件由此演變成一樁刑事案件。

兩個月後,案件落幕,肇事者得到法律制裁。剩下的茱萸實業,唐碩人制裁。茱萸實業管理層一共分八級,他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控股,上任第一天即下令,四級以上全部裁撤,一個不留。

這一人事決定震驚業界。

這一道裁員令,被媒體稱為“屠殺令”。

據說,茱萸實業內部有人求情:此次刑事案件只是個別管理層的行為,其他管理層并非知情人;一道裁員令,牽連甚廣,四級以上管理層人數衆多,全部被裁恐怕會危機企業自身。

唐碩人置若罔聞。

他放話:“這家公司就算倒閉,拖累暴雪,我也不在乎。我要的是所有人看清楚,敢動我暴雪的人,下場就是這個。”

如今,舞臺換人,他的對手變成星實。

程意城反感至極。

她沒有想過,會從他嘴裏聽到“茱萸實業”的名字。半年前,這樁商業糾紛轟動申南城,連遠在蘇市的程意城也有所耳聞。她到底還是在意,全程跟蹤事件發展。

媒體稱,被綁架的人是謝勁風,所以唐碩人才會勃然大怒。換了旁人,恐怕他不會把事情做得那麽絕。所有人心照不宣:暴雪這兩位最高層,關系非同一般。有記者拍到謝勁風脫困當晚,唐碩人親自将人接往衛家府邸。新聞照片出街,她受傷不輕,他用抱的。

程意城心灰意冷。

他和她之間,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他為了別的女人沖冠一怒,然後坐下來,和她成為敵人。

兩小時後,全場再無人有異議。唐碩人給的條件實難拒絕,星實管理層集體表示可以接受。

顏嘉實亦有他的考量。

他很清楚,憑他的能力,絕不足以帶領星實走得更好更遠,如果唐碩人可以,他除了将星實拱手讓人,也沒有別的辦法。

一切似已塵埃落定。

始作俑者卻忽然開口:“不知程小姐對本次合作有什麽意見?”

一屋子人都愣住。

如此重要場合,他單獨點名一個總經理助理是何意?

他倒是會做人,拿出大方态度,光明正大以權謀私,和她搭讪:“久聞程小姐在星實,舉重若輕。如果你有意見,我會認真考慮。”

程意城臉色不太好。

昨晚的酸菜魚讓她的胃很不舒服,現在對面那人的态度,更令她反感。那些為他葬送的前程,那些想念他的夜晚,都在他那句“茱萸實業”面前,成為笑話。

程意城看向他,平靜反問:“你将一宗殘酷的商業行為,定義為‘合作’?”

“……”

衆人皆楞,看向程意城。

話已出口,她反而無畏。坦率地,對他質問:“星實不是茱萸實業,也不屑成為。你大可不必用過去的戰績,在今天的場合用以威脅和炫耀。星實或許在經營管理和盈利能力方面有短缺,但在企業價值觀和員工福利方面,向來稱得上是業內标杆。從這一方面講,對這樣一家公司發起惡意收購并且不惜威脅以達成目的,你的這一行為,非常沒有品。”

一時間,全場無聲。

茶水杯泛起漣漪,死寂一般。

被質問的當事人全無反應。

他沒有反應,其他人更是屏氣凝神,不敢有一絲動作。

顏嘉實笑了一聲,打破寂靜。

這笑聲裏沒有對唐碩人的譏諷,只有對程意城的善意。他感謝她,在公司落難之際,為星實掙回一絲尊嚴。

他情難自禁,輕輕握住她放于臺面的手,輕聲道:“謝謝。”

程意城輕輕回握,意思是分內之事,應該的。

對面的人看着她,臉色陰沉。

——那兩雙輕輕交握的手,實在是,太礙眼了。

那麽他呢?他算什麽?

他在她那裏放了承諾,一放就是永恒。就為這句承諾,他等她等到今天。這一年裏,他等不到她的任何回應,只能以公謀私,跑來見她。誰曾想,見到了,卻是如今這樣的局面。她眼裏再沒有他,低聲與顏嘉實耳語的樣子那麽自然。

情人陌路,不過如此。

他心裏很冷,嫉妒猶如一把火,将理智燒得一幹二淨。

“原來程小姐是這麽想我的,真是可惜。”

他冷笑,存心要作惡。

“那好,我收回今天開出的所有條件。既然程小姐将我的合作之意定義為‘惡意’,我有理由相信,這就是星實的态度,那我就按‘惡意’的流程來。從這一刻起,這件事不再由朱雀負責,升級為總部事件,暴雪會重新拟定條款。到時候,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坐下來和各位一一對談,所有問題皆由收購組解釋,我概不負責。”

****

當晚,程意城受到一衆讨伐。

星實管理層臉色不佳,顏董事長亦頗有微詞。

她那幾句話,讓唐碩人十分下不來臺,恐怕這些年他都沒受過這種屈辱,當下會有的反應實屬情理之中。他推翻談妥的一切條款,話裏的意思就是“怎麽野蠻怎麽來了”。他公然擺出敵對态度,星實的前途十分堪憂。

只有顏嘉實看出了點別的。

他出其不意,問:“你和唐總,是不是認識?”

“沒有。”

“真的?”

“嗯。”

“程意城,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說謊的時候耳根會紅?”

她一愣。

似曾相識的話,從前他也說過。

那時,她的反應是怎樣的?

——笑着鬧着,被他抱在懷裏,對他好喜歡,天長地久都在眼前。

程意城擡頭望向顏嘉實,平靜對他道:“我不想談這個。”

顏嘉實分明看清她瞬間微紅的眼眶。

程意城不欲繼續,轉身離開總經理辦公室。

顏嘉實猶豫半晌,終究不忍心。縱然他喜歡她,也絕不以他的喜歡為第一。喜歡一個人,放在第一位的,永遠應該是對方好不好。

他追上去:“程意城。”

她稍作停留,并未打算聽他講太多。

四下無人,他鼓起勇氣,與她談私事:“不用瞞我,我看出來了,你和唐總認識。而且,關系不一般。”

程意城沒什麽情緒:“所以呢?”

“你不用緊張,不是你的問題,是唐總露出了破綻。”

“……”

“難道你沒發現嗎,今天整場會議,他眼裏都只看得到你。”

會議桌,兩邊坐,彼此遙遙,眼神裏都是藕斷絲連。

可是——

那又怎麽樣?

改變不了感情覆水難收,和她隐隐作痛的心。

程意城一言不發,離開公司。

天街小雨,她沒帶傘,在雨裏慢慢走。已是晚上九點,她也不餓。心裏裝了很多事,将饑餓感擠得無處生存。

如今的程意城好似得了一種“緩慢症”,不再對任何事着急,不再對任何人倉促。渾不似當年,總是跑着去他店裏,一分鐘都不願耽擱,看見他就會好高興。想起從前,她總是會有一點難過。衛朝楓帶走的不止是她的感情,還有她的熱情,以及希望。

程意城抱臂。

她沒帶傘,淅淅瀝瀝的小雨淋得她有些冷。她裹緊外套,站在路口等紅燈變綠燈。

身後,一輛黑色轎車急速駛來。

剎車聲刺耳,停在她身邊。程意城微微被驚到,退後一步,正要避開它,已經沒有機會。後車門打開,一只骨節分明的右手伸出來,迅速抓住她的左手,用力将她帶上車。

舊情人,重逢時連擁抱的姿勢都不會變,昔年如何,還是如何。完全是記憶中的模樣,為她而有的習慣,他保留至今。

一吻纏綿,她知道他是誰了。

“衛朝楓——”

程意城用力推開他。

反抗失敗,加速他的報複心。

他在她唇間肆虐,報複白天她對他的冷落,報複她在他面前輕輕反握住別人的手。他倒是要看一看,過去那麽多感情,她還記得多少,還記不記得他說的,會一直等她,永遠永遠不分手。

都說情人間是不講道理的。

好好談,沒結果,用吻卻可以。因為,親吻不會說謊。耳鬓厮磨,能将很多講不出口的話都講好。

一記輕喘,他順勢托住她的腰。完全是本能反應,她擡手摟緊他的頸項。他心跳漏半拍,心裏狠狠揪緊。她的本能給了他最好反饋,向彼此印證一件事:他沒有過別人,她也沒有,他們兩個人從來都只有彼此。

衛朝楓幾乎當場要了她。

“不可以——”

一聲制止,及時止住他的動作。

領口處,兩粒紐扣掉落在地,滾了兩圈停在角落。像極了後座兩人,拼命自控,就要失控。

額頭相抵,聽得見彼此的喘息。

喉結滾動,咽下欲望。

他看向她,聲音全啞了:“你有沒有,想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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