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全(1)
成全(1)
隔日,顏嘉實一早到辦公室,副總就向他彙報一個消息:朱雀方面來電,再次和談的時間延後兩日,這是唐碩人的意思,據說唐碩人昨晚淩晨三點親自打電話給朱雀吩咐下去的。
淩晨三點——
顏嘉實楞了下,對這個時間感到很熟悉。
他拿出手機,翻看短信。
昨晚程意城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時間也是淩晨三點。短信中她向他請假兩天,只說有私事要處理。顏嘉實一早看到這條短信,沒有多想,迅速回複“同意”。程意城自入職星實以來,加班是常态,連年假也沒休過一天。如今要請兩天假,顏嘉實覺得沒什麽不妥。
這會兒,他留了心,不禁懷疑起一些事來。
他想了會兒,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她。
電話很快接通,接電話的人卻不是程意城。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慵懶,顯然還在睡覺,是被這通電話吵醒的。
顏嘉實震住。
他記性極好,對聲音過耳不忘,何況是昨天剛剛在談判桌上對星實大動幹戈的人。
他呼吸一窒:“唐總?”
“嗯。”
衛朝楓的态度就随意多了。
在他心裏,程意城早就是他老婆,他跟老婆一年沒見,要膩歪兩天實在太正常了,這種以公謀私的事他瞞都不想瞞。
“顏總是吧?我唐碩人。程意城的休假是我替她向你請的,兩天後我會送她回星實,順便和你談星實的控股問題。你放心,看在程意城的面子上,我一定最大程度對星實讓步。這筆買賣我完全虧本做,至于細節,到時候我會先讓秘書發過來。”
顏嘉實目瞪口呆:“你、你和程意城是什麽關系?”
衛朝楓一笑,在情敵面前大言不慚:“她是我未婚妻。”
說完,當即不客氣地挂電話。
剛挂斷,他就被人打了一下。程意城拿過手機,翻看短信和電話記錄,頓時頭痛欲裂:“我就知道我不能把手機密碼給你。”
衛朝楓把她手裏的手機扔掉,不由分說将她拖入懷抱:“好了不要談他了,我除了想在談判桌上見到他其他時間都不想見。以後少在我面前提他啊,我要鬧的。”
“好啊,你鬧一個我看看。”
“那我鬧了,你別後悔。”
他掀了被子,猝不及防将她往下拖。程意城驚叫一聲,重新掉下的被子緩緩覆蓋兩個人。薄被下,兩人較勁得厲害,弄得一條被子像在跳舞。很快,薄被下漸漸沒了動靜,起伏的動作變得規律又旖旎,令人遐想。
隐約傳來程意城壓抑的輕喘:“你以前不這樣。”
他笑了下,聲音滿是欲望:“我一直這樣,從前是不敢,怕吓着你。”
****
一周後,暴雪發布控股公告,對象正是星實。
公告一出,輿論嘩然。原因無他,因為暴雪開出的條件實在太大方。星實管理層意氣奮發,連顏董事長都連連致謝。唐碩人的一紙公告,給星實送來了資金和技術,還送來了決策權和經營權,他自己什麽便宜都不占,外人直呼看不懂。
只有顏嘉實沉默不語。
他沒有出席簽約儀式,有意避開程意城。程意城幾次想對他解釋,都被他避過去了。在他心裏,着實過不去唐碩人那句“看在程意城的面子上”。
事實上,衛朝楓在背後要擺平的局面并不簡單。
首當其沖,就要面對來自暴雪董事會的彈劾。
“唐總,關于星實這樁Case,燒進去的資金量,已近巨額天價,似乎有違常理。”
周二,董事會,幾位董事一席話,就将矛頭對準他。
衛朝楓一反常态,辯解不了一句,因為,他們說的是事實。
他要維持星實的現狀,成全程意城“烏托邦”的理想,除了砸錢托底,沒有任何辦法。在公事方面,衛朝楓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事實上,他在程意城提要求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暗自想過後續處理。
那晚,衛朝楓深思之下找到一條路:短期內,用暴雪的資金為星實托底,同時,盡快從暴雪抽人,接手星實具體經營權,職位安排在顏嘉實之下,也就是“虛職實權”的處理方式。這樣一來,既能将星實帶上正軌,又不損顏家顏面。
換言之,在他扭轉星實虧損局面之前,這完全是一筆見不到任何好處的買賣。
董事會對他的不滿,可以想見。
“唐總,暴雪沒有理由對這樣一家沒有長遠競争能力的公司進行托底,董事會的訴求是,還希望你仔細考慮。”
“董事會的意思我明白,各位放心,我不會讓在座各位董事難做。”
他掃視全場,将心底計劃和盤托出:“托底星實的資金,我不會從暴雪實體利潤部分抽調。這個任務,交給暴雪香港國際。”
此言一出,各位董事集體松口氣。
衆人紛紛靠向椅背,坐得舒舒坦坦,方才對衛朝楓的不滿瞬間煙消雲散。
只有一個人緊鎖眉頭,舒坦不了——暴雪香港國際負責人,梁晉唯。
要解釋梁晉唯是什麽人,就要先弄清衛朝楓口中的“暴雪香港國際”究竟是什麽。事實上,它的全稱很複雜,叫“暴雪控股香港國際金融信托公司”。誰都說不清楚這個“國際金融信托”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幹的是什麽業務,它的執業範圍足以媲美人類想象力。
一年前,衛朝楓接手暴雪,迅速下滑的盈利能力一度令衛朝楓舉步維艱。他要資源整合,就不能沒有錢。當他摸清底細、東拼西湊都湊不齊他想要的資金時,衛朝楓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缺少一個“錢袋子”。
暴雪香港國際就是衛朝楓現在的“錢袋子”。
這是衛朝楓資源整合後一手建立的全資控股公司,建立之初的業務很簡單,就是“錢生錢”。如果說實體是理想,那麽金融,就是通往理想的必經之路。
公司初上規模之後,衛朝楓挖來了梁晉唯坐鎮。
在唐家,梁晉唯名聲不大,人緣卻絕好。他擔任萊卡食品首席財務官八年,和衛朝楓做過上下級,也和柳驚蟄搭過班,哪任領導下臺前都想把他拉攏帶走。打工人做到這份上,應該說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梁晉唯和衛朝楓關系淡淡,真正熟起來卻是在衛朝楓挪用公款拉升暴雪股價那次事件之後。
因為,他被綁走帶去唐律那裏問話了。
至于原因,他心知肚明,衛朝楓動用那麽大體量的資金,賬面瞬間留痕,他這個首席財務官不是主謀就是從犯。
事實上,梁晉唯就是從犯。
而他會幫衛朝楓的原因,說起來也很無厘頭:因為,梁晉唯以前接觸過的唐家那些人都太不是好鳥了,一比較之下,衛朝楓就顯得還可以。
梁晉唯看得見當年衛朝楓的兩難境況,他一時心軟,成為從犯。
很快,他就後悔了。
梁晉唯以前沒見過唐律,當天又是被一群黑西裝綁着去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他心如死灰,抱着“搞不好要死”的念頭進了書房。誰知,他還一句都沒答,衛朝楓“砰!”地一聲闖進來,直言“這件事和梁總監沒關系”,然後驚人一跪,将責任全數攬下。
梁晉唯看在眼裏,當場明白:交,衛朝楓這種朋友,絕對值得交!
兩年後,衛朝楓挖人來暴雪,梁晉唯沒多加考慮,收拾包袱就來了。他來的匆忙,第一天連食堂飯卡都沒辦好,還是借的衛朝楓的。衛朝楓帶他去食堂吃飯,中途遇見柳驚蟄,萊卡食品“三人組”就此在暴雪食堂正式重聚。
這場面把柳驚蟄都囧到了:衛朝楓就像個螞蟻工兵,東挖一鏟,西挖一鏟,竟然把梁晉唯都挖來了,他這是要搬空唐家多少牆腳——
此時此刻,衛朝楓在董事會上那樣放了一句話,梁晉唯皺眉深思五分鐘,當場表态——
“這不行。”
全場無聲。
梁晉唯坐得穩八年萊卡食品首席財務官,除了穩健就是耿直。他看向衛朝楓,再次重複一遍:“真的不行。”
會議室陷入尴尬的寂靜。
人人都知梁晉唯和衛朝楓關系匪淺,連他都當面駁回說“不行”,可見是真的不行。
衛朝楓拿着鋼筆敲敲桌子:“哪不行?”
梁晉唯:“資金量太大,時間太緊,星實這個窟窿太爛,我能力有限,辦不到。”
整個董事會,只有梁晉唯确切清楚衛朝楓準備問他要多少錢。
他是財務管理出身,賬面上那點事根本瞞不過他。半個月前衛朝楓将星實財務數據交給他,讓他“心裏有個數”,梁晉唯翻了一晚就明白:衛朝楓這要命的,不是要他錢生錢,而是要他去搶了。
看看星實那堆支出,光是人員福利費一項就看得梁晉唯吐血,除了加班費、高溫費、節假日禮品慰問費這類正常支出,還有夫妻和諧獎勵費、幸福家庭慰問費、社區建設突出貢獻嘉獎費……最後那項“公司感謝有你費”,見多識廣如梁晉唯也是無論如何看不懂了。
他在那天就打電話給衛朝楓,直奔主題:“你到底什麽時候結婚?能不能快點結?”
整個申南城,每天盼着衛朝楓結婚的不是衛鑒誠,不是唐律,而是梁晉唯。
這,就是一個會計人的覺悟——
衛朝楓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麽,他直言不諱:“你就當幫我一次,好吧?程意城開的口,我不好拒絕。”
“……”
梁晉唯老實人說耿直話:“你這個女朋友要的嫁妝,也太高了,這是要我去搶銀行的程度了。”
“不至于,只是短期之內壓力大一點。”
“這還叫不至于?國企都不敢這麽搞。”梁晉唯把那堆人員福利費背給他聽,“主業做得那麽爛,社會責任倒是攬得那麽快,他們是不是正常人?企業要吃飯、要盈利的,一群人在那裏瞎搞,自我感動得要死,懂不懂‘先主後次’這個道理?”
“梁晉唯,差不多點。”
後者聽了,聽出些衛朝楓的警告之意,遂住了口。
衛朝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站在我的立場,我承認你說得都對。”
“那你還?”
“因為,我換一個角度去想的話,這件事就可以有另一個解釋。”
“什麽解釋?”
“如果它不是這樣一家企業,程意城也不會有現在這份工作。”衛朝楓聲音淡淡,都看透了,“她會離開申南城,也是因為和我分手。她的主業不是這個,星實還肯用她,是有器量的。所以,就當是我感謝它。”
“……”
梁晉唯對他這個公然以公謀私、完了還要說出來的行為感到很無語。
可能,這就是他不能理解的,戀愛腦吧——
今天的董事會,梁晉唯知道,這是最後反駁衛朝楓的機會。雖然衛朝楓的行為在他眼裏确實很大義,但沒道理衛朝楓要大義、他就要先被推出去送死是不是?
思此及,梁晉唯盡顯鋼鐵直男本色,說什麽也不肯:“我把數據給你看,家底都在裏面,你自己去想行不行。”
衛朝楓忽然道:“我知道現在肯定不行。”
梁晉唯:“?”
衛朝楓:“我跟你去香港,再加上一個我,你覺得行嗎?”
梁晉唯動作一頓,呼吸一窒。
——衛朝楓的意思,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除了在唐家和衛朝楓并肩做過事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真正了解衛朝楓的底細。當年衛朝楓一戰成名,靠的是萊卡食品,但梁晉唯知道,衛朝楓真正擅長的業務不是這個,而是金融運作。
梁晉唯剛接手暴雪香港國際,仔細翻了遍財務數據,就被衛朝楓打下的基礎驚到了。他問:“你到底幹了些什麽事,哪裏搞來那麽多錢?”
衛朝楓笑了下,告訴他:“法無禁止皆可為。”
作為朋友,梁晉唯在那天有些慶幸。
幸好衛朝楓還有唐律管着,把他踢去了萊卡食品從此不沾那些旁門左道,否則以衛朝楓這個基礎,滑向危險的邊緣那是早晚的事。
這會兒,只有梁晉唯聽出了衛朝楓的言下之意:他要親自下場,重操舊業去搞錢了。
梁晉唯立場一變,迅速牆頭草起來:“那可以。”
他毫無後顧之憂,甚至拍起領導馬屁:“有唐總過去,我沒什麽不行的,必将全力以赴,配合公司完成任務。”
衛朝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