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愠怒（2）

愠怒（2）

屋內氣氛降至冰點。

程意城這樣的乖學生，頭一次有種被人抓現場的感覺。

她第一反應就是解釋：“衛朝楓——”

衛朝楓盯了她一眼。

程意城倏然住口。

這是一個很不善的眼神，暗含警告。她沒有見過這樣一面的衛朝楓，一時愣住。

他不疾不徐，緩步走進辦公室。

衛朝楓一言不發，徑直走向程意城，上前牽起她的手握緊。他握得太緊，将她不谙世事的一雙手，像水蜜桃一樣緊捏在手心，他再用力一點，仿佛就會捏斷她。

程意城覺得痛，但她沒有說。

她從不喜歡在外人面前和他争執，何況，今晚是她不對。

顏嘉實看在眼裏，很難不為喜歡的人說句話：“你弄痛她了。”

衛朝楓停下腳步。

他微微側身，投過去一眼。

就這一眼，令程意城明白，今晚的衛朝楓已經怒火中燒。

就因為他一時心軟，當初答應她分手，才讓外人有機可趁。這是衛朝楓做過的最大錯事，他在心底将自己恨了無數遍。

“顏嘉實，我警告你。”

他聲音陰冷，“程意城是我女朋友，也是我未婚妻，麻煩你管好自己。下次再讓我聽見你誘哄她和我分手的話，我不會放過你。聽聞顏董事長心髒不太好，預約了美國心髒手術專家，下個月即将赴美進行手術，這個手術我能不能讓它無法進行，你可以試試。”

“唰”地一下，顏嘉實臉色慘白。

夜色裏，黑色轎車一路疾行。

後座氛圍不太好，兩人坐着，中間隔了一點距離。對旁人而言不算遠，對程意城來說，是最遠的一次。他從前慣會哄人，有她在身邊，總是用抱的。

她看他一眼，去拉他的手。

衛朝楓不輕不重甩開，轉過臉，以手撐額，看窗外風景。

程意城鮮少見到盛怒之下的衛朝楓。

他待她從來都是最有耐心的，很少發脾氣，往往她什麽都不說看他一眼，他就投降了。如今被他拒絕，她猶豫半晌，還是收回了手。

司機将車停在酒店門口，衛朝楓下車，摔門就走。司機一時無語，不知道當下是什麽情況。衛朝楓沒讓他下班，他也不敢走。

還是程意城替他拿了主意：“張師傅，您回去休息吧。”

“那唐總那邊？”

“他沒事的，發脾氣而已，您先回去好了。”

“哦，好。”

程意城下車，對司機揮手。

司機想了想，又道：“程小姐，要不，我再等一會兒。萬一……一會兒您需要人幫忙，我也可以為您接應。”

豪門恩怨，司機見得不少。

尤其涉及男女，更是一本無頭帳。

雙方勢均力敵，尚能自保，而程意城，顯然不屬此類。司機和她接觸了一陣，心裏就明白：這是一個善良的普通人。意思就是，再善良，也是普通人。若唐碩人存心為難，她必将遍體鱗傷。

這也是程文源和簡心華對這門婚事持反對态度的原因。

過來人都明白，婚姻第一要義是“均勢”。這世上當然存在違反“均勢”仍然幸福的婚姻，但極少，程意城和唐碩人這場感情，是否會是“極少”中的一個，極其考驗當事人。

程意城顯然對此有準備。

“沒關系，我不會有事的，您放心。”

司機躊躇着。

唐碩人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老板，他開出的高薪和他的嚴苛程度是成正比的。

“程小姐，我很少見唐總這樣，我怕唐總為難你。”

程意城柔柔一笑：“他不會。”

一句話，昭示不為人知的親密。

司機懂了。

不知怎麽的，他也笑了，方才對她的擔心煙消雲散。若非唐碩人給足安全感，一個普通女孩子，斷然端不起此等态度。

“那好，程小姐，我先走了。”

“嗯，明天見。”

事實上，程意城确實沒有在逞強，她是比較了解衛朝楓。

別看衛朝楓發脾氣陣仗大，其實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全看她怎麽哄。她有心要哄，一分鐘就沒事了，最多兩分鐘，不會再多了。

乘電梯上樓，程意城走到房間門口，一看，果然連門都沒關。像是就怕她不進去，衛朝楓把門開得敞亮。他這脾氣發得着實差點意思，她要是再晚來幾分鐘，他能掉頭下去找她，一點尊嚴都沒有。

程意城進屋，關門落鎖。衛朝楓正站在客廳吧臺，一個人咕咚咕咚喝水。聽到關門聲，知道她來了，他沒轉身，硬氣地背對着她，臉上那點心事就差寫在背上：“我要鬧了，快來哄我。”

程意城不急，緩緩走向他。

她出其不意，在他後臀拍了一巴掌，柔聲問：“你真跟我生氣呢？”

她這一巴掌拍下去，拍的部位真是妙極了。

一巴掌拍完，衛總的氣消了一大半。

衛朝楓看她一眼，态度是居高臨下的，內心是心癢難耐的。他這個女朋友勾人的本事是頂級的，只要她想，她就能将他勾得晃晃蕩蕩、任憑差遣。

他放下水杯，扣住她的腰，将她壓在吧臺邊。

“我氣着呢，不會好了。”

“我只不過和顏總随便聊幾句，那些話不當真的。”

這話，他就不愛聽了。

“随便聊幾句？”衛朝楓冷笑，“你随便跟人聊，就能聊到和我不合适？再繼續聊下去，是不是就該和我分手了？”

“不。”

她搖頭，“我們不合适，是事實，其實也根本不需要我和別人聊。”

衛朝楓聲音一變，警告她：“程意城——”

“你先聽我說。”

她看向他，眼神坦蕩，有一種自我審視的無畏在裏面。

“我和你，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是那一年的陰差陽錯，給了我們‘合适’的錯覺。”

從前，她也曾天真，抱着一絲僥幸，認為愛情可以磨滅一切距離。

但其實，怎麽可能呢？

衛朝楓已将生死、權謀、規則、名利全都完整體驗的時候，她還在小鎮的周末補習班苦苦掙紮，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考上一所985。

這就叫距離。

人生而平等，是最大的謊言。除了安慰自己，別無他用。

“如果當年，我們是以原本的面貌互相見面，我一定不會喜歡你，可能，連認識你都會很抗拒。不是因為你不夠好，而是，我不想讓自己太辛苦。”

梁晉唯、董亞洲、林致清，已讓她應接不暇。

而衛朝楓，還在他們之上。

她親眼見證世界的高度，為人與人之間的天差地別感到一絲無望的懸空。

從小到大，她都喜歡握在手裏的生活，就像下雨前收衣，睡覺前蓋被，她對人生所有的安全感皆來源于此。

直到，他空降她的人生，強行參與。

“坦白說，對你，我猶豫過。可是最後，我還是舍不得。舍不得你喜歡別人，舍不得你對我的好，換一個人去給。單是想想，就會很難過。”

她看住他，眼裏都是心碎的勇敢，“所以，盡管我清楚，我們之間存在很多‘不合适’，我也還是想，再努力試一試。”

她伸手，摟住他的頸項，給了他一個女生最大的坦誠。

“我不想就這樣，把你讓給別人，讓給那些……比我更‘合适’你的人。……衛朝楓，唔——”

話未說完，他已傾身向前，将她吻住。

一吻到底，完全不給她任何猶豫的機會。她被他的力道弄得措手不及，重心不穩，向後仰去。他順勢摟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抱上吧臺。吧臺有些高，她雙腳離地，有一絲懸空之感，下意識将他摟得更緊。

情人間的坦誠總是纏綿的序曲。

尤其是，女孩子的主動，最脆弱，也最動人。這份勇氣，值得他一生呵護，永不辜負。

“我不會是別人的，永遠不會。”

私事親密，除了對她做過，再沒有人了。這就是獨一無二的意思，這就是承諾。

她用坦誠換來他的理智，記起方才所為，他摸了摸她的手，有些懊悔。

“剛才，我弄痛你了嗎？”

“一點點。”

她近來有進步，在他面前漸漸學會撒嬌。不常做，偶爾為之，每次想起來，都是情難自禁。

她看他一眼，小小控訴：“剛才，你好兇的。”

衛朝楓頓時就笑了。

有感情，連控訴都聽得心癢，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要他來哄一哄才好。

“因為，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勇敢。”

他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将之攏到耳後。動作私密，只對她會有。

“我也會很害怕，怕你被人動搖，無端端懷疑我和你之間的持續性。”

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猜測。

喬深巷提過，梁晉唯也提過。顧忌着和他之間的私交，才沒有點透。他聽過就算，從來都習慣自己拿主意，尤其是感情。

可是，程意城不是。

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聽得多了，會怎樣想，他沒有把握。

“可是現在，你把我說服了。你讓我相信，我有一個很勇敢的女朋友，一個很有主見的未婚妻，将來，還會有一個很愛我的衛太太。我真的……很喜歡這樣的程意城。”

她笑着捶了下他的肩，不願見他太得意：“還沒有結婚，衛太太就還有點早哦。”

“哪裏早？”

他握着她的左手，還在為她剛才拍他那下記憶猶新。

“你剛才拍我那下算道歉嗎？嗯？這麽會，不是衛太太，能這麽吃定我？”

“衛朝楓你好讨厭啊——”

兩個人笑鬧起來，他讓她幾回合，就在她有點小得意的時候趁勢反壓，一把托住她的腰抱起。身體陡然離開吧臺，她低低驚叫一聲，下意識摟緊他，就這樣主動将自己送到他手上，完完全全受他控制。

她有心結未解，趁着和他親密無間，她鼓起勇氣，低聲道歉：“對不起，之前，我對你任性了。”

“嗯？”

“公司運行要符合經濟規律才可以，我明明知道，還妄想借你的手，滿足我自己的私心，以令自己将來離職的時候對星實過意得去。害得你和你的同事那麽辛苦，我真的不對。”

“你說梁晉唯他們？扯淡。”

衛朝楓根本不把兄弟當回事，對女朋友百般維護：“梁晉唯每年拿我1500萬年薪，叫他做這點事，他還敢有意見？他随口說說的話你不用信，不在我面前叫幾天苦，年底怎麽和我談漲薪的事？”

程意城：“……”

好吧。

是她天真了。

她以為高級管理層拿百萬年薪已經夠高，直到衛朝楓刷新她的認知。

“那星實的事——”

“傻瓜，你真當我虧本做生意啊？”

他本來是不打算說的，要把自己弄得越狼狽越好，這樣才能在她那裏讨到很多好處。但他沒想到她真的那麽好騙，竟還做起了自我批評，衛朝楓僅剩的那點良心過意不去，将心底打算和盤托出。

“這麽個地級市，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就那麽幾家，星實雖然是個養老單位，但經年累月盤根這些年，解決這麽多就業崗位，和地方政府的關系非常好。我的打算是，前期苦一點，将它拉到正軌上，然後用這個，去和地方政府談發展規劃。能談下來的話，單是政府補貼這一塊，就不會小。”

程意城：“……”

好吧。

這是唐碩人，她怎麽會以為他輕易會讓自己吃虧？

衛朝楓對女朋友心疼得要死。這麽好欺負，竟然為他和暴雪那群人精過意不去。他不好好補償她，他都覺得對不起她。

衛朝楓抱緊她，低聲和她咬耳朵：“我們去房間。”

她順勢摟住他。

“我都還沒問你，你今晚怎麽過來的？白天都還在香港。”

“私人飛機過來的，兩小時就到了。”

“真是耗油費啊——”

“……”

他被她這個反應弄得既無語又想笑，最後親了親她的唇角：“可愛。”

衛朝楓一腳踢開房門，居高臨下，對她鄭重告誡。

“以後，再有人對你講挑撥是非的那些話，你就按我說的回應。”

“什麽？”

“你直接告訴他，衛朝楓被你驗過了，這輩子結婚合适得不得了。”

程意城滿頭黑線，然後滿臉通紅。

“衛朝楓，你能文明點嗎？”

“本來就是事實，有什麽好文明的。是他先挑釁的，我還不敢說？”

程意城：“囧。”

他看出她的推脫之意，小情緒立刻就上來了。

“哦，程意城，你還想拒絕？”

開始了，無理取鬧開始了。

對付這樣的衛朝楓，她有足夠多的經驗。

她從不會在這時候和他正面反駁。

她笑了下，摟住他勁瘦的腰。

“你油費都燒了，就專程過來和我談別人？”

衛朝楓喉結跳動。

在她面前他真的很沒用，女朋友随便勾一下，就能讓他把原本想算的賬全都一筆勾銷。還要被她牽着走，任憑差遣。

“程意城，你好會勾我啊。”

“那你上鈎嗎？”

“上。”

他當場投降，對她投降，對感情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