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器量(2)
器量(2)
屋內死寂一般地沉默。
謝勁風知道,她應該立刻解釋,給彼此臺階下,可是她當真被剛才的衛朝楓吓到了。
那完全是陌生人。
她認識的衛朝楓,從來都欠奉熱情。
經此一遭,她始知他不是沒有熱情,而是他把所有的熱情,都給了程意城一個人。
衛朝楓臉色很差,徑直吩咐——
“暴雪地産在新加坡的負責人文錦松,五年協議期到了,我打算把他調回申南城。位子空出來,你過去接手。那邊的日常事務決策你拿主意就好,重要事項決策你直接向董事會彙報,不必經過我。公事上,我們以後沒有交集。”
這就是劃清界限、将她流放的意思了。
她不能接受。
“衛……”
剛想開口,被他下句話全數堵回去。
“這套公館送你了,我以後不會再來。爺爺那邊,我會去對他說。”
他将鑰匙丢給她,一絲留戀也無。
唐涉深那麽大一個前車之鑒擺在他面前,衛朝楓說什麽也不會讓自己陷進這種火坑。人家那還是公司的私人休息室,睡了個女人被太太撞見,一句“離婚”把唐涉深鬧掉半條命。要是被程意城知道他在私人公館出這種事,他就算切腹,恐怕程意城也會冷笑着把刀遞給他。
衛朝楓覺得自己無比冤枉。
這股冤枉令他怒火中燒。
“剛才冒犯了,對不起。我認錯人了,除了抱歉我沒什麽可說的。還有,以後麻煩你,離我遠一點。”
可她彌足身陷。
事已至此,她反而有勇氣,好好問一問:“如果沒有程意城,我們有可能嗎?”
“沒有。”
“那麽,當年你幫我購回祖宅,又聽我的話,不惜動用唐家的利益幫暴雪脫離泥潭,是為什麽?”
“前一個,是因為我父母落難之際住過,我感謝它,所以絕不會讓它旁落于他人之手;後一個,我并非為你,我是為衛家、為祖父、為我父親,你只是一個傳話人,換誰來告訴我這件事,結局都一樣。”
三言兩語,揭曉一切原委。
她耿耿于懷那麽久的事,真相竟是這樣的。就像世間所有說不清楚的那些事一樣,看似大情大義,其實大多數是人為賦予,而真相,草草淡如水。
他說完,徑直離開。摔門聲傳來,震耳欲聾。
走出公館,衛朝楓心情差到極點。十幾度的天氣,他只穿一件襯衫,連外套都忘記拿。衛朝楓上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動作粗暴,帶着無處發洩的火光。
陌生女性的身體觸感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讓他無比反感。反感之後,是他對程意城的強烈愧疚。他喜歡從一而終的關系,就像他的父母那樣,難得有情人。而程意城,比他更喜歡,來不得半點瑕疵。
他在唐家見得多,他小舅舅嚣張成那樣,也從不拿兩性關系開玩笑,幹淨得挖地三尺都挖不出黑料,就這樣還搞不好夫妻關系。他衛朝楓有幾斤幾兩,敢越界這個?
衛朝楓火冒三丈,對謝勁風也是對自己,一拳砸在車窗上:“操——!”
他心情惡劣,踩下油門。跑車轟鳴,帶着發洩般的速度疾馳而去,和身後剛下計程車的程意城擦身而過。
“衛——”
程意城來不及叫住他,跑車已經拐彎,消失在路口。
她揶揄:“真是,耍帥的毛病一點都沒改。”
她在心裏想着,等下見了他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城市交通還是要多用新能源車,幹淨、環保,噪音污染也沒那麽厲害。像他這樣開輛耗油跑車到處溜達,速度飙那麽快,對企業形象也不好。
趕早班機是一件很累的事。昨晚衛朝楓一個電話,弄得她一晚沒睡好,索性早早起床,給顏嘉實打電話請假,搭最早的班機過來。
申南城早高峰堵車,打車不易。最後,還是顏嘉實開車送她去機場。他解釋得輕松,只說“上班順路”,程意城知道,這句解釋裏包含了一個男人的風度和豁達。她無意隐瞞她的感情,一路借着機會,向他表明她已心有所屬。她和衛朝楓分分合合三年多,怎麽也分不了,恐怕很難有意外再讓他們分開。顏嘉實笑了下,大方表示,如果最後是這樣,他一定祝福,畢竟喜歡一個人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幸福,而是為了對方幸福。
“零號灣公館——”
程意城沿着路牌走了幾步,很快看見标識。
她從包裏翻出鑰匙,決定先進屋把行李放下。
開門進屋,就聽見一陣哭聲——
從斷斷續續,到放聲大哭,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程意城愣了下,随即循聲望去:這個哭聲,還是從主卧室傳來的。
旋轉樓梯就在眼前,她幾步上去,就能推開主卧室的門,一探究竟。
可是她沒有。
她的人生一向不複雜,沒有對這類事件的處理預期。冷不防發生,程意城是懵的。她就像好學生做題目,做不出眼前這道題,那道樓梯就是卷後答案,而她全無勇氣去翻。
樓上的哭聲很嘶啞,是一個女人傷心之後的模樣。
程意城認得這個聲音,她知道她是誰了。
她很難将衛朝楓和眼前一幕想在一起。
她信任衛朝楓,幾乎成為一種本能,要她否定對他的信任,就是要她違背本能。她扶着行李箱,扶了幾次都扶不穩。
那些她沒有看見的,她拒絕想象。
可是手裏的鑰匙,還是給了她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這把鑰匙,他不止給了她一個人。
程意城頭也不回地走出去,關上門,徑直離開。
她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
這一天,對衛朝楓無話可說的,還有柳驚蟄。
原因很簡單,因為衛朝楓今天在談判桌上的表現實在太差了。
為解決資金問題,柳驚蟄動用關系斡旋,找來上東城金融界老牌巨頭——彙林銀行。柳驚蟄的談判功夫是一絕,不僅說服彙林低利率貸款,還說服彙林作為第三方擔保進入本次收購。彙林銀行在上東城的影響力屈指可數,有它做擔保,基本就等同于昭告外界:錢不是問題。
柳驚蟄做事一向做到極致,在談判前就将條件開到板上釘釘的程度,今天雙方坐下無非是表個态度,切磋一下細節就差不多了。
彙林那邊樂見其成,丁晉周親自過來。柳驚蟄見到他,心裏穩了一大半。坊間傳言他聽得不少,丁晉周被稱為彙林下任繼承人,有他出面,幾乎就能一錘定音。
誰想,衛朝楓差點毀了柳驚蟄的心血。
兩小時談判,衛朝楓全程不在狀态。不僅搞錯合約條款,在彙林提出的關鍵問題上也沒有給出令丁晉周滿意的答複。
丁晉周在彙林做了十年首席財務官,對風控的把握堪稱上東城銀行界第一人。面對衛朝楓的舉棋不定,丁晉周合上筆記本電腦,把态度放在臺面:“如果作為首席執行官,是這樣模棱兩可的态度,我沒有辦法在合約上簽字,sorry。”
一場水到渠成的談判頓時陷入不冷不熱的尴尬境地。
中場休息,衛朝楓被柳驚蟄拖去休息室。
柳驚蟄一臉怒容:“你搞什麽?”
面對質問,衛朝楓也不瞞他,索性做起甩手掌櫃:“下午,你代表暴雪繼續談下去吧,我談不了。”
“……”
柳驚蟄簡直被他氣笑了。
“什麽叫你談不了?這是你的分內之事,談不了也得談。”
雖然處理爛尾工程是柳驚蟄的強項,但不代表他喜歡。這種爛攤子處理多了,十分有損身心健康。他甚至懷疑,正是因為有他在這裏,衛朝楓才敢光明正大地甩手擺爛。
衛朝楓倒也不笨。
他順水推舟,想到一樁人情,物物交換:“我今天真談不了,就當我欠你一次人情。之前,陳嘉郡問我借錢,我讓她不用還了。就當我替你照顧她了,咱倆扯平。”
柳驚蟄一愣,沒料到還有這茬事。
他作為監護人負責的女孩子竟然敢私下問人要錢,這事的嚴重性可比商業談判嚴重多了,簡直家風出了問題。
柳驚蟄臉色一沉:“你說什麽?陳嘉郡問你借錢?”
“對,她去迪士尼玩,錢包和手機都被人偷了,借工作人員的手機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找她的。”
“她跟什麽人去迪士尼?”
“同學吧,男男女女都有。”衛朝楓心不在焉,幾句話就把陳嘉郡推入火坑,“大學生談戀愛挺正常,我看她班上有個男生挺喜歡她,那天一直陪着她還要借錢給她,不過她沒敢要,估計是被你管得緊,怕的。”
柳驚蟄冷笑:“管得緊?還敢問你要錢?”怎麽不管他這個監護人要?怕他給不起?
這小孩今天不打一頓看來是不行了。
他這麽想着,立刻拿手機發短信,把陳嘉郡叫回家。
“看我今天晚上怎麽收拾她。”
衛朝楓:“……”
有了這筆人情交易,柳驚蟄迅速放過衛朝楓,接手暴雪這攤爛尾工程,和銀行坐下繼續談。
傍晚六點,談判結束,雙方簽字合作。
送彙林一行人離開,柳驚蟄站在私人角度對丁晉周說了聲“謝謝”。後者表示不用客氣,他最後會同意,看中的不僅是暴雪,還有別的東西。
柳驚蟄眉峰一挑:“別的?”
丁晉周笑容溫和:“比如,唐家在暴雪的10%股權。有這個隐形擔保,我做一做明面擔保,順水推舟的人情,何樂不為?”
柳驚蟄低頭笑了。
上東城藏龍卧虎,都是精明強悍的生意人,都是利益至上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