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器量(3)
器量(3)
程意城攔了輛計程車,直接去機場,搭最早的班機返回蘇市。
當晚,她接到衛朝楓電話。
“你來上東城了?”
“沒有。”
“那——”
“我有事,不說了。”
電話挂得很不留情面。
衛朝楓原本混亂的心情,這下更亂了。手裏一疊照片,被他甩在桌上,用力過猛,照片順着桌面滑過去,掉了一地。
柳驚蟄推門進辦公室,正好看見這一幕。
他看了眼花花綠綠的照片,順勢彎腰撿起一張。零號灣公館,程意城的側影被拍得高清立體,正手持行李箱離開。
柳驚蟄又看了兩張。
一張,衛朝楓摔門離開公館;還有一張,謝勁風裹緊風衣離開,眼睛紅腫。
柳驚蟄久在名利場,對這類事見得不少:“被記者拍到,擺平花了多少錢?”
衛朝楓沒理他。
看來是數目驚人的一大筆。
柳驚蟄簡直佩服他:“你挺厲害啊,你爺爺、你爸爸、你小舅舅都沒幹過的事,你倒是膽子大,這麽快就幹成了。”
衛朝楓這會兒脆弱得很,聽不得他這類風涼話。
他拿定主意,連夜返回申南城:“這邊交給你,我要立刻回去一趟。”
“向女朋友負荊請罪?”
“嗯。”
“……”
倒是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麽快。
柳驚蟄看他一眼,難得八卦:“你真出軌了?”
“你有毛病嗎?”
看來是沒有。
就是腦子不太行,談戀愛談了好幾年還沒談出個結果,時不時還會把女朋友氣走。
柳驚蟄善心大發,教他一回:“不是你沒出軌,就可以沒事了。女孩子,對專屬感很在意——”
說了一半,他又忽然覺得沒用,懶得再說:“算了,這麽高級的你也聽不懂,你回去慢慢哄吧。”
衛朝楓:“……”
衛朝楓閘機回城,徑直去找程意城。
後者态度冷淡。
一連幾天,衛朝楓都尋不到機會和她好好見面。
程意城作息規律,很少失眠。自那日回來後,卻再也睡不好。
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道旋轉樓梯。
失眠到半夜,她坐起來,靠在床頭發呆。
以前,在前海基金,辦公室那類事她見得不少。一些人自比現代男女,将愛情視為速食漢堡,咬一口,味道不合,立刻就扔,然後去買下一個。還有些,甚至連這個步驟都嫌費時間,他們要省去排隊重新買的時間,一次性同時買多個,然後一起吃,哪個合口味就留下哪個。其餘的,倒也不會立刻丢,畢竟花了錢,留着放在冰箱,偶爾深夜寂寞拿出來淺嘗也未必不可。
程意城很反感這類愛情觀。
周禾禾給她科普:“你過時了,現在這個,不叫速食漢堡,叫‘養魚’。時間短,效率高,很多人都這麽幹。”
她指一個例子給她看:“人力資源部的錢菲,喜歡市場部的周源,這事人盡皆知。周源有女朋友,但避諱過錢菲嗎?沒有。每次團建做游戲,那小手拉的,比男女朋友都更像談戀愛。去KTV唱歌就更離譜,交杯酒都喝過。但要是誰去問周源,是不是和錢菲談上了,他絕對否認。這種‘養魚’的男人就最可惡,一邊對女朋友甜言蜜語,一邊給對他暧昧的女生留有幻想餘地。”
程意城很讨厭周源那類男人。
她對衛朝楓的喜歡,恰恰也因為這個。
衛朝楓生性冷淡,以前和小龍哥那麽high的人混在一起,也不見他熱情高漲到哪裏去。唯獨對她不一樣,和她在一起他熱鬧得就像換了個人。
這就叫專屬感。
一晚沒睡,程意城起身,去客廳倒水喝。
路過窗口,她看一眼。
樓下,那輛保時捷還在。
衛朝楓靠在車門前,拿着手機在發短信。天色蒙蒙亮,手機屏幕亮着那點光,将他手裏的動作照得一清二楚。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幾個字的短信被他弄得比董事會決議還要複雜。
程意城的手機震動,一條短信進來。
她沒去看。
一夜失去專屬感,她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關系降至冰點,更加速兩人之間的無話可說。程意城不想見他,公事場合也避開,有時衛朝楓存心堵她,她應付得冷冷淡淡,衛朝楓一席解釋堵在喉嚨口,講不出半句。
還是顏嘉實心腸好,将程意城的反常看在眼裏,不忍見二人起争執,告訴衛朝楓當日情況:“她去上東城找你了,還是我一早送她去的機場。但下午她就回來了,說是去了你家一趟。”
衛朝楓聽了,說了聲“謝謝”。
雖然記者給他照片敲詐他時他就知道這些事,但他仍然為顏嘉實的磊落該說一聲謝謝。衛朝楓對顏嘉實一向不怎麽看得慣,如今心平氣和地對他道謝,可見是真有愧疚,把平時那點高冷的脾氣都磨沒了。
晚上九點,程意城回公寓。剛下公交車,就看見等在公寓門口的衛朝楓。
她在這棟公寓租了快一年半,平時混了個好人緣,公寓物業負責看門的吳伯對她格外照顧。今晚一見她,就悄悄指着衛朝楓對她說:“他每天來堵你,你認識他嗎?不認識的話要不要我報警?”
程意城:“不用了,他是我朋友。”
吳伯懂了:“哦哦,男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
衛朝楓走過來,牽她的手。手沒牽到,就聽見她那句“普通朋友”。他沒說什麽,跟着她上樓。
走出電梯,程意城将他擋在門外:“回你的別墅去,別跟着我。”
“程意城,我們談一談。”
“不必了。”
“不行,必須談。”
程意城擡手就是一巴掌。
她沒想打那麽重,事實就是打得很重。當他拿出首席執行官的那一面,總能将她的怒氣勾起來。衛朝楓一點都沒躲,他心裏清楚,打了罵了還有和好的可能,如果她将他晾在一邊從此不聞不問,他就真的沒可能挽回她了。
程意城心情差到極點。
她打了他,她心裏更難受,不懂和他之間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他那麽有分寸感的一個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竟也會和人不清不楚,這樣的認知比任何事實都讓她心灰意冷。
程意城轉身進屋,用力關上房門。
衛朝楓擡手,不由分說擋住關閉的大門。
“砰”,一聲沉悶,驚天動地,程意城眼睜睜看着他的左手被房門擠壓變形。
她捂住嘴,幾乎懷疑這只左手從此會殘廢。
“衛朝楓!”
她用力拉開門,那只擋住她房門的左手在一瞬間無力地垂下去。
程意城迅速握起他的手。
門外的衛朝楓,已經臉色慘白,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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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程意城在醫院忙到淩晨。
挂號、看急診、做檢查、等報告,時間匆忙流逝。報告出來,醫生看了下,說情況不樂觀,住院吧,觀察幾天。程意城揪緊了心,馬不停蹄去辦住院手續。
據說第二天,當柳驚蟄知道衛朝楓入院這事,十分無語。他無語的不是衛朝楓會嚴重到住院這事,而是唐家有那麽好的控股醫院衛朝楓竟然沒去。
後來,柳驚蟄聽說衛朝楓去醫院是程意城陪他去的,頓時就懂了。把女朋友吓得不輕,為他擔心這個操心那個。真是精明,拿首席執行官對付人的那套功夫對付女朋友。
程意城确實擔心不已。
當年在弄堂,衛朝楓大傷小傷不算少。開門做生意,常有鬧事,有時是顧客,有時是宵小,一言不合動幾下手,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廚房燙傷那種小事,更是不計其數。消費高峰,客人催得緊,根本顧不得自身,往往深夜收工回家後,哪裏一疼才發現,哦,原來傷着了。
她見過衛朝楓包紮傷口的模樣。
單手操作,嘴裏咬着一截繃帶。神色自若,仿佛肉身在世間承受的一切悲苦他都可以忍受。程意城見一次,心疼一次,見得多了,心疼就變成了愛。
辦好住院手續,見到主治醫生。
醫生拿着報告,對她交代:“你是家屬吧?這幾天多照顧病人,他這手傷得不輕,在出院之前完全不能用力,記住了?”
“嗯,記住了。”
程意城用力點頭,像一個聽話的好學生。
又聊了幾句,她送醫生出去。衛朝楓打了止痛針正睡着,程意城關上房門,走到客廳點外賣。
這間病房夠大,隔音效果也好,她在客廳不會打擾他休息。
外賣來得很快,餓了麽小哥在樓下等她,雙方一見面都對彼此升起些同情。程意城覺得外賣小哥不容易,外賣小哥覺得她不容易,淩晨一點還在醫院沒吃飯。
外賣點了皮蛋瘦肉粥,一疊小菜,兩個奶黃包。程意城關了客廳大燈,開了一盞小臺燈,坐在餐桌前吃飯。
病房條件馬馬虎虎,她一邊喝粥一邊思索,今晚可能要睡沙發。但是睡了沙發離衛朝楓就遠了,萬一他不舒服需要人幫忙,她沒聽見怎麽辦。程意城想了各種可能性,最後決定還是睡病房,拿張躺椅将就下。
她正喝着粥,冷不防被人抱住了。
程意城手一顫,勺子掉在碗裏。
衛朝楓從身後緊緊抱住她,聲音裏都是對她的忏悔:“我有這麽好的女朋友,還讓她傷心,我真的很抱歉。”
她方才下樓,他其實就醒了。
聽到她關門出去的聲音,他心灰意冷,以為她仁至義盡,從此就要丢下他。
他不怪她,他能理解。
她身為女朋友,不遠千裏去找他,卻發現他的屋裏還有另一個女人,換了誰都會想和他一刀兩斷。但,理解是一回事,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他也很冤枉,他也有很多話想說。
深情深情,一件東西一旦往“深”了講,就沒有容易的。海洋最深處暗無天日,地球最深處岩漿崩裂,人心最深處正邪難辨。他們兩個人并肩走了三年多,當中走散了,又找回了路,這條感情路走得越來越深,也越來越不好走。
将這條路點亮燈光的,還是程意城。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他聽見她又回來了。他再也躺不住,強撐着起來。他不敢驚動她,悄悄拉開房門,就看見她正坐下,開燈吃外賣。
她沒有走!
他定睛看她,心跳加速。
到底是初戀,分分合合,還是初戀。初戀總是刻骨銘心,最難抹去。
橘黃燈光,暈染一圈清瘦身影。這是他最喜歡的身影,最堅強也最溫暖。她和他吵架,吵得頗具風度,放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他的安然無恙。架還沒吵完,衛朝楓已經喜歡她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程意城隐隐頭疼,不欲在深夜與他沖突:“去躺好。”
“我不躺。”
“快點去睡覺。”
“我不睡。”
“你一定要往槍口上撞是吧?”
程意城來氣了。
她放下筷子,把外賣往桌前一推,将他整個人拎到眼前:“好,你談。談你和謝總監那些不得不說的過去,談你們兩個為暴雪并肩搭檔的商業傳奇,談你和謝總監在上東城是怎麽互相照顧把彼此照顧到一個屋去的。你談吧,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