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器量(4)
器量(4)
兩人對坐,程意城将臺燈往他臉上一照,公安緝拿要犯的氛圍頓時就位。
衛朝楓汗顏:“怎麽還照上燈光了呢,氣氛搞得過了。”
“你閉嘴。”程意城抱臂,“是你要談的,我可沒逼你。”
“我沒有啊——”
“這種廢話你不用浪費時間說。”
“真的沒有。”
他握住她的手:“我沒有過去,遇到你之前我都是一個人。”
為了增強說服力,衛朝楓不惜拉上平時關系極差的柳驚蟄:“你剛才說的并肩搭檔,那更談不上了。跟我并肩搭檔的是柳驚蟄,我跟他搭檔得可好了,大家都叫我們‘黃金搭檔’。”
說完,他自己都嫌棄得不得了。
柳驚蟄聽見這話估計會惡心: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程意城甩開他的手。
“你們那天,是怎麽回事?”
“……”
衛朝楓張了張嘴,又咽了下去。
一席解釋到最後全無聲音,只剩一句保證:“是我的過失。以後,我會小心,不會再讓自己陷入讓你誤會的境地,我保證。”
衛朝楓多少帶着點“聽天由命”的心情。
像他這樣的人,從小被教導承擔責任的重要性,遇事絕不會輕易将一個女人推出去頂事。即便這事并非因他而起,他依然恪盡責任二字,能攬盡攬。
遇事見性情,這就叫本性。
程意城看他一眼,微微心軟。
衛朝楓的铤而走險,反而讓他在她那裏得到諒解的可能性。誠然她看重忠誠,但比起指天發誓的模樣,程意城更喜歡有責有為、有情有義的衛朝楓。
“有件事,我坦白告訴你。”
“嗯,你說。”
“我很讨厭你和謝總監之間若有似無的關系,沒有分寸,不清不楚。”
“……”
她看向他,對他說了重話:“所以,再被我看見一次,你不會再有機會解釋。”
衛朝楓眼前一亮。
他這樣的理解力,弦外之音聽得一清二楚:這就是她從輕發落的意思了。
坐得穩風險管理崗的人都是天生的樂觀派,有點機會就要緊抓不放。衛朝楓自動忽略她話裏的威脅,緊緊抓住她給的一線生機。
衛朝楓:“謝謝老婆!”
程意城:“你走開。”
程意城請了一周假,在醫院照顧衛朝楓。
她并沒有完全原諒他,縱然明白這事不能全部怪他,但在感情上她還是無法接受。她需要時間,來和他、和自己和解。
主治醫生見慣家屬,幾日接觸下來,也對程意城的周到細致印象深刻。借着機會,醫生對他道:“你這個女朋友你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有的你後悔。”
衛朝楓當然明白。
可是程意城還是不願搭理他。他尋着機會,去拉她的手,每次都被她躲開。想同她說話,也沒有回應。
而他也忙。人在醫院,也根本停不下來。
公事紛繁複雜,即便有柳驚蟄坐鎮,也只能幫他,遠不能完全替代他。而對柳驚蟄,衛朝楓也不是不堤防的。本質來講,他們立場不同,不得不防。這樣的商業內幕,有時程意城聽見一兩句,都替他累。
一日三餐也難以規律。
衛朝楓忙起來就沒有時間觀念,早午餐經常合并成一頓。有時一邊吃飯一邊開視頻會議,把醫生“好好休息”的建議當耳旁風。
程意城頂不喜歡他這樣。
一次,午餐時間,她推門進去,見他又是這副模樣,她沒說什麽,放下盒飯,手裏的力道比平時重一些。衛朝楓的一對狗耳朵沒白長,硬是從這聲比平時稍微重一些的聲音裏聽出她的情緒。他飛快合上電腦屏幕,罔顧一衆與會人員,抱起盒飯追上她,坐在餐桌旁一臉乖巧:“吃飯了,吃飯了。”
他這點伎倆用得不少,日積月累,程意城很難不對他心軟。
晚飯時間,是每天難得的溫馨時刻。
衛朝楓很喜歡病房裏的那盞臺燈,程意城也很喜歡。橘黃色的光暈,不亮,很溫暖。光線映照的範圍也不大,正好能照亮一張餐桌。吃晚飯,開一盞臺燈,能将兩個人的身影圈進光暈裏,猶如一個小世界,誰也進不來。
這一晚,吃好晚飯,程意城起身收拾。
她剛站起來,就被衛朝楓伸手攬過去。他抱她的動作是經年累月練出來的,十分到位,輕輕一摟就能将她抱在懷裏,很難逃開。
他抵着她的額頭,有點纏人,也有點累:“你什麽時候能完全原諒我啊?”
程意城不說話。
半晌,她輕輕嘆息,聲音很淡:“我好懷念以前的日子。沒有謝勁風,沒有顏嘉實,沒有暴雪,沒有唐家。我們之間只有我和你,沒有其他那麽多人。”
他抱緊她,明白她的意思:“現在,我們之間也沒有別人,一直只有我和你。”
“感情裏沒有,但生活裏有。有那麽多人,太擠了。”
程意城很少說這些,因為說了也無用。
情人間多奇怪,針鋒相對起來,表達能力那麽強,引爆戰争,難分勝負。一旦休兵,卻都詞拙了,有時話到嘴邊,又往往覺得沒意思,也就不說了。世有誤會,大抵如此。
若非是真的舍不得,沒有人願意先做開口的那個人。
而衛朝楓,一直是先開口的那個人:“我們結婚吧。程意城,我好想你做衛太太。”
他說着,半跪下去,雙手環住她的左腳。她低頭看,冰冰涼涼的,是一條腳鏈。三顆粉鑽,雕琢成三個花型字母,靠在一起,構成她的名字縮寫。腳鏈扣處,挂着一枚楓葉吊墜,像極了他守護她的樣子。
程意城看了一眼:“收買我?”
“是道歉。”
情天恨海,人間英雄都得低頭。
“曾經有人告訴我,兩個人相愛,給喜歡的人戴上腳鏈,下輩子還能在一起。這個傳說,不管真假與否,我都想試試。”
“誰告訴你的?”
“我媽。”
程意城看着他,眼神溫柔下來。
講起這些,他并不痛苦,可見父母給他足夠的愛,夠他用完這一生:“我爸曾經送給我媽一條腳鏈,很貴,很漂亮。所以我想,他們兩個最後走的時候,也許痛苦也會少一些,因為下輩子還會在一起。”
程意城完完全全原諒了他。
一雙好父母,造就如今光明磊落的衛朝楓。在唐楓衛柏面前,程意城和衛朝楓那點情人間的小恩怨,又算得了什麽。
她放下心結,摸了摸他的臉,重新與他親近:“你有一個很好的爸爸,還有一個很好的媽媽。”
“那我呢?”
“差一點。”
“怎麽會——”
“就是差一點,你和你爸沒得比,那可是衛柏先生。”
“好吧。”衛朝楓笑了,“我爺爺也不差的,你什麽時候肯跟我去見他?”
“衛鑒誠董事長嗎?商業史上太有名的人了,我需要做做心理建設。”
“不用了吧,他兩年前就想見你了。”
“先等你傷好了,我們再談這事。”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不然我好不了的啊。”
“……”
程意城抱臂:“無賴。”
剛罵完,就被衛朝楓抱了去。
兩個人好久不這樣,又笑又鬧,像兩個大學生,拍拖會吵架、會和好、會比從前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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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楓在醫院住了十天。
起床女朋友扶,吃飯女朋友端,睡覺女朋友還給他蓋被子。住院前他只是手受傷,住院後他迅速失去自理能力。要不是醫院都催他出院,他鐵了心想常住。
周一,病假多日的衛朝楓終于出現在公司。
柳驚蟄一見他,當即一笑:“衛總,有力氣來上班了?”
衛朝楓聽得懂他語氣裏的夾諷帶刺。
雖然他曠工屬實,但跟柳驚蟄這種人就無需客氣。何況,比起管理公司,結婚才是他當下的人生大事。
“明天和銀行的簽字儀式,我不去了,你去吧。”
“……”
“還有,下周萬宏那塊商業地皮的競拍會,你也替我一起去了吧。競拍價你看着辦,溢價十倍以內都可以吃下。”
“……”
柳驚蟄被他這個甩手掌櫃的态度震暈了。
“衛朝楓,我沒對暴雪動手,你還真不客氣了?”
“最近我沒空,我要準備結婚的事了。”
“……”
柳驚蟄一愣,明顯不信:“你說你?”
衛朝楓頓時就不樂意了。
“不是我,難道還能是你?”
柳驚蟄單身三十年,單得很有水平,緋聞不斷,全是假的,往往到最後,他能把緋聞對象全都變成商業合作夥伴,共贏互利,賺錢第一。
衛朝楓帶着點對單身狗的同情,在柳驚蟄面前顯擺:“我結婚的事不會遠了。下周末,我會帶我女朋友見一見我爺爺。再和岳父岳母那邊約一下,雙方坐下來吃頓飯、談一談,把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你就等着收我的喜帖吧。”
柳驚蟄聽着,挑了下眉。
倒是沒想到衛朝楓結婚的速度會這麽快,一點婚前恐懼症都沒有。
“好吧。”
到底是喜事,柳驚蟄也不好在這種時候和他計較。
“那先恭喜你了。”
“不用客氣,你幫我多擔待公司的事就行。”
有了這句解釋,衛朝楓曠工得更放肆。
下午四點,業績彙報會結束,衛總交代秘書:“今天五點我要走,四點半的項目評審會我不去了。”
秘書問:“那首席執行官的簽字流程?”
“找柳驚蟄。”
“好的。”
五點,他和程意城有重要約會。
心裏想着女朋友,四點就無心公事。左思右想,他還要打電話确認:“程意城?今天五點,約好了,你要來哦。”
電話那頭柔聲道:“嗯,記得的。”
電話收線,程意城喝了口紅茶。
近來睡眠不好,戒了喝咖啡的瘾。七八年的習慣,本以為會不易,誰想完全沒有。仿佛書生從戎,輕輕一腳就跨過去了。
人生那麽多事,樁樁件件都如咖啡般好戒,該有多好。
她正想着心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程意城?”
轉頭望去,竟是故人。
見沒認錯人,程昕緩步走過來,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禮貌詢問:“有人嗎?”
還是那麽虛僞。
“沒有。”
程意城無意花費力氣,應對虛僞故人。
這間咖啡廳正對暴雪總部,隔一條寬闊馬路,視野極好。程昕了然:“和衛總有約,你在等他?”
“和你沒關系。”
“呵,看來兩年前那一場談話,将我和你的同事情誼都談盡了。”
“道不同,免去時間交往,人生會容易很多。”
“說起‘道不同’,我倒真的佩服你。當日你不惜拿自身前程去賭,那般維護衛總,如今證明,你賭對了。衛總身價不菲,衛太太的位子炙手可熱,你坐上去,到手收益率可觀,确實比打工掙錢來得迅速容易。”
這般諷刺,她卻不惱。
聽過算過,過眼雲煙。
倒是程昕頗有些沉不住氣,莫非這就是日後“衛太太”的氣勢?
“程昕。”
她看他一眼,三言兩語:“你方才自己也說了,‘衛太太’的位子,如今是我坐上去了。那麽,我就以‘衛太太’的身份提醒你一件事,你晉升前海基金合夥人不易,但,我想讓衛朝楓在業界封殺一個人,還是很容易。”
程昕震住。
“你威脅我?”
“只是提醒而已。你若不信,想試一試,那麽,‘威脅’也未嘗不可。”
男人受辱,有氣,但極力忍耐,權衡再三。
這已不是程意城,這是衛太太。“衛太太”三個字就意味着:她說得出,必然做得到,她的身後站着未來的暴雪董事會主席。
程昕不發一語,拂袖而走。
程意城靜坐良久。
她摸着左手對戒,心緒難平。
其實,她沒有方才那般勇敢。威脅一個人,是生平第一次。程昕的出現,令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對那些事。很久以前,那些很不好的事。
包括,為他葬送的前途。
“程意城——”
一聲喊,将她喚回。
衛朝楓正推門進來,見到她已坐着等,他快步走過來,眼神明亮。
“幾時過來的?等了一會兒了?我剛才下樓被林致清叫住了,耽誤了幾分鐘,下次見他我一定好好說說他,不像話,耽誤我讓我未婚妻等。”
幾日前,他已改口,叫她未婚妻。
一瞬間,程意城微微笑了。
方才那些困擾她的,都随着他的出現,漸漸釋然。她忽然明白,很多事實在無需執着,因為不管她如何做,旁人眼裏都早已有定論,她何必要為旁人活,不為自己活?
衛朝楓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她望着他,就想同他談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
她起身,任他牽手,同他一道走出去:“要去試見家長的禮服嗎?”
“嗯,訂了幾套,帶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我喜歡粉色的。”
“好,都是粉色的。”
兩人相愛,有感情,就算結局是無底深淵,也不要緊。
跳下去,亦是前程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