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護國将軍之女嫁入陳王府的那晚，遲遲沒等來陳王。紅蓋頭在晃動的燈光下被秦正心沒耐意地一把掀起，就是這時，她見到了傳言中那位陳王豪擲千金只為美人一笑的美人——湯家秋兒。

半掩的窗前，和風裏，遠遠地望去，姣好的身段立于明滅的燭光之間，皺起的眉頭下一雙眸子左右探着，好似在尋着什麽。秦正心看見了湯秋兒，心覺她并非侍女所說那樣徒有虛名，反而是一個頂頂的美人，那雙含情的眸顧盼生波，同樣是杏眼，生在她的臉上就那樣柔情。

侍女白過去一眼，替自家姑娘感到不平，“姑娘今晚大婚，新郎官不來，倒是他的姘頭找上門來了，真是怪稀奇的。”

“胡鬧！你這難聽的話都在哪學來的？我可不曾教于你。”秦正心淩聲呵斥。

“奴婢知錯。”侍女低着腦袋收了戾氣。

再往窗外望去，只見湯秋兒亦步亦趨，袅袅聘婷，夜間的風吹響她發髻上的流蘇，直至輕叩木門，停在秦正心的面前，她微微屈膝輕聲作揖：“秋兒見過王妃。”擡起頭時，她的睫毛随着燭光晃動而顫抖，大紅的映照下，秦正心仿佛見着了另一種樣子的自己。

作為皇上的親信該當如何，作為将軍的女兒該當如何，作為陳王的名義王妃又該如何。秦正心此刻全然不放心中，她只知道面前的這位人兒，令她隔着衣物穿過胸膛的某個地方，驟然悸動。

“今夜王爺不在府中，姐姐，我同你睡可好？”湯秋兒和氣地說着。

雖不明來意，但秦正心也并不想樹敵，更何況她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在這藏龍卧虎的王府更不能輕舉妄動，她順口答應下來：“好。”緊接着握住她白嫩的雙手，“今晚多虧有你與我作陪。”

秦正心收了那顆被此人美貌打動的恻隐之心，直直地盯着她水靈的雙眸，如同長矛刺向對面人的眼中。秦正心嘴角噙着笑，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黑色的眸子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你不會知曉那湖水此刻是波瀾壯闊還是風平浪靜。

湯秋兒沒有身份，也并未以任何名義被納為陳王的妾，一直被陳王光明正大地偷偷養在這王府中。秦正心尚不知曉她對陳王的感情如何，也不清楚她對陳王的事了解多少，但見她對這偌大的王府熟門熟路，是一個不露聲色的極好的探子，可若是真要用她，日後萬一生了變故，此人就不一定再好控制。

須得掌握她的命脈才行。

萬千情緒交織擾得秦正心眉頭微蹙，望着陌生的窗頭，她的思緒被拉回三日前。

那日是個殘缺的月夜，月亮爬上梢頭，護國将軍的府邸燈火通明。

祠堂大開的木門深處，護國将軍秦穆正襟危坐，他雖已年過半百，頭上也爬上了一些白發，但那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卻依舊精精神神的待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那張臉，如同一面屹立不倒的牆，挺拔的鼻骨，薄薄的緊緊抿着的嘴唇，高大魁梧的身軀，讓人不由生出幾分敬意和畏懼。

Advertisement

秦正心跪在祠堂前，垂着的眼看向父親手裏的棍子，低着頭閉口無言。月光傾洩在樹枝上打下影子，綽約的影子遮上她的眉眼，只剩下半張臉處于光亮之中，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今日一早，皇帝托太監傳來賜婚的聖旨。那時秦正心接了聖旨，事後卻請求父親為想法子自己退婚。父親一怒之下罰她跪在祠堂直到天黑，任何人不得靠近她半步。

星點如雨，月光灑進院子裏和燭光融為一體，父女倆如出一轍地不去看彼此。

秦穆曾與當朝皇帝并肩作戰，并一直守衛在他的身邊，其妹也與皇帝喜結連理，皇帝曾經向前天下昭告此生只有這一人足矣。可是再親密無間的關系也抵不住悠悠衆口，光是懷疑秦穆有異心的奏折一天就有五六個，更有皇後和将軍權力滔天有造反之勢的言論。之後皇帝為堵當朝廷百官的嘴，聽了百官的納妾谏言，不再獨寵皇後一人。

那日朝堂之上，從來未曾參與朝政的陳王提出兩家聯姻，衆大臣議論紛紛，甚是不解，淺商片刻認為着實不妥。可皇帝卻言：陳王孤身多年，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紀，有何不妥？再無一人敢言語。秦穆略微有些眉目，因着陳王手下最近動作頻繁，他心難安，這門婚事恰恰可以省去安插眼線的功夫，于是順水推舟，應下了這門婚事。

“心兒，我并非想過這樣一個結果。”

長嘆一口氣後，椅子上的秦穆語氣軟和下來，打破了這份沉默。

“為父身居高位，倘若你拒了這門婚事，與為父不合的大臣們到時在皇上面前參我一本，皇上騎虎難下，縱你姑母再吹枕邊風也無濟于事。自陳王七歲那年母妃陳屍宮中，陳王便不論政事，如今時隔已久，面着衆位大臣的面提出與我秦家聯姻，為父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心兒，秦府是陛下的秦府，你我都該明白，我們唯一效忠的也只有陛下。”

從這語重心長的話裏，秦正心聽出些哄人的意味。她自知父親的決定都有自己的思量，為了國為了大義，而今父親不允退婚，她便再沒有半分選擇的機會。縱然如此，秦正心心中依然怒火難平。這些年秦家看似不争不搶，實則全靠宮裏的姑母上下打點才得以維持安穩，而今這份穩定不再，便又獻上她這份活祭品，姑母如此，她亦如此。

“爹，當年将姑母嫁于皇上，您可曾問過姑母是否願意？而如今，她又是否真的與皇上琴瑟和鳴？”秦正心問道。

秦穆聞言，勃然大怒：“放肆！陛下的家事豈是你我可以談論的？”

至此，秦正心對于這門婚事再無反抗的餘地。而今她的心頭大患，是如何保住秦家這份安穩。

伴着過重的心思入眠，秦正心一夜沒能睡得安穩，夢中的動亂與身邊人輕淺的呼吸交織着，讓她分不清何處才是安心之處。

熟睡的這張臉使秦正心覺得陌生又熟悉，目光從湯秋兒的眉眼向下溜着，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嘴唇上，她第一次細細打量着湯秋兒的臉龐，的确不負美人盛名。湯秋兒與自己想要交好的動機，秦正心暫無頭緒，但既已在自己身邊，她便不容自己再掉以輕心。看來往後的探查，只能交由暗衛總領去辦。

暗衛總領向逢是前朝兵将的遺孤，當年為了這孩子，她秦家可是冒着被砍頭的風險極力保下，并藏匿至今，如今，也到了報答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