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璧雪6

璧雪6

屋內四張長桌,八排木椅。

連城璧和傅紅雪靠近門口,相對而坐。

阿七本在桌尾,扒拉了幾口飯菜,端了碗碟樂颠颠地奔過來。阿七身後跟着他師傅。只見小的快步,大的慢步,幾步路就到了兩人身邊。

桌椅寬敞,他們又與其他僧人并不十分熟絡,因此可以多擠下兩人。連城璧往左騰了空,阿七當中坐下,與傅紅雪正對。

“無夢法師近來可好?”連城璧問候。

“有勞連施主挂念,已好得多了。”

無心回答的時候,阿七在桌下偷偷拉了一下連城璧的衣角。連城璧仍然看着無夢,聽他說話,卻接過了阿七遞來的東西,塞進袖中。

“連施主可曾聽說前些日子羅三酒館死了不少人?”無夢狀似不甚在意地問道。

連城璧笑了笑,道一聲“罪過”,接着說:“豈止知道,有一個還是我殺的。”

無夢也不驚異,只還想問些什麽,被傅紅雪打斷:“和尚也知山下的事?”

“和尚也是人。”無夢道。

無夢一問透露了好些事情,連城璧怕他在傅紅雪面前失語,截了話問:“那天我走後,你還留在那裏嗎?”

傅紅雪奇怪道:“與連公子何關?”

連城璧不禁笑出聲來。傅紅雪不喜歡別人叫他公子,又稱別人公子。

他輕輕道:“不妨喚我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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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起來像是祈求,傅紅雪疑惑,也沒直接同意,只道:“麻煩。”

連城璧又笑了。

“你怎知後來又死人了?”傅紅雪望着他冷冷地問道。

連城璧對他總多了幾分耐心,就責怪他一時聰明,一時糊塗:“在醉風亭你還問我是否知道李五刀必死無疑,現在又來問我怎麽知道後來又死人。”

竟是毒不止下給李五刀一人的意思。

“所以你後來離開了。”連城璧篤定道。

傅紅雪不搭腔。連城璧和他一番交談,話裏機鋒暗藏。來去間,無夢也識得自己不是對手,從兩人口中套不出話,不再多語。

吃完飯,連城璧正準備領着傅紅雪去西廂休息,無夢卻請求連城璧睡在阿七隔壁。

阿七年幼,與無悔的弟子明心同住。他們那一片都是年幼弟子的禪房。人不少,但空房更多,打掃得一樣幹淨。

月初上梢頭,阿七和明心就抱着被褥給兩人鋪好。

連城璧摸摸阿七的頭,拍拍明心的肩,叫兩人早早歇息,不用再來幫忙。

阿七離開前沖着連城璧笑嘻嘻地摸了摸袖口,無聲地說了三個字。連城璧仔細分辨,猜測是“記得吃”,便含笑着點頭應了這好意。

屋內南北各一張床,床上安放床褥被枕,中間擺放桌椅,素桌上一個茶壺,幾盞茶杯,一把白燭,未免太過簡陋。

只一點好處,倘若睡下,兩人可相望而眠,這讓連城璧莫名地感到快意。

他太缺少一個勢均力敵的朋友了。

他從不說廢話,眼下卻湧出千百種無關痛癢的念頭。

或許在漫長而短暫的三十載的某一刻,他曾輾轉反側,痛快地承認他心底壓抑的卑劣;又或許在閉眼的一霎念想,睜眼時倏忽化為另一縷光明磊落。

這些或那些都是不欲人知的,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此刻卻統統翻滾煎熬得赤裸裸。

傅紅雪并不是一個迂腐的俠客,也絕不至于淪為下三濫的殺手。他有自己的度量,不為旁人所動的信念,不會非黑即白地斷言。

這是一個多麽适合做連城璧朋友的人。

他從來沒有這麽需要過朋友。

連城璧問道:“你聽到水聲了嗎?”

傅紅雪坐在床沿道:“随處可聞。”

“那你知道山腳背陰處有一泓溫泉嗎?”

傅紅雪答:“不知。”

連城璧從木椅上站起,邀道:“可願一同前往?”

“我來只為殺人。”傅紅雪身上幹得差不多了,一點點的黏膩于他而言可忽略不計。

“所以你沒帶換洗的衣物,”連城璧推測,“我在西廂的舊屋裏留了不少服飾,多是冬襖,不過秋衣也有幾件。”

傅紅雪冷着臉,一個表情,不知耐不耐煩,回了句差遣人的話:“你去拿。”

連城璧嗤笑,堅持道:“一起去。”

傅紅雪擡頭,像是奇怪連城璧為何如此聒噪的樣子。

“別把我想得太笨,”連城璧嘆息,繼而用無奈的語氣道:“但把我想得聰明,又不願敷衍我,更讓我難堪。”

“我不必哄你開懷,如果你願意拔劍的話,我的刀或許會變得坦誠。”傅紅雪的手握着那把黑刀似乎等待已久。

連城璧搖頭,堅持道:“同我一起去西廂。”

傅紅雪考量之後起身,跟随連城璧走了幾步後忍無可忍道:“你說好不阻我殺人。”

“你也未說因何殺人,所殺何人。”連城璧應對道。

傅紅雪不再說話。

連城璧分析道:“方圓幾裏就一家酒館,你既然沒帶衣物上山,現在的包裹肯定在那裏。你來山上殺人是準備今日一擊即畢,自然不想過夜。料你還不至于沒有膽量和我動手,但你并不願意。我只望你知曉,你是支不開我的。那天你在我之後離開酒館,說明剩下的人中并不是你的目标。你急着回到酒館,是不是目标快趕到了?”

傅紅雪仍不開口。

連城璧自知多言,且言多必失,卻止不住試探道:“我們可以交換秘密,我絕不對你有害。”

“夠了!”傅紅雪呵斥道:“你話太多了。”

兩人走得很快,東西房離得遠也架不住兩人的速度。

連城璧穿過池柳、石橋,手臂高舉拂過枝葉,引得一手的雨水。

“鎮遠镖局的少镖頭在廟裏。”連城璧忽地說道。

傅紅雪接道:“鎮遠镖局的少镖頭在漠州賞花。”

“你果然是鎮遠镖局派遣來的。”連城璧失望道。

傅紅雪冷淡道:“沒有人能派遣我。”

“那麽你為何替他們做事?”連城璧詐道。

傅紅雪回道:“與連公子何幹?”

連城璧聽他又一次埋汰自己,已懶得再笑,不知是不是好意,只告誡道:“但願你做的事情是對的。”

他推開房門,從胸口取出火折子點燃白燭,舉着燭火挑選衣物。

他取出一件長衫靠近傅紅雪身前比劃。

傅紅雪不悅地揮去衣物道:“随便什麽。”

“我知道你不喜歡同我周旋。”連城璧臉上也冷了笑意。他抽出素色的內衣、藏青色的外套道:“沒有備缁衣,這套衣服顏色深。”

傅紅雪接過衣物。

連城璧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說的少镖頭是二十年前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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