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璧雪7

璧雪7

栖霞峰高聳陡峭,因此石階并非筆直通下,而是曲折萦迂,饒是如此往來也頗費工夫。

兩人武功妙絕,走到山下花了不足半個時辰,也還算快。

傅紅雪走起路來看着奇怪,實際卻像飛一樣,輕易不能比肩而行,一流的輕功。

走到山底,兩人又繞了半個山林,才見背陰處一潭極大的池水,水面上蒸騰着白茫茫的熱氣。

北山遍地草木,栖霞峰更是如此,古木叢生,參天而立。山陰不為人開辟,只通往溫泉有一條小徑,顯然是人經年累月踏足所致。泉水邊草木稀少,裸露出堅硬的石壁。

連城璧寬衣入水,靠着岩壁問:“你知道豐縣以前有多少人嗎?”

傅紅雪解開發帶,打上皂角,并不回應。

“有個曾在豐縣住過一段時間的人告訴了我些事,我都一一求證過,沒有一件是虛假的。”

連城璧閉上眼,又問道:“我們在酒館那一天是初一還是十五?”

傅紅雪頓了一下回答道:“不記得了。”

連城璧笑了起來:“我去的時候自亭午走到黃昏,日光從滾燙到微涼,我記得一清二楚。離開的時候,趁着夜色上山,竟忘了擡頭看一眼月亮。”

他一個挺身,蹬着石壁蹿出,在中央猛紮了下去,出來就在遠遠的另一邊。

“有一次我在中秋看他,遠遠聽見他撫琴歌唱,”連城璧趴在石頭上,水從他臉上不斷滑落,“走近了,他又不唱了。歌太好聽了,我纏着問了幾次,他告訴我叫《朔望月》。”

傅紅雪洗去泡沫,置若罔聞。

“他說豐縣以前少說有百戶人家,二十年前莫名其妙全部消失,只剩下羅三酒館。羅三酒館的老板也換人了,怪事發生三個月後重新來的,老板娘沒換。夢娘時羅二的弟媳,兩人并無暧昧。現在兩個夥計,楊正和黃歧非。楊正是那時跟着羅二來的,黃歧非是半年前招的,脾氣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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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璧游到傅紅雪邊上,接着說:“冷檀香是黃歧非帶來的。”

傅紅雪說:“你知道的不少。”

連城璧問:“你到底要殺誰?殺幾個?”

傅紅雪奇怪道:“你知道的這麽多,還猜不到嗎?”

“我想和你交個朋友,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還不想說。”

“那就是你會說”

傅紅雪點頭。

連城璧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雖然不知什麽時候,他知道傅紅雪既然承諾,總有兌現的一天。

傅紅雪想了想透露了一句:“我承了杜雲的情。”

“原來是杜镖頭。”

“他出錢尋了神醫。”傅紅雪心中煩悶。

“怎麽,你病了麽?”連城璧關切道。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開口:“為我亡故的朋友。”

“節哀順變。”連城璧說完這四個字,想不出還能再說些什麽。

“如你所願了嗎?”傅紅雪問。

連城璧一下領會了言外之意。他能查出二十年前的事,查傅紅雪不是輕而易舉?

傅紅雪不是在示好,他在質問。

“于你,我一無所知。”連城璧解釋。

“那就好。”

傅紅雪點了點頭,無所謂信,無所謂不信。他出水擦幹,穿上黑衣,将藏青色的外衣和連城璧留在原處,自己走開。

連城璧在傅紅雪走了一段後才跟上。

兩人之間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連城璧走在後頭,說道:“你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裏嗎?”

傅紅雪停下,轉身,居高臨下。

他輕輕地問:“你察覺到了嗎?你總是在談論別人,在問別人,在猜別人。你自己呢?”

連城璧不語。

傅紅雪說完接着前行,走到醉風亭,他忽然說:“毒不是黃歧非下的。”

連城璧贊同:“是夢娘和楊正下的。”

“黃歧非身上的香是解藥。”

“羅二和夢娘站在樓梯口阻止他上去。二樓的人中毒已深,救不了。”

栖霞峰到處可以聽到水流聲,雨停了不到一天,石階還是濕的。

“你說得對,”連城璧終于承認:“我喜歡談論別人,談自己太苦了。沒有什麽感同身受,談別人,談別人。”

“你談吧。”傅紅雪說。

“杜大、羅二、羅三、夢四、李五,都是好手。鎮遠镖局的當家從流民中撿了幾十口孤兒,這五個最為争氣,成了镖頭。羅二在豐縣開了分館,押镖的生意做到後來反而沒有酒水好。夢娘性情潑辣爽利,東南西北各地跑,男男女女都對她心悅誠服。當家的兒子小她兩歲,很是愛慕她。後來她寡居此處,少镖頭就出了家。

“傳說羅二是因為羁押了不該碰的物件才被殺。豐縣被滅的那天,夢娘正巧跑镖逃過一劫。她留在酒館是為了等仇人,羅二也想替弟弟報仇。一晃二十年過去。我那個幸存的朋友離開豐縣,等了二十年,終于等到了仇人的消息,托我來此替他報仇雪恨。可是他探聽到的人和你要殺的人似乎并不是同一個。”

連城璧說道此處,呼出一大口氣,輕松道:“我說完了。”

傅紅雪的身影在他面前,不斷沉默地登上階梯。

“那首《朔望月》是他臨行前妻子唱給他聽的,他回來後,妻兒不見身影,舊時房屋夷為平地。他隐姓埋名,将歌改了曲調,很悲戚。”

月光透過林間葉,碎落在地上。

歸途中就聽得連城璧唱道:

朔望月,朔望月,今朝盈盈明朝缺,漫天星明滅。直到行人酒半酣,欲言情更怯。

朔望月,朔望月,今夕盈盈何夕缺,風卷殘紅解。一秋山色有無中,更往何處別?

唱得傅紅雪心中的傷感齊齊湧上眉間。

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陰晴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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