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王子與龍與劍1

王子與龍與劍1

天元八年，武帝薨，其長子莫藩即位，改年號為元豐。

元豐二年，沛王莫思上疏曰：臣聞昔聖人者，不懷土也，而心在四方，知見深遠。今臣居高位，未能為萬姓謀，虛受屍祿，素餐無功，愧感久萦。文章辭藻固不朽之盛世，經國之大業，奈何驽鈍，無所建樹，沒世無聞。惟願聖上賜寶劍、賞千金、贈輕裘寶馬，任臣仗劍天涯，為游俠，逞意氣，除害殲邪，揚聲海內。

帝嘉其用心，賞賜青雲寶劍，嘗聞此劍乃武帝得于高人，吹發可斷，削金如泥，無堅不摧；又賜黃金千兩，镂鞍青骢，绫羅綢緞不可勝數。

莫思欣然受賞，只身前往梁之邊陲，東北荒境。

長路漫漫，暑去冬來，莫思懲強除惡已半年有餘。他來到一處荒涼秀麗的地方，極目遠眺，青山綿亘，不禁心生疑慮：“此處風景無限，如何無人安居山腳？”又複前行，夕陽普照，霞光揮灑，他望見小道盡頭炊煙緩緩入雲，謂之仙人居處不為過。白煙從一間臨溪的小屋中升騰向上，矮檐飛蓬，古樸卻不失雅致。

莫思下馬，朗聲道：“可有人在？”

連聲三呼，終有一人出。只見他俊逸非凡，風姿綽約，正正是谪仙在前，高不可攀，令人過目難忘。

莫思好感頓生，便認定他是絕塵隐士，不同凡俗，揖道：“在下沛國莫思，字子悠，廣歷四方，今打擾高士清修，請恕罪。”

對方莞爾一笑，溫聲道：“不必拘禮，陋室待客，難免不周。在下應九鳳，未及弱冠，稱我九鳳即可。”

莫思見他面容清俊，猜想二十五六，沒想竟這般年幼。

屋內簡樸，只一張床、一張茶幾、一把茶壺、兩盞茶杯，剩餘的便全是書。

應九鳳讓莫思直接坐在床沿，“稍等，我外出一會兒，你若不耐，這有些解悶的書，只管拿來消遣。”

莫思翻閱幾本，有一本叫他大為驚詫，此中記載皆是地理風物之類，囊括蒼莽平原、丘陵崇山、大澤河流，凡是他所歷經之處無不準如繩墨，更有他不知的，其風土人情令人心馳神往。

應九鳳不知從何處帶回一壇陳酒，取出大碗斟與莫思。他到來時，飯已燒就，簡單做了幾道菜下酒後将火熄滅。

莫思戀戀不舍，不忍釋卷。應九鳳已淺飲數口。酒香萦繞，而莫思無動于衷，應九鳳不禁取笑：“你莫不是不善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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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也不反駁，大方承認：“正是如此。我飲少辄醉，醉後失儀，不如不飲。”

應九鳳又呷了一口，“我曾有一摯友，也如你這般，幾口下肚，人癡癡迷迷，一杯幹盡，儀态全無，頗異素日君子之風。”

又道：“為能與他共享美酒之妙，我特地釀造了此酒。此酒香而不烈，飲後醺醺然如墜夢中而不至于失态。我埋藏多年，只待與他同飲，你大可一試。”

莫思聽其言語，将他與故友相提并論，大為感動，也不再想酒是否行之有效，當即豪幹半碗。清冽的酒流下如玉般的一段脖頸，濕潤了小片衣襟，原來半碗佳釀讓他這般灑落了多數。應九鳳也不惱他不懂酒，只注視着那片衣領，恍然間了悟在衣為領四字。

莫思面色泛紅，以為自己魯莽。他問：“你的好友如今安在？想來必是青年才俊，不知有幸得見否？”

應九鳳瞥了他一眼，緩緩道：“他一去多年，我在此間等了不知幾許。”

莫思觸了人傷心事，愧疚不已，執碗敬道：“恕我失言，他必定會回來。”說罷，飲盡剩下的半碗。

應九鳳自始至終一派淡然，若非他已等候多年，莫思還當他并不在意人世間的死生契闊。他仍是淺淺地斟飲芳醑，不冒進貪杯，也不忸怩作态，眉目如畫，風流自成。

後勁上來，莫思當真如在仙境，雲霧萦身，駕金龍，遨洲壤。他勉力睜眼，看到應九鳳已放置酒碗。應九鳳前去推門，頓時清風徐來。風飄飄，衣袂輕揚，青絲垂素。夕晖晚照間，他回首，最後一縷金光将他柔柔籠罩。兩廂對視，莫思心動異常，待柔光熄滅，他再也支撐不住，阖上雙目。

莫思頹然橫倒，半醉半醒，隐隐約約聽見應九鳳朗歌道：“芰荷制兮我衣芳，白雲起兮為我裳。潛虬幽兮引深淵，陌路涉兮修且長。修且長兮何能阻？我自乘風破前浪。”他随着應九鳳的歌聲颠沛，從池塘至雲端，再俯沖深海。他感到如夢幻泡影般虛無，又似飽經滄桑般切實，莊周夢蝶，真假難辨。

奇景疊代不已，他不禁描摹之情，清聲和道：“雲霏霏兮承寰宇，霰雪紛兮日将暮。心西歸兮流年度，人忘情兮誰永駐。不知我者不可訴，攜知音兮棄萬物。”

應九鳳慷慨高昂，睥睨之勢勃然而發。莫思歌調綿長缱绻，郁郁然悒不可抒。

到“攜知音兮棄萬物”時，莫思悲傷不能自持。眼前淫雨綿綿，陰風怒號，淚水與雨水融為一體。他緊緊環抱身下的金龍，從幽海盤旋而上。龍吟長空，天地為之色變。轉瞬之間，白日高懸，晴空萬裏。倏忽，風拂輕雲而閉日，雪若柳絮翻飛而來，不時滿城皓然。他和金龍在低處慢行，流風回雪訪過身側。冰寒為炎熱取而代之，他渾身滾燙，只覺呼吸都是罪愆。大火漫天中，他厲聲疾呼：“等我！”

應九鳳掩門，近到莫思身邊，俯首，聽他低低啜泣道：“九郎……”

應九鳳默然不語。

翌日，莫思醒來，神清氣爽，無宿醉之感。應九鳳與他并肩交股，姿勢暧昧異常。莫思一把将他推開，回憶昨日，毫無酒後的記憶。再看兩人衣着齊整，這才安心。

應九鳳睜眼，手肘斜撐，半卧半起，眼神清冷。

莫思不由一驚，賠禮道：“睡姿不雅，叨擾了。”

應九鳳不應答，仍盯着他。忽地抓住他肩膀湊近，臉埋入他胸膛。莫思尴尬，不知如何自處。應九鳳放開他，道：“酒氣過夜，其嗅異變。東方有一泓溫泉，帶上衣物，我們先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