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子與龍與劍2
王子與龍與劍2
應九鳳除去衣物，大方入水。秀發不安分地糾纏着，莫思想起他醒時冠帶淩散，亂發粗服難掩其質，反襯其潔。此刻，他沉立于氤氲水汽中，脊背光裸，長腿如玉，健碩筆挺。霧氣彌漫，蒸騰着朦胧起他的身影，白皙的肌膚泛起紅暈，若隐若現。
莫思緊盯着，駐足不前。應九鳳轉身湊近，趴在他腳下蒼青色的石邊，矯首輕喚：“子悠。”他将二字細細念來，莫思聽得，不由一顫。“子悠。”再喚，清冷的聲音伴着泉水的熱度漾起無限情思，莫思不禁生出绮念。“子悠，有何顧慮？還不趕快洗去一身濁氣。”他的語氣熟稔自然，仿佛兩人已有多年之交。
蠱惑着，莫思邁步。應九鳳一把抓住他的腳踝，拇指若有似無地摩挲着突出的關節。莫思一動不動，無聲詢問。應九鳳仰頭，淺淺一笑。力道自下而上，莫思撲簌落水，正貼他的胸膛。
莫思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知是攬是拒。應九鳳環上他的腰，下巴擱于肩胛，呼吸之間，熱氣吹拂，星火自脖頸處燃起，以燎原之勢席卷全身。
應九鳳替他解下發冠，打上皂角，按壓搓弄。莫思在壓迫下背靠蒼石，煙光密密麻麻在眼前盛放與熄滅。應九鳳洗去餘沫，全身沉入水中，消失在莫思視線裏。他後退，探出水面，仍舊拍打溫泉，緩緩向後。
莫思的發梢微卷，青絲如瀑，小片和順地耷拉在身上，大片漂浮。一絲妩媚從全然的平和透出，點綴着那無情而精致的面孔。不言不語、沉靜的莫思絕非溫厚馴良，而是凜然不可狎昵。應九鳳在另一端凝視。水霧飛逝，從額角滴落的水珠濺起漣漪，層層累疊。
萬籁岑靜，林中栖鴻鳴啼。
莫思開口：“九……”
他的眉目一瞬之間柔和下來，再無淩厲之感，正是應九鳳初識他的模樣。
應九鳳知道他不可能記得，猛地紮入水中。
“九鳳。”莫思的聲音在霧氣中飄散。
兩人穿戴整齊，圍坐在爝火前，烘烤着濕漉的長發。
朔風飒飒，薪火不絕，搖曳旺盛。霹靂聲中迸射出零星火花，在離開團簇的赤紅不遠，就黯淡成片片細微的灰燼在寒風中飛揚。
莫思錦衣貂裘，團團圍裹，暖如六月。應九鳳麻布寬袍，青衣似雨洗晴碧，略顯單薄。
此地四時生機變換，盎然不絕。日出東方，點染翠林，雲霞鋪織。天似穹廬，将綿綿群山盡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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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疑問道：“如此鐘靈毓秀之地，只你獨居？”
應九鳳道：“陰陽八卦之術罷了，惟有緣人能得見。”
莫思曾修習五行八卦，并沒發覺有何陣法，可見布局人之精妙，想必是應九鳳的故友所設。
莫思心中欽佩，又憶起藏書，問道：“屋中書籍，何人所修？”
“仍是我的朋友。”
“妙人！”莫思與那人志趣相投，恨不能立即與他暢談。
應九鳳播弄篝火，不置可否，姿态慵懶，不發一言。良久，他起身道：“我去置備食物。”
他回來時手提除毛野雉，兼之腹中雜英填充。火上烘烤，不久芳香橫溢，令人食指大動。
莫思腹足，躺在塌上，捧着手爐看書。越看越覺與著書之人若合一契，沉浸其中，忘乎身形，不能自拔。
時間如白駒過隙，倏忽而已，不知不覺，數月已過。
一日清晨，莫思被應九鳳叫醒。他睜眼就看見應九鳳穿戴整齊，笑吟吟問：“日曬三杆，何故不起？”說着就把他拉起，道：“落雪了，去看看吧。”
去年冬天或暖景煦陽，或凄風寒雨，倒沒下雪。今年及春，雪忽就落了一夜。銀裝素裹，積雪足有人膝高，萬木皆被壓低。新妝初成，飛禽留痕兩三筆；閑雲未定，天地作帛任爾行。
踏一步，一個深印。一回頭，兩排歪歪斜斜直指茅屋。莫思不認為這雪有多新奇，但看應九鳳喜形于色，也跟着一道快活起來。
地上的雪幾天後全部消融，滲入泥中，彙入溪水。陽光照耀，很快泥濘濕滑的黃土就凝結成塊。山陽之水汩汩下流，山陰的雪直至暮春方才化盡。
無論什麽天氣，這茅屋卻堅如磐石，不為所動。莫思将書中提及的五行之術悉數參悟，仍一無所獲。
他拾起一卷絹書，質柔，其字隽秀便婉，竟與自己如出一轍，不由驚詫。待窮極墨文，卻未能記住一絲一毫。他放下卷軸，頓感靈臺清明，吐納之間仿佛無事不曉，若有聲萬物複蘇之音在耳畔炸裂。
其後幾日，他醒時目通耳暢，能視微聞遠；入睡時雜怪奇異紛繁而來，莫之能拒。而日月颠倒，夢景多實景少。醒後那夢歷歷在目，虛實難辨。
他最先夢到的是一位絕世無雙的佳人。雲鬓螺髻，玉簪寶釵，凝脂雪肌，冰绡輕籠。修短合度，纖腰若素，不可增減一分，不可施粉添白，菡萏天然濯清漣。步搖蓮綻，含笑晏晏，橫波流光，如怨似嗔，幽芬拂面，令人不聞其言，見之體酥。
莫思心中大恸，欲泣無淚。眼睜睜看着她身影模糊，魂靈似流螢般散入方圓。
他生生痛醒，枕着應九鳳的肩，放聲大哭。
應九鳳詢問道：“夢見何人？”
莫思答道：“姬語冰。”
應九鳳得到答案，嘲笑自己明知故問。
莫思在此九日後直接又沉眠了九日。醒後他告訴應九鳳，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他既已辟谷，應九鳳便不為他設酒烹雉。
自從得回點滴未全的記憶，莫思郁郁寡歡。他騎着青骢馬訪遍此地山脈，果然陣法列布，毫無遺漏。歸來後，他問：“這陣法是我所為？”
“确實如此。”
莫思愧怍不止，道：“這是只可進人，不可出人之法。我害你在此間枯守十餘年。”
應九鳳沒有怨恨的神色，也不寬慰失落的莫思，只淡然笑問：“倘能再度選擇，你會如何，放棄布陣麽？”
莫思不知全部情景，并不作答。
“早知你性情了，我願意的。我要是不想在這，你也困不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