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吳山酥油餅(下)
吳山酥油餅(下)
在路邊囫囵吞棗吃完一碗片兒川,踏踏走回去,打算長睡一覺,補充精力,明天再出來轉轉。
沒有畫具的日子是難得的輕松,輕松中還雜着幾分暗暗的忐忑。畫手不能手生,雖然她從拿筆起就開始學畫畫,但比起旁人擔心的手生,她更擔心的是沒有靈感。
梁家是世家,從祖輩就習畫,族譜上出過不少大家,一直到梁緒川,再到梁晚。無論兒女,必有一人習畫。梁緒川有兩個姐姐,但只有他正經習畫,當時是貧困之際的保全之術,如今卻是作為獨女的梁晚不得不接受的命運。
寫了兩張紙後就倒床,一夜無夢,第二天生理鐘叫醒她,爬起來趴在陽臺上看了會街道,洗漱後換了身的西裝短褲,打算一會去美術館,就在後面,西湖畔。
本打算附近轉轉找找吃什麽,結果一下樓就聞到一股豆漿香味,下意識望過去,碰上宋文初含笑的眼睛,甜甜地喊她“姐姐”。
于是頓了一下,沒忍住誘惑走了過去。
沒在餐桌上擺,宋文初盤腿坐在茶幾旁,光滑的大理石瓷磚上鋪了一層深褐色的毛毯,毛質柔軟,印着大大的logo。茶幾上擺了兩碗豆漿,燒餅、油條,麻球,還有糯米飯團,都拿用碗盤擺好。
“姐姐,一起吃早飯吧?在旁邊買的,可多人排隊了。姐姐豆漿吃甜的鹹的呀?”
她猶豫了下,思索房租裏或許是包括了一日三餐的吧……或者一日兩餐?
簡單卻香味撲鼻的中式早餐,加上昨晚的早睡,現在還真有點餓。
她放下包坐下來,腳上蹬的是厚底高幫靴,盤腿坐有點不方便,但到底還是擺好了姿勢。小姑娘的關注點與衆不同,邊放邊筷子邊饒有興致看她腳上的鞋,問,“姐姐的鞋好漂亮诶,是哪個牌子的呀?”
梁晚也跟着低頭,“鞋嗎,是網購的,我也不記得了?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發鏈接。”
“好呀好呀。”她咬着筷子點頭。
梁晚昨天就發現宋文初家似乎确實挺有錢的,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大牌。當然不光是身上,包括這棟房子,随處可見奢飾品牌,從牆上的挂畫到地上的地毯,甚至碗盤上有logo,梁晚手腳都放輕了。
她挑了那碗甜豆漿,可能是因為那碗鹹豆漿看着有點奇怪——裏面放了蔥花和切碎的油條,呈現出微深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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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初自然拿過另一碗,還給她介紹了這邊油條和燒餅的新吃飯:也就是燒餅包油條。怎麽形容,是好吃的,鹹鹹的,配着甜豆漿味道蠻不錯的。豆漿也很好喝,醇香味甜,卻不是刻意香精調出來的甜,總之是真的挺好喝。
“這些都是我拜托哥哥買的。”宋文初笑嘻嘻的,“哥哥就住在附近,最近每天都會早起去菜市買菜,回來的時候就幫我帶早餐。這兩天沒什麽課,我起床也不是很早,等下個月就比較忙了,唉真不想上學啊——”
梁晚不是非常擅長聊天,最優秀的技能就是附和。但她的表情很認真,态度也很好,所以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她很真摯,從而更願意和她聊天。
她後來知道自己這一習慣帶來什麽後果,慢慢有所改變,選擇性認真傾聽,但部分時候還是難以拒絕。
特別是對漂亮女孩。
吃得差不多了,梁晚要去美術館,宋文初要去上學。聽說她就去後面的美術館,宋文初表示可以借給她自己的單車:很方便,坐公交車有時候會堵車的,很誇張,一條隧道可以堵上半個小時。當然也有共享單車,但有車為什麽不用,一塊五的冤枉錢也是冤枉錢啊!
于是稀裏糊塗揣上一輛單車。
剛準備分道揚镳,對面不知道誰出來吼了一嗓子——“酥油餅出鍋了!”
梁晚還在茫然,下意識看一眼,這人挺健壯,标準的五短身材,穿着身雪白的廚師服。
附近陸續湊過去幾個人,沒半分鐘就漸漸多了起來,排了短短一條,甚至還有不知所以的過路游客,邊擠上去排隊邊問賣的是什麽。
她打算從包裏掏出手機搜下地圖,沒料被本以為走了的宋文初一把抓住,對方目光炯炯,笑得不懷好意:“姐姐姐姐,我哥做的酥油餅出鍋了!快走,後廚裏肯定還有多的,我跟你說我哥做的酥油餅真的可好吃了我跟你打賭這一片賣得都沒我哥好吃!”
有點好奇這個酥油餅又是什麽酥油餅,也是吳山酥油餅嗎?杭城的吃食可真多啊,以前怎麽沒聽說過?朋友和她基本都住在市中心的酒店,餐餐點外賣,走的時候含淚瘦五斤。
于是跟着宋文初騰騰過馬路,奔前堂,進後廚。
店鋪裏和外面看起來可以說是很不一樣了。外面看起來有些破舊,甚至有點像劣質古裝劇裏的破敗客棧,走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裝潢古色古香,入目先是張漂亮的八仙桌,幹淨得幾乎反光,中間擺着白瓷壺,铮铮發亮。右轉,推開門,後廚躍然眼前。第一感覺就是幹淨,随即空氣中殘留的炸食油香味竄進鼻子裏。幾個人站在竈前,都穿着廚師服,高矮胖瘦各有。宋文初大喇喇喊了句“哥“,于是所有人都回頭,但只有一個人笑了。
梁晚一眼認出他是誰,而旁邊幾個人則沖宋文初打趣,“初初怎麽又來了?都幾點了還不去上學呢?怎麽,來你哥這蹭吃的?”
話是這麽說,人倒是侃了兩句就散了。宋文初跟他們熟,也不生氣,拉着梁晚走過去。新鮮出爐的吳山酥油餅賣相果然同昨晚不一般,白糖粒粒可見,酥脆冒香。旁邊還放着落單的一枚,賣相大抵相同,只是上面沒有白糖。
宋文初先向他們互相介紹對方:“哥哥,這是我們家的房客,也是位畫家,她叫梁晚。這就是我哥哥了,宋文鐘。”
宋文鐘倒是笑了,摘了手套,又在廚師服上蹭了蹭,主動說:“你好,我是初初哥哥,沒想到是你住在對面。”
梁晚也笑,很輕地握了個手。“你好,我是梁晚。确實是挺意外的,沒想到是你。謝謝你昨天的酥油餅,真的很好吃。”
也了然他昨天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宋文初自然好奇,解釋過原委後,她嘆緣分使然,又被提醒時間快來不及了,宋文鐘給她拿油紙包了個酥油餅就讓她快些走了。
梁晚也被遞了個,本想拒絕,剛面露猶豫就被宋文鐘說服:“新鮮出爐的會更好吃,昨天的是在包裏捂着才有餘溫。而且,這個是鹹香味的,味道不一樣,你可以試試。”
她聽着,默默接了過來。
咬了一口,果然比昨天的還酥脆,鹹香口感也和甜味不一樣,明明從油中炸出來,卻不油膩,反而留一股油香味。
宋文鐘套着件廚房裏常見的廚師服,并不像他們穿得嚴謹,有些松垮,和昨天的形象完全不同,但對視時會發現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柔和的笑意,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還有很明顯書卷氣,縱使在後廚也沒有變化。
他側身,也摘了另一只手套,擰開水龍頭洗手,擦淨,拿過旁邊的面團,她站在旁邊捧着油紙默默吃着酥油餅走神,聽他在耳邊說:“其實吳山酥油餅做起來簡單,和大部分餅做法相同,只不過有幾點不同。冷水調幹面,不可多揉,擀薄聚攏再擀薄,甜的用豬油、白糖鋪勻;再聚攏擀成薄餅,用豬油煎,就會又香又不油。像你手上的是鹹口,改成蔥椒鹽三樣即可。不過杭城多食甜口,最近我才試手鹹口,沒做多,好吃嗎?”
她本邊吃邊認真傾耳聽,不料他突然發問,扭頭眼底似有笑意,戴上口罩後一雙眼睛格外出衆,漂亮得驚人。但依舊鎮定,她點點頭,“好吃的。”
“那就好。不過呢,吳山酥油餅配茶會更好,幹吃屬實是條件簡陋,下回請你吃配茶的,怎麽樣?你喜歡喝什麽樣的茶?”
她想了想,答:“綠茶就好。”
他欣然,“那屆時備好再請你。”
吃完酥油餅,下一輪酥油餅就開始現炸,外面轉圈的幾位白褂子總該進來了,順帶笑眯眯看她,梁晚也照樣微笑看他們,安然走出去。
為首的師傅忍俊不禁,湊到旁邊看宋文鐘下面團:“所以,剛剛那個我還沒吃着的鹹口酥油餅,味道怎麽樣?”
宋文鐘笑,“師兄今天怎麽這麽在意了?馬上就下鍋,第一個給您嘗。”
一路騎到美術館,耳朵裏插着藍牙耳機,一路播報路況。騎到門口,美術館剛開館,她鎖車後走進,驗門票。
她在這座美術館消耗了大半天的時間,出來時拿着瓶喝了大半的礦泉水,不是很餓。
畫畫久了大部分都會有或輕或重的胃病,有時候餓久了就會沒胃口,像現在這樣。不過還好,早上因為宋文初的原因吃了不少,看她青春盎然,吃相誘人,不自覺就吃了點;後來又在對面吃了個酥油餅,現在倒還能忍受。
沒再留戀,騎車順着原路回去,剛到門口鎖上車就被對面叫住。路邊坐了三個男生,看着年紀都不大,楞頭磕腦模樣,剃了一順溜的光頭,不過現在都冒出青茬來。端着碗,也不知道在吃午飯還是晚飯,只不過稍作思考就知道,應該是晚飯,他們要和食客錯時用餐。
居然有點羨慕,她還沒吃飯呢。
剛從包裏掏出鑰匙,對面有人喊她。認識她的人不多,她不必思考就知道是誰,轉身向上看,二樓窗裏探出個腦袋,白淨淨的,眉眼舒朗,很幹淨舒服的長相。
有風吹過耳畔,她擡手将發絲捋到耳後,彎唇笑着揮手打招呼,“嗨。”
宋文鐘向上指指,示意她上來。梁晚有些猶豫,但不知道哪來的風把對面的香味吹了過來,好香噢…是什麽肉?甜絲絲的呢。
斟酌三秒,毫不猶豫走過去。
路過小學徒身邊,她蹬蹬上樓,厚底鞋把老式樓梯踩得邦響,不知道是餓的還是饞的。門口小學徒叽叽喳喳:“對面新房客長得好漂亮噢,圓臉蛋就是可愛呢。”“笑起來才可愛呢,不笑的時候好有氣質哇,有點兇呢。”“說什麽兇呢,那叫冷漠,氣質,懂不懂懂不懂…”
懷着期待上去,結果樓上……還在吃酥油餅。
這兩天是和酥油餅過不去了?
她下意識稍露失望,還沒來得及收斂即被對方察覺。宋文鐘面前擺着茶,本是聽見熟悉的車鈴聲,發現是她回來。正好手上泡了壺茶,不如把邀約應了,于是喊她上樓。未料她抿起唇竟顯出幾分委屈,看上去……和剛認識的形象意外不符。
妹妹很喜歡她,他倒是知道的。
宋文初是天生随母親的瓜子臉,長相漂亮,甚至說是嬌豔。但她性格溫柔,幼時由家中養着,随父親的溫和。但現在社會總喜歡看臉認人,朋友曾笑說,看着她的長相便認識她是恃寵而驕的千金大小姐,或者說是電視劇裏那些無理取鬧的漂亮富貴女二號。宋文初飽受苦惱,小時候還和宋文鐘抱怨,後來漸漸就不說了,長大後處理得也更好了些。所以她一向喜歡那些圓臉蛋,沒有攻擊性的,可愛又小巧,做夢都想整形成圓臉蛋。
梁晚正是如此。她是圓臉蛋,也可愛,但僅是第一感覺,再多看幾眼便不會産生這樣的感覺。喜畫濃眉,前細後粗,近乎劍眉;眼睛很大,眼尾上翹,卧蠶恰當;直鼻檀口,笑起來不自覺會顯得可愛,但這幾面多是緊閉雙唇,挑眉或平視,像□□的寡姐,長相可愛但很可能下一秒就掏出大刀的王牌殺手——沒錯,這就是宋文鐘的設想。而且她頭顱小,打眼一看是圓臉,但仔細一看你也不能否認她下巴挺尖,要比旁人臉小得多,身形也協調。
所以這一略有反差的形象就更讓宋文初心動了,宋文鐘中午聽她絮叨說了一堆,笑她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過世人以容貌判斷性格,倒也是正常。
他微傾身,手肘撐桌,轉念猜測她:“是不是……還沒吃飯?”
她頓了頓,點點頭,倒也坦然。
他露出笑意,淡淡的,“果然,大部分畫家都不怎麽注意飲食,我母親也是。其實這很不好,容易得胃病的。
想了想,他又說,“正好,要不要試試蜜汁火方?還差半個小時就可以出鍋了,很好吃的。”
梁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