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魚圓
魚圓
睡前照例練兩幅字,她自幼習字,為的是培養靜心。心靜沒靜不知道,但多少是喜歡上了書法,一日不練便手癢。
寫完淨手,洗漱完在書桌前轉一圈,才發現其實沒帶多少咖啡來,頂多能喝上三五天。天氣預報上顯示明天天氣不錯,她稍作考量,打算明天早上起來去買咖啡,順便吃早餐。
第二天起來果然是好天氣,陽光舒适,雲朵舒展,城橋路上無時無刻不是人來人往,她順着走過去,重走昨晚的路,成功找到那家咖啡店。已經在營業了,梁晚買了份拿鐵,旁邊陳列着種類繁多的咖啡豆,也有小玻璃瓶裝着咖啡豆供來客聞味道。她在咖啡館裏耽擱了半個小時,挑選了幾款喜歡的咖啡豆,拎着離開。也有不少人去二樓,記得宋文初說是老板買來的收藏品,梁晚沒太多興趣,便沒再去。
原路返回,手中的咖啡随着放涼反而愈香,熱而醇厚的拿鐵往往是開啓美好一天的工具,她深谙此道,覺得今天一定會很順利。
正想着,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疑惑着,邊轉了頭。聲音是陌生的,但人是熟悉的。
對方的稱呼也很老套:“梁晚、梁晚小姐!”
是對面的某個師傅,其實她不是很認得清。蔡記的師傅除了宋文鐘外有三個,學徒也有三個,平時穿上廚師服戴上帽子幾乎差不多了,加之也不知道怎麽稱謂,她到現在還有點糊塗。
而此時是其中一位師傅在喊她,另外兩位師傅也在,宋文鐘自然也不會少,四個人都拎着滿滿當當的深色編織袋走來。
她稍作停頓,側身站在路邊等他們。見走上來了才笑說,“好巧,你們是采買回來嗎?”
就近的王師傅說:“是,剛從大馬弄買完回來呢。”
另外李師傅笑着問,“梁小姐吃飯了沒?一起用個早餐?”
梁晚搖搖頭,“還沒呢,你們也沒吃呀,今天是不賣酥油餅了嗎?”
“酥油餅呀,這不是每天都賣的,畢竟咱這不是專門幹這個的,也就有時候心血來潮弄一弄。咱這塊吃食都不少,都挺好吃,有時候自己弄反而麻煩了。”
梁晚了然點頭,往前沒走多久就到了,分別向左向右,宋文鐘他們進去放菜,梁晚進屋放下滿當當的咖啡豆,收置進儲物盒裏,密封好。
下樓打算去吃早餐,卻沒想到一出門就撞上宋文鐘。屬實不能怪她,人杵在門旁,她下意識往左轉,“乓”一下就撞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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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額頭,她慶幸自己把那杯咖啡留在了樓上,不然一杯子撒過去……
兩個人都挺不好意思,紛紛道歉,然後卡住了。梁晚擡頭看他,突然發現他蠻高的,大概……比她高大半個頭。她不是很高,一米六五左右,平時踩着高幫鞋大概穩定在一米七左右。她試圖用眼神确認對方的身高,估計值在一米八以上。
宋文鐘問她,“還沒吃早飯,要不要一起去?初初今天不上課,大概率不吃早飯了。他們都沒吃,我給帶點回來。”
梁晚回神,答應了這個邀請。
被宋文鐘領着往前走的時候,她神游着思考,明明自己是一到新地點就會很快适應的人,怎麽會到現在都來幾天了還對周遭摸不清……近來唯一一次單獨出門除了今天,似乎還是第一天,她去爬了城隍閣,然後就遇到了宋文鐘——原來這就是命運嗎?
“城橋路這邊的構造比較複雜,很多小巷,俗稱‘禦街二十三坊’,也是很有市井氣息的地方。從這邊穿過來,是城隍牌樓巷,我們平常會在這邊買早飯,再往前走左轉,就是大馬弄,我們早上買菜的地方,盡頭還有個菜市,也會去那買東西。初初和你說過嗎,城橋路這邊有很多私房菜店鋪,都是杭城比較有名的老店鋪,大部分都從大馬弄這裏挑選菜品,近也方便,一般都是相熟十來年的關系了。
“有想吃的嗎,燒麥馄饨,粽子,還有生煎煎餃——”
還沒說完,梁晚已經決定好,看着對面的生煎攤兩眼放光,“我想吃生煎!”
宋文鐘詫異轉頭,難得見她如此不設防的顯露生動活潑的一面,片刻後輕笑,說,“好,那就吃生煎,走吧。”
這個點的生煎攤人正多,沿着馬路排着隊,雖然不長,但一鍋生煎煎餃數量有限,每每覺得快到了都發現還得再等等,多少懊惱。
她探着頭張望,宋文鐘站在她身後,發消息問店裏師傅要吃多少。統計完數量後,到梁晚和宋文鐘時,她尋思着買多不買少,剛想報數,身後就有個不容忽視的聲音出現:“麻煩這一鍋都要了。”
“……”她陷入短暫沉默,慢慢轉頭,對上宋文鐘一絲不茍的表情,對方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也只好再默默轉回去。
倒是攤主認識宋文鐘,擡頭看了眼招呼一聲,讓他倆進去坐着找地方等了。
梁晚問過宋文鐘,又要了一份牛肉粉絲和一份拌面,随即試圖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就立馬拍案起奔去掃碼付錢,極其光明正大——勉強能還上一點人情債是一點吧。
正得意洋洋捏着手機走回來坐下,宋文鐘擡眼看她,眼眸帶笑,但仿佛一眼看穿她,梁晚莫名生出:他好像什麽都明白的感覺。默默低頭拿筷子挑了口粉,還挺好吃的。
生煎和煎餃也很快做好,打包大半,剩下的端在桌中央,各自倒了醋和辣椒醬,梁晚吸溜吃着,真的很好吃诶,底脆皮軟,肉香甜可口,醋味也和藹,不沖鼻,一時不知道哪個更好吃,而且粉絲也好吃!
一張小桌子,她擡眼就能看見宋文鐘,很認真地吃着生煎包,拿做實驗的态度觀察生煎包,觀察着橫截面,試圖下一秒就複刻——她的眼神可能太過矚目,宋文鐘把做實驗的眼換了個對象,好奇看着她,等着她自己開口。
對視了幾秒,梁晚投降,反正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不等她說完宋文鐘自己倒笑了起來,有點不可置信地問真的嗎,他真的是那樣的表情嗎?
梁晚相當誠懇地點頭:沒錯沒錯!
他自己被逗樂了,似哭笑不得,但也沒說什麽,吃完打包,又要了三份粉絲打包,梁晚乖乖在旁邊捏着豆奶杯子等。半天沒聽見他付錢成功的聲音,她好奇擡頭,卻發現他正看着她,見魚上鈎,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說,“這次不搶着付錢了?”然後下一秒就是成功付款的報聲。
一口豆奶嗆在喉嚨,她奔出去在路口咳了半天。
最後宋文鐘拎着打包好的粉絲和生煎,遞過紙巾,笑着同她道歉。梁晚揮揮手,接過紙巾擦擦嘴,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要說宋文鐘給她什麽第一感覺,那一定是:白。他真的很白,相對他實際上可能的年紀而言,長相明顯偏年輕多了,說是大學生也沒問題。加上一雙非常加分非常漂亮的瑞鳳眼,簡單風格的穿搭,他給人打眼一看——就是個小白臉的錯覺。既然說是錯覺,梁晚肯定不會把這個想法告訴他,畢竟有些冒犯,即使以貌取人這件事大家都難免。
更何況宋文鐘最讓她佩服的是一手廚藝和廣袤的知識,作為杭城本地人,他真的很敬業,随時随地能給杭城打廣告。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很适合做朋友的人。說起來很玄乎,明明也認識不久,但有的人就是有這份魔力,明明只是初見,卻好感頻升。或許因為彬彬有禮,分寸把握得很好,也或許就是他的個人魅力,梁晚想了想,沒得到結論。
回去後沒多久就收到了上門快遞,當面驗貨後簽收,她挨個搬上樓,打算準備整理畫室。
畫室裝潢簡單雅致,明顯可見之前住客使用過的痕跡,還有各種收納盒,風格不同,但都很幹淨,看起來是住客用後沒帶走的,留給後來者繼續用。她熟練擺放好,常用的畫具放在一起,整套收拾下來難免身上沾上顏料,還好已經提前換成廉價的棉質T和黑色長褲,畫室必備。
其實見到畫具那一刻已經有了作畫的沖動,但設想還在腦海中成型,把早上的咖啡端過來幾口喝完,沉吟片刻,她很快有了确切的想法。
城橋路。她想畫城橋路。
城橋路是她今年來到杭城第一個給她觸動的,也符合畫展“文.化”的主題。而實際上,她隐約發現,從城橋路往四周發散,周圍這一片老城區都非常符合她所需要的主題,只是她還沒有完全探查,未确定哪些适合入畫而哪些不适合。無論是背後的吳山和整片西湖、杭城的四百八十廟,亦或是旁邊的南宋禦街,都是現成的題材。
先從城橋路開始吧。她這麽想着,城橋路的着入點也值得思考,實際上城橋路很長,以什麽角度切入?她想以這幅畫表達出什麽?另一方面,這條城橋路其實遍布了各色商鋪,她要取內涵,卻不能浮于表面。
她還需要想想。
中午差點忘了吃飯,在畫室裏一坐就是天荒地老,即使是思考就足以讓她忘記五谷紅塵事。幸好宋文初在家,她睡到中午才醒,大家都吃過飯了,她一個人吃飯時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一問才知道原來梁晚還沒下來過,去喊她才發現原來她忘了。
兩個人面面相觑,片刻後都笑出來,梁晚有些不好意思。宋文初卻認真,她媽媽也是這樣的性格的人,總是忘記吃飯,年輕時腸胃不好,後來一直用藥膳養身才好點,但飲食紊亂多了也容易複發腸胃病。她對梁晚不自覺帶了接納的意思,當成朋友來勸她,梁晚看她真的很在意這件事,笑着和她保證以後肯定會多注意,盡量少發生這樣的事情。
吃完飯短暫的休息了會,梁晚坐在小板凳上在門口觀察四周。今天多雲,雲朵一會飄來一會飄走,陽光被擋住,又透過薄薄雲層溜出來。
城橋路太豐富,糅合了太多東西,又有太多分支,通往不同巷口。她在想怎樣切入,是以她喜歡的角度,還是客觀的描繪?有些難想。
下午的蔡記不是很忙,相比上午要好得多。她捧着下巴也順帶觀察了會蔡記,其中看着一個師傅領着學徒們出來殺魚,看着像草魚,好幾條,養在水裏吐泡泡,殺魚手法倒意外簡單,不怎麽血淋淋。
後來原原本本沿着城橋路走了兩遍,本在度量着,但聽着身邊最真實的市井聲音,她漸漸有了主意。
眼前是什麽,便畫什麽吧。
于是心情都好了許多,騰騰騰跑回去,在畫室裏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摹了副畫,逼着自己靜了心,打算明天開始。
晚上似乎沒有客,蔡記裏很安靜,人也不多,學徒都走了,屋裏只剩廚房處是亮着燈的。她猶豫片刻,想她如果出去是不是得和他們說一聲呢,老打擾人家好像不大好。剛走過去,在門口就看見裏面的宋文初宋文鐘兄妹兩。
“初初…”
宋文初轉頭,看她過來笑着招手,“姐姐來啦,快,哥哥做魚圓呢。我昨天求了好久呢,他才答應給做魚圓。好久沒吃到家裏做的魚圓了,上一次……得是外婆做的吧?”
梁晚一下子忘記剛剛想說的話,宋文鐘正在刮着菜板上的魚肉,看着輕松随意,但她看着動作就不簡單,快又準,順着魚骨剔出肉來。
“上一次?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可知道做魚圓多麻煩,這邊好幾家做了幾十年魚圓的老招牌你不吃,偏偏要我親自做,真是夠多事的。”
宋文初笑嘻嘻撒嬌,“哥哥做的能一樣嘛,百年招牌都趕不上呀。”
梁晚站在宋文初身旁觀察,宋文鐘拿刀手穩且熟練,魚肉仿佛無比聽話,順着刀下來,畫面極賞心悅目。刮完的魚肉成泥狀,宋文鐘另取盆與竹筷,加鹽、水,生姜擠汁,加入後便用竹筷來回打。宋文初不耐時間長,坐到一邊等着了,梁晚一下少了個掩飾物,陡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于是更理直氣壯站那。
宋文鐘瞥她一眼,問她:“你猜,這一步是為什麽?”
她思考答:“為了…更勁道?”
他笑,“杭城魚圓吃的是鮮嫩軟滑,最好是像豆腐一樣。這一步叫做打魚蓉,上一步是排魚肉,都很講究技巧,否則會耽誤魚肉的新鮮程度,口感也會變差。打魚蓉呢打得越久越好,成糊狀也可以了。”
“這邊有很多賣魚圓的嗎?”
“當然,魚圓是杭城特色,附近有幾家老字號,平時都會買來吃,不然手做太麻煩了。”他很快進行下一步,動作又快又漂亮,同時掀開旁邊竈臺上的鍋蓋,她才發現旁邊已經放了鍋涼水。
他用手擠着魚肉,與其說是魚肉,不如說是魚漿,她看着覺得用手捧都怕滑下來,卻見宋文鐘動作迅猛又輕巧,一手作空拳擠出魚圓,一手拿匙羹一刮即收尾,随即投入涼水中。
入水的魚圓白嫩滾圓,而他動作奇快,梁晚越看越佩服,很快結束,滿滿一鍋的魚圓,再燒水煮沸,宋文鐘去洗手收拾,而梁晚敬佩地退到一邊,深覺做什麽都不容易——所以在到底房租含不含夥食費啊,真是得找個機會問一問,老蹭飯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