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宋禦街
南宋禦街
晚上吃的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魚圓做得讓梁晚直嘆,而主食是馄饨,看着個個頂大肥圓,咬一口才發現是香菇荠菜鮮肉馄饨——好好吃啊!
梁晚默默把自己最喜歡的馄饨品種從鮮蝦換成香菇荠菜鮮肉,荠菜的鮮嫩,香菇的清香和肥碩口感,連肉都仿佛格外不同,鮮美至極。湯中加了喜歡的蔥和香菜,吃下一個仿佛已經在飄飄欲仙了。
而魚圓更佳。宋文鐘做的是最經典也是最簡單的清湯魚圓,也就是魚圓佐以火腿、香菇、蔥花等,漂浮的魚圓鮮嫩可口,入口又滑又嫩,确實要比昨晚吃得好吃百倍。
梁晚邊吃邊懷疑宋文初怎麽還能吃過她外婆和哥哥的菜後還能在外面下口的?完全是天上地下之別啊!
抛出這個疑問後,他們倆都笑了。宋文初聳聳肩說:“可能沒什麽太大感覺吧。外婆和哥哥做的确實很好吃,但可能吃的越多越沒什麽感覺吧,我平時還挺喜歡去外面吃的。”
梁晚不解,而宋文鐘笑着解釋:“得等她長大離家,才能明白思鄉愁。”
宋文初沖他比了個鬼臉,繼續低下頭大口吃馄饨。
她明白了,明白完就開始惆悵自己了:是啊,人家到時候還能思鄉愁,她呢,得離開杭城後思蔡記私房菜——也挺愁的。寥寥幾頓,已經成功勾起了她的興趣。
飯後她想着要不幫忙洗個碗筷什麽的,剛提出來就被宋文初堅決否決了:理由是女孩不刷碗。雖然得在前面補充個宋家,宋家女孩絕不刷碗。
宋文初拉着她在門口吹風哈牛批,說雖然她不是宋家人,但是在宋家吃飯的,當然也不能刷碗!他們家做廚師這麽多年,不管女孩會不會做菜,但絕對不刷碗,這是最後的底線。
梁晚迷迷糊糊,雖然不大懂這個底線是什麽,但在別人家多少得應下來,老實聽宋文初叽裏呱啦說了一堆。剛想着問一下夥食費的事,正好宋文鐘收拾完出來,摘了圍裙有點潇灑,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推到他那邊了。
幕後黑手宋文初笑嘻嘻,對梁晚喊:“姐姐,昨天沒給你介紹好清河坊,真不好意思哇!今天特地找了哥哥,他知道得可比我多多了,我讓他給你講解的效果肯定比我的效果好多了,希望對你有幫助!姐姐加油,我回去做作業啦!”
梁晚呆了數秒,随即轉頭看宋文鐘:對方比她鎮定得多,顯然之前就知道,不像她個臨時趕鴨子上架的——這叫什麽,臨時加班嗎,幸福無償加班。
頓了下,她試探地問,“那辛苦了?”
宋文鐘轉身鎖門,說:“辛苦什麽,走吧。”
Advertisement
穿的還是在畫室裏的邋遢搭配,天已經黑了,但夜晚才是這一片最熱鬧的時候。高大遮住大半天的英國梧桐,在夜色中沉默屹立着,而行人穿湧不止。
起初是安靜走着,梁晚從來不會覺得尴尬,無論是怎樣的場合她都安然處之,而宋文鐘似乎也一樣。并肩走着,直到抵達鼓樓樓下,她稍作停頓,而他繼續向前,于是她也欣然跟上。
穿過鼓樓,基本就進入了清河坊的範疇。這邊遠比城橋路要熱鬧得多,畢竟是類似步行街的形式。路過分叉口,就這樣順着往前走,宋文鐘才開口道,“城橋路上的太廟遺址你有去看嗎?”
梁晚點點頭,“嗯,好簡樸。”
他神情認真,就像晚上站在竈臺前做魚圓時,緩緩說:“杭城是古代南宋的都城,這邊原來就是當時的‘禦街’。當時的禦街要比現在還要繁華,長達幾裏路,經營項目之多、商品種類之多可謂首屈一指,酒樓茶肆、面食點心、字畫花果、玩具蔔卦等生意都極其興旺,入夜後依舊燈火輝煌如白日,應該就和我們眼前之景相差無幾吧。
“當時禦街兩側多是酒樓,據說一般是門設紅杈子、緋綠簾、貼金紅紗栀子燈,內有鼓樂吹奏。城內名酒衆多,名菜也相當之多,其實現在杭城的菜色有不少都是意圖複刻當年名菜,有的成功了,有的還在努力。
“但是,禦街從元代後就開始衰敗,每況愈下,清朝後期才稍有起色,如今的許多百年老店及老字號都聚集此地,中藥店如胡慶餘堂,葉種德堂;百貨店如張允升;綢布店如高義泰;剪刀店如張小泉;南北貨店如方裕和;幹臘火腿店如萬隆;飯店如皇飯兒等,皆在此地,可見繁茂一時,生意之興隆。杭城解放後,也有不少飲食業的名店出現,逐漸向西湖移近,如天香樓,湖濱飯店等,都是遠近聞名的酒樓。
“後來這邊漸漸荒蕪,市政府下令修繕,重視文化傳播,保護老字號和明清商業建築物,修複鼓樓……但有的人認為,南宋禦街做的并不好,商業化嚴重,并沒有得到古禦街的精髓,甚至是糟蹋了這片地方。而我覺得,無論南宋禦街如今如何,當年之盛況雖難以恢複,或許對于當時的市政府而言,有如今盛況已是不易,能讓世人仍記得這段歷史已是杭城政府所做最有意義的事情了。而精髓等物,衆人理解不同,并非能強求。”
梁晚點點頭。政府賦予以城市的意義不過如此,在保存和尊重歷史的基礎上,向未來更好的發展。憑心而言,她覺得南宋禦街這塊做得确實不算優秀,但也不算太差。建築古風古色,高樹挺立,遠山疊疊,夜晚熱鬧喧天,百年老字號依舊屹立,游人如織,便是此地最大的招牌了。
國內對于傳統文化的保留和發展還是做得不夠好,這是老問題了。繁華發達的地方容易本末倒置,加上發展時期早,思想沒有現在成熟,忽略該保留的,導致出來的東西大同小異,似乎每個旅游城市都會看見相仿的步行街,店鋪得大同小異,賣得也沒什麽區別。要真說好,南宋禦街确實算不上,它的優缺點都很明顯,但要真說差,也沒有個很好的标準,總而言之便是道阻且長。
宋文鐘說,或許過個百八十年,這裏會有些許變化。但現在,抛開它的歷史意義,它在國內旅游市場上沒半點脫穎而出之亮點——哦,純粹拿這條街來說。周遭的景點,博物館等倒是挺有意思,小巷口也經常有游玩的朋友打卡拍照,建議她有空也可以來看看。他們本地人有時也會來轉轉,人少時會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停在旁邊奶茶店買了兩杯奶茶,他剛點完單,梁晚掏手機飛快,轉眼已經付上。宋文鐘無奈笑,只得認命。
繼續往前走着,宋文鐘問她:“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杭城是美食荒漠?”
她看着他,眨巴兩下眼睛。無奈宋文鐘眼神很溫柔,她也只好認命點頭,“當然。”
總感覺當着人家本幫菜師傅的面說這種話很不好意思呢…
他笑,道,“與其說杭城無美食,不如說是杭城無特色美食。杭城的菜更像是雜交糅合而來,不如江南菜那般精致,也沒北方菜那樣粗莽,又沒什麽讓人記憶深刻的點,各地菜系都對杭城菜有些許影響。
“杭城發展很快,西湖名聲又很大,全國各地的游客都來杭城旅游,那麽特色美食也就成了要準備的招牌。所謂招牌,就是在老名點的基礎上,加以創新,努力讓全國游客都能接受,但多少有點過有之而無不及,特色難創,經典難守。
“而且杭城的連鎖餐館很多,又因為大家不怎麽接受糅合後的杭城食物,覺得不倫不類,又因不夠驚豔而失望,于是又加了很多外地食物進來。本地的特色餐館雖然有,數量卻也不多,環境也多是你這兩日見過的,大都是本地人來,外地人即使來了也不一定吃得慣。而且杭城的外地美食很多,且不說國外,光是國內八代菜系都快占遍了,商區那茶餐廳和火鍋店數不勝數,這些年也是開了又倒,倒了又開。
“近年杭城的發展又格外的迅猛,互聯網發展的緣故讓來杭城的外地人愈發多了起來,天南海北的人都湧進杭城,多樣的飲食需求暴增,商人也自然開起了各地菜館,本地菜館便愈發少了起來,而連鎖經營的本幫菜也多是做的融合菜,杭城菜到底還是少被重視。”
他笑說,“這種事也難免,杭城收獲了GDP增長,自然也要失去些什麽,如果是本幫菜,或是杭城菜的名聲,倒也沒關系。總有人喜歡,也總有人會吃,這就夠了。”
梁晚第一次聽這樣的見解,覺得眼前一亮。想了想又追問他,“那你不會覺得可惜嗎?你也是廚師,明明做的好吃,卻少有人知道。”
“怎麽說呢,禍福相依,這種事不能強求,更何況每個人的口味也不同,或許你覺得好吃,他卻覺得索然無味,這都很正常。我做好自己的菜,喜歡的人喜歡,這就很好了,不辜負我和我的菜。”
她琢磨了幾圈,笑起來,“你好哲學哦。但我必須要誇贊的你的菜,真的很好吃,你沒有辜負你和你的菜。”
他歪頭看她,露出淡淡笑意,“這是我的榮幸。”
“所以,就像南宋禦街,它的存在不是為了取悅任何人,而是它的存在就足夠了:我就在這裏,無論你喜不喜歡,你覺得滿不滿意,這就是我,我未來可能會變,可能不會,但沒人能基于此改變什麽。在我這裏,它和如今的杭城菜有相同的靈魂。”
晚上習字時只習了堪堪一頁,放下筆來,走到陽臺上。此刻街上已經靜了很多,這條路并不寬,梧桐林立,綠意在燈光下折射出深淺不一的綠來。非機動車遠比機動車要多,慢悠悠地駛過去一輛。她趴着發了會呆,吹得腦袋暈了才進去。
今天确實蠻不錯的。
夜間睡得迷糊時聽到幾聲雷鳴,她被鬧醒,翻個身又睡了過去。次日起來一看,果然滿城的雨,好天氣被連綿雨勢取代,站在陽臺能感受到斜風吹進的雨滴。煮了壺咖啡,端着杯下樓,想着要不要網購點面包片回來,或者有空去市裏買點?她不是很花心思在吃上面的人,除了熱咖啡,早上吃熱食的概率不是很大,有部分原因是懶得做,另一部分原因是懶得找,大部分時候都是燕麥片或吐司面包配咖啡度過。
所以她很尊敬認真生活的人。她是極懶惰的,她自己明白,生活中的大部分心思都被藝術吸引,活了二十多年,幾乎大半輩子都在和畫筆顏料打交道,從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也都是藝術高于生命——她習慣透了,分不出精力予其他,所以也更敬佩熱愛生活、好好生活的人。無非是自己做不到的,才會羨豔旁人。
就像此刻從對面的冒出的熱汽,帶着香味。縱使外面落着雨,師傅進進出出地忙碌着,食物和碳水給人類帶來的快樂是最真實的,連聞到香氣都會忍不住露出笑意。
伸了個懶腰,靠在門沿看了會雨,咖啡喝得差不多,換衣服,收拾裝備,下樓。
最終選擇的作畫地點是太廟遺址的對面,選擇了一小塊空地,她觀察過,這裏比較寬闊,過往的人也不多。雨天作畫要更麻煩,還好早前知道杭城春天多梅雨,特地備了傘。穿着雨衣,背包是防水的,先把傘架置好,确定穩固度後才鑽進去,松口氣,繼續把其他東西放好。
一切都是極熟練的操作了,等坐下來後再調整角度姿勢,發現由于雨天,城橋路的光線要比平時暗得多。天氣預報上顯示未來一個禮拜基本都是雨天,她嘆口氣,或許緣分如此。作畫中光線最是影響細節,她擅工筆畫,像今日這幅城橋路,怕是幾天畫不下來。
從筆簾中掏出毛筆,取墨,常用狼毫小筆,聞了二十多年的墨,如今聞來只覺熟悉而清香,按照思緒勾勒速寫,雨簾在眼前,或大或小,皆似不察。
宋文初吃早餐時候特地記得去喊梁晚,結果發現沒找到人。問宋文鐘,他忙着準備中午的菜,說沒見到人,可能出去了。宋文初咬着包子坐在小板凳仰頭看雨,聽着旁邊“噔噔噔”的剁肉聲,和細碎的落雨聲,居然挺合拍。
“哥哥,我想外婆了。”
“那就想着吧。”
她無語瞪了他一眼,撇過頭不說話,繼續啃着包子。
小波冒雨拎着袋子小跑過來,先在門口抖了抖才進來,把袋子遞給裏面的師傅。廚房裏兩個剁菜,兩個燒鍋,外面兩個擇菜,剩下的小波放完東西,眼珠子靈活轉了圈,自個兒往外自覺擇菜去了。
學徒間最開始就是擇菜打掃洗碗的活,進廚房還得混混,他們都清楚得很。擇菜一擇就是好會,難免說說話。今日有雨,擇菜地點從外面移到了裏面,宋文初聽着他們咬耳朵,倒也習慣,小時候她還經常和現在那三位師傅一起玩呢,家裏人都沒空,她經常跑到外婆這來纏着外婆,外婆忙的時候她就來找師傅們。那時候師傅們剛從學徒熬出來,經常被外婆罵得稀裏嘩啦,她旁邊看熱鬧,笑得比誰都高興。
正回憶着,突然聽到小波說,旁邊看到對面的梁小姐了。旁邊小黃問,哪個梁小姐?和小初住一起那個?
宋文初伸長耳朵,聽小波說:那可不,這兒還有哪個梁小姐?這邊人都紮根了,沒個幾年見不到新人的,哦哦酒店住客除外嘛,也就小老板家經常來新人——不過這回的梁小姐畫得蠻不錯的嘛,畫的是城橋路呢,我覺得比上一個小姐畫的好。
小房問真的?你還能有評鑒這審美?可拉倒吧。
小波無語:不信你一會自己去看看,估摸着還得畫一會呢。
剛說完,旁邊啃包子的踩着拖鞋踢踢踏踏飛出去了。小波小黃小房三人對視一眼,默默低下頭,過了會不知道又誰開腔了:你說小初妹是去看畫了不?小初妹妹挺喜歡這位梁小姐的呀。
——這話說的,那小老板不也挺喜歡的嗎,之前住對面的有幾個人進咱這吃飯了?到走也沒幾回呢吧。瞅梁小姐,前兩天連蜜汁火方都吃上了,可把我饞的,我只澆了個飯就覺得可香了呢。
——嘿,就這出息,不就口肉,有什麽好饞呢。
——你可別說這話,當時你可一直誇說好吃呢,現在擱這嘲笑我倆呢,忒沒意思了吧……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