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筍步魚

春筍步魚

宋文初飛奔過去,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個支起的雨棚——一定是她!

也不知道是什麽沖動,她一股腦奔着沖過去,鑽進棚下。梁晚正考慮着用什麽顏料,不出意外被吓到,見是她又笑起來。見她笑吟吟模樣,額頭上又落了雨水,眼睛亮又亮,好像電影裏的女主角,芙蓉出水,漂亮得驚人。給她遞了紙擦幹淨,才問她怎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能就是很喜歡梁晚吧——就像有的人天生有朋友緣,打一眼見面就喜歡,她覺得梁晚就是這樣的人,溫柔又舒服,雖然即使到現在認識也沒有幾天,但她就是莫名的喜歡她。甚至思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面相,真的會有這樣讓人很喜歡的長相嗎?或者說這就是絕對狙擊吧,她真的無敵喜歡!

看她好奇地瞪大眼睛,連圓潤的臉頰看着都格外可愛,紮着丸子頭,卡了枚彩色發扣,粗糙的野生眉,手上拿着細細的毛筆,顏料、吸水布、筆架等都放在臺子上,一切安然自得。宋文初後知後覺覺得自己像粗魯的求愛者,突入她的世界,頓覺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會,她嚴謹地把啃了大半的包子展示了下:“那個,吃包子嗎?”

于是畫到一半,梁晚吃起了宋文初特地折返冒雨拿來的肉包子。

她坐的小馬紮,包裏還有個備用的,分享給宋文初。傘棚很大,她和宋文初坐在下面聽雨聲。以前寫生時也和朋友一起這樣坐在傘下發呆看風景,畢竟寫生是冗長的過程,靈感随處可撿,總得休息片刻。

說完她的,問宋文初怎麽突然跑過來了。宋文初捧着臉傻笑,說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聽小波提到她在這附近,突然就很想來看看。又說,自己早上吃早餐時候就想到她了,結果去喊她才發現已經不在了。

梁晚解釋是來這裏寫生了,畢竟來杭城是帶着工作,最近會一直很忙,如果想找她,可以微信上聯系,或者平時她下學後來找她。

宋文初想了想,問她吃過早飯沒,梁晚頓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只喝了杯咖啡。又緊跟着解釋,其實她平時也不會吃很多,因為作息習慣——

還沒說完,宋文初鄭重地握住她的手:“姐姐,來蔡記吃早飯吧。蔡記一般不會歇業,師傅是和我們一起用早餐的,多一雙筷子而已。正好姐姐平時不怎麽吃早餐,這是多不好的習慣啊,不如一起吃早餐,真的很方便的……”

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本想解釋是自己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結果錯過了最佳拒絕時間。被她一頓噼裏啪啦給繞跑了。真的很想拒絕,但根本抵不過宋文初,她真的撒嬌很有一套,為梁晚平生見過最牛,在她嬌滴滴的神情下很難讓人對她說出“不”字。梁晚勉強答應,但是如果有時候時間上不方便就不去打擾了,宋文初都答應了還管什麽三七二十一,一揮手權當沒聽見。

——所以為什麽那麽喜歡她?

梁晚不知道,宋文初也沒想出原因。

她在發呆,傘外還在落雨,杭城的梅雨天就是這樣,雨不大,但纏綿不絕,似珠簾。宋文初捧着臉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思考到底是為什麽呢——她明确自己不是因為愛情對她心動,可她确實很喜歡梁晚,連她現在有點邋遢又懵懂的樣子都覺得很可愛,可梁晚又比她年紀大,也不能是因為母愛啊?看來真的會有那種從臉而出發的友情啊。

有些肉肉的臉蛋,側臉依稀可見精致的下颌線,其實不是很标準的圓臉蛋,但因為線條飽滿,整顆腦袋連着後腦勺都是圓潤的,細看其實更像是鵝蛋臉,但比鵝蛋臉扁圓一點——宋文初默默轉回頭,心想她和哥哥的審美一致,回去問問哥哥或許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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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就得到了來自宋文鐘的答案——他刀着魚,雲淡風輕:“因為你一直很喜歡這樣長相的女生啊。”

她睜大雙眼,有些微的不可思議。

“可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他笑着瞥了她眼,“你知道什麽呢,什麽都不知道,還好跳舞跳得不錯,不然我都要擔心你以後能做什麽了——好了好了,有什麽緊張的,你自己都說了沒有心動的感覺。再說了真要是心動了也沒關系,人家不一定對你心動,痛苦的只是你而已。”

她擰眉:“哥哥——”

旁邊師傅學徒笑成一片,他繼續道,“好了言歸正傳。梁晚她确實是可愛的類型,你一直都很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呀。記不記得小學畢業的時候,你最喜歡的女同學也是圓臉蛋的小姑娘,要和你分開上不同中學,你難過了一個禮拜呢,後來才慢慢好起來。而且梁晚确實看着就很讨喜,又漂亮,女生都喜歡和漂亮的女生做朋友嘛。不要想太多了,說不定她也很想和你做朋友呢。”

她震撼地再次瞪圓眼:“真的嗎——”

他們紛紛點頭:“梁小姐的面相一看就是那種有福氣,你問問老人家,十個有八個都喜歡呢。”

“對啊,小初你是随媽媽長得漂亮,和梁小姐完全是不同類型的。要說老一輩啊肯定都喜歡這樣的,耳垂厚,看着就知道是個心地善良有福氣的。”

也有茫然的,“不是我說啊,你們一個個感情都什麽時候觀察的,就我都還沒什麽印象呢?”

“那鐵定是你的問題,梁小姐和小初關系這麽好,連小老板都知道,你還不知道呢,你不行啊哈哈哈哈哈!”

“放什麽屁呢你才不行——”

被宋文初強行拉來吃午飯時,梁晚被思考完畢的宋文初分享了自己一上午的思緒歷程,得知後捧着碗筷有些微的眩暈:宋文初居然還因為她太喜歡自己了而質疑過她是不是同性戀?

梁晚不可思議地望向對方,短暫的放空,并思索現在的高中生可能真的和她當年不一樣了。

宋文初哈哈大笑,宋文鐘無奈地敲了她一筷子,叮囑她快點吃。又轉頭和藹同梁晚道:不必管她,抽風了。

笑完宋文初很認真地和她分享了自己的想法,毫不羞澀地說自己是真的很喜歡梁晚,很想和她成為好朋友——梁晚有些迷糊,仿佛自己喝醉了,腦袋暈乎乎;又有些羨慕,能肆無忌憚表達自己的情感和喜愛的人,是多真摯的人。

她又哪裏有宋文初認為的那樣好,宋文初是個單純的女生,而她不忍心讓對方失望;或許她也能做到更好,在愛的鼓舞下,不是嗎。

于是她認真點頭,答允對方。

一頓飯用得人心各異——宋文初飄飄欲仙,和喜歡的人結交認識成為了朋友;梁晚也飄了半個靈魂在天上,她知道自己并沒有對方想象中的完美,但仍希望不辜負對方的喜歡,和她的情感;宋文鐘想,他向來是知道妹妹的性格的,對她的舉措也不算意外,甚至做好了如果梁晚不知所措時補救的打算,但真正令他意外的是梁晚。似乎現在鮮少有這樣的人了,面對對方可以說有些突兀的真情表露,也明顯的回遞出了自己的真實情感,在不同年齡背景的基礎上,她并沒有把初初的想法當做兒戲,也認真的思考後回應,都是同樣寶貴的、真摯而溫柔的人。

他想,原來我才是這張桌子上的第三人。

唉。

吃完飯并不算很晚,一點多,梁晚去灌了杯咖啡,繼續回去作畫。

宋文初告訴她,蔡記是預約制用餐,固定桌數不多,所以員工用飯時間比較和藹,一般她和哥哥都是飯點左右挑時間吃飯,和梁晚本來的用餐時間相差無幾,左不過十一點,右不過一兩點。

下午的時間已經完成了太廟遺址附近的寫生工作,雨勢也相比上午有所緩和,只是稍有淅瀝的雨點,所以梁晚仍撐着傘。轉移地方,選擇在斜對角繼續寫生。

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蔡記,畫累了就喝會咖啡,站起來伸個懶腰,看會手機有什麽消息,再坐下來繼續畫。

上學時就有過議論,大家對寫生的意見看法并不一。有人認為這是規避創意和靈感的投機倒巧手段,想象配以觀察足矣完成畫作,缺乏創作的靈魂;有人則認為這是增強對外界事物觀察能力的好方式,更近的接觸大自然,才能從中獲取靈感。梁晚不偏不倚,什麽也不站。于她而言,寫生必然是畫畫中不能規避的一環。

無論歷史大作,亦或現代作品,尤其是中國畫,終究離不開現實景觀給予的觸動和靈感。寫生和速寫給予也不僅僅是表明意義上的,如何在短時間內作好一副盡量完美的畫作、如何在茫茫世界中恰當選擇自己所需,都是終須一生才能明白的東西。她并不否認寫生的便捷性,但不支持過于片面的觀點。

觀點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着觀點持有者的思想,梁晚覺得她可能和大部分人相同,她需要依靠現實景觀給予大腦的刺激,也需要自己的創意和靈感才能完成一幅畫的産出。

等下午的寫生完成,差不多天也快黑了。雖然逐漸準備着入夏,但礙于雨天,溫度和白晝時長都還停留在初春。今天黑得意外早,梁晚不得不結束,但進展已經足夠欣慰。回畫室把畫放好,大概明再進行一兩天天就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畫室裏的工作。

她作畫的習慣其實是和父親梁緒川那學來的,畢竟從開智開始就跟着父親身後學畫,審美,習慣,筆法……幾乎都是他的的翻版。

後來總有人提到這件事,青春期的她有意識地改變了一些,後來心态又發生轉變,不再理睬這些說法。畫是她的世界,與梁緒川無關,更與他人無關。

梁緒川籌備的“文.化”展是他作為老師,意圖提攜學生、展示祖國大好山河風光的一個畫展。其中他的作品自然是衆人期待,其次便是作為梁緒川獨女的梁晚和首席弟子錢江,剩餘十數位也是業內小有名聲的青年畫家。他作為畫家造詣頗深,作為老師也教導出了不少業內英才,客觀角度來說她确實敬佩梁緒川。但作為他的女兒,她只能說她并沒有外界想象中那麽快樂。

壓力是其次,更多的是不得不前行的促力,她只有這一條路能走,而且不能出任何錯誤——背負的不僅僅是她梁晚,還有梁緒川的名聲。

就像這次畫展,她自己很清楚她必須要答出平時及格分數以上的答卷,驚豔不可強求,但不落俗、保證正常水準卻不簡單。

梁緒川不允許她用之前已經展出或作出的作品,所以她不得不遠出找尋靈感。她無法舍棄這份羁絆,由不得她選擇。

所以她看着宋文鐘,有時會陷入困惑,似乎她和宋文鐘處于完全不同的境地。

雖然似乎都是傳承祖上手藝,都是作為年輕一代的晚輩,宋文鐘享受其間,連她都能察覺他的快意,無論是做菜、亦或是介紹歷史時都是格外的惬意;她也确實喜歡畫畫,享受作畫,但更多時候難以回避家庭和畫畫背後含義帶給她的壓力,她喜歡作的是畫,但世人更看重的是畫背後的她。那有時候似乎比畫還重要。

或許心态不同,真的能決定很多。

梁晚想,她還做不到徹底看開。或許這一進程只能由時間解決,成長是如此艱辛。

收拾好心态,洗浴後換了身衣服下樓,正好宋文鐘在對面宰魚。梁晚探頭辨識片刻,詢問:“是步魚嗎?”

宋文鐘擡頭看她,似詫異,随即點點頭,“對,晚上吃春筍步魚,怎麽樣?”

他動作幹練利落,很快解決完,修長的手指縱使沾染上紅色液體也仍然賞心悅目,讓她想起什麽橋段,影視劇中的片段,畫布上的鮮紅顏料,暗夜中拎刀的兇手。正笑着自己在遐想什麽,對方已然起身拎着魚和刀具準備進去,過程看得意外舒适,她莫名心情好了起來。

“好呀,我什麽都吃的。”

中午用的簡單,下午也只喝了咖啡,現在進了廚房聞着殘留香味才意識到好像真有些餓了,坐在旁邊抱着下巴看他有條不紊的處理,突然問他:“宋文鐘,你很喜歡做菜嗎?”

他正洗着手,聞言眯着眼側頭看了她一眼,很快繼續動作:“當然。”

頓了頓,他又說,“你不一樣,也很喜歡畫畫嗎?”

窗外雨滴答滴答落着,她沒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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