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湖醋魚

西湖醋魚

雖然很喜歡,但是大早上吃粽子什麽的,确實有點噎。

今天答應陪梁晚轉一遭,所以今天蔡記裏由師傅們掌勺,他倆蹲在對面吃粽子。對面蔡記熱火朝天地摘着菜熱着鍋,看着真挺熱鬧。

在北城時,梁晚也去過不少私房菜,總體來說定義為味道可以價格高難預約特講究;蔡記比起她去過的那些,相對而言環境沒有那麽講究,不是什麽坐落在CBD中心區私人別墅深處的小情調私房菜館——直接在路邊,看着不起眼,說好聽了是和這條街氣質相投,說難聽了就是破敗,還沒隔壁的燒烤店看着氣派。但聽初初說預約的話也要提前一個禮拜到半個月左右,但他們家每天左右也就五六桌的樣子。

所以這算是生意好嗎?她不了解也不清楚。

正好代理店長在旁邊,她嘴快就問了。

宋文鐘沒有直接回答,只說:“當年外婆掌勺的時候,生意要更好些,一般沒提前一兩個月預約很難吃到。不過知道蔡記的人并不多,多是外婆之前的食客。”

“之前的?”她好奇,“外婆之前在其他地方嗎?”

他點頭,簡單提了嘴,“在酒樓工作。”

梁晚了然,估計是個大師傅。

且說這趟宋文鐘帶她走的路,梁晚一門心思跟着他,以為要騎個車或者坐個公交什麽的去哪,沒想到直接靠走的。

路上他問梁晚,“知道紫陽山嗎?”

她擰眉,有些耳熟呢。猶豫着點頭,又搖搖頭。

“那知道吳山嗎?”

她立刻點頭。

“其實吳山是紫陽山、寶月山、七寶山等幾個小山的總稱,也叫城隍山,風景奇佳,是文人墨客喜好之地。吳山這個名字由來也争論很多,有說是因為吳國南界故稱之,也有說因為杭城人恐潮水,認伍子胥為潮神,因山上建伍子胥廟而諧音稱伍山為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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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步走着,穿街過巷,梁晚突然發現旁邊這不就是她早上來買的粽子店?

走完這條路,他直走,她好奇地四處觀察,這條路沒走過呢,藍底白字的路牌上寫着叫丁衙巷,巷口一顆快要凋零的玉蘭樹,盛季應該很漂亮。

繼續往前走,這邊是居民樓,宋文鐘聽她說,“記住這條路,西走上元寶心,登山路就在居民樓深處,之前康乾上吳山也是走的這條道。”

她配合的“哇“一聲,“四舍五入我也和他們一起走了呢!”

宋文鐘笑。

上山了,宋文鐘邊走邊向她籠統介紹周圍風光和人文歷史,梁晚用相機代以記錄風景,今日天氣晴好,花草樹木盡興舒展,賞心悅目,剛爬上道就撞上了今天的第一個景點。

也是有意思,是處寺廟,寶成寺。

更有意思的正對着的便是居民樓,下面還能看見健身器材。梁晚想想就覺得可樂,在家推開窗就能看見寺廟,也是奇妙的體驗。

這是處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因為寺裏坐落着全國唯一有紀念意義的麻曷葛剌造像。山中空氣清新,草木遮蓋,溫度也比山下低上不少,雖然看着陽光燦爛,但落在身上并不怎麽熱。他們走進,宋文鐘問她了解麻曷葛剌造像嗎,她下意識搖搖頭。

想了想,她說,“我只知道麻曷葛剌,在梵語中,譯為‘大黑天’,對嗎?”

能知道這個已經不容易,宋文鐘稍有意外,但想到她的專業,知道也不是沒可能。于是點頭,“寶成寺其實是五代後晉吳越國王妃仰世所建,當時叫釋迦院。宋時才被賜名為寶成寺,但這尊麻曷葛剌造像是元至治二年左衛親軍都指揮使所鑿,經過修繕,可以說是國內唯一一座完整且有确切紀年題記的,意義非凡,是研究藏式佛教很好的對象。”

她拍了很多張照片,此處游人稀少,它徒對着冷清張牙舞爪,反而顯得它落寞了。在吳山一處院中數百年,不知是何體驗。

梁晚問他,“為什麽只剩下吳山這一尊了呢?其他的都不見了嗎?”

宋文鐘思考片刻,“我知道的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多……說不定,是因為它看起來太過兇惡,所以其他的都陸續沒了。”

梁晚睜大眼睛,似是不信,宋文鐘笑說,“開玩笑的,不過你聽聽就好,我記得也不清楚了。嗯…相傳大黑天傳入中國是在元朝,忽必烈信他為軍隊的保護神。你看,它是不是長得也很兇惡,不像善輩。清朝時,滿人也對大黑天很是崇信,但後來慢慢沒了,可能和歷史發展有關,我了解也只到這裏。”

她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寶成寺內不止有這尊麻曷葛剌造像,岩壁上共有造像三龛,右側龛是麻曷葛剌造像,而左側龛和中龛分別是蓮花生大師造像和三世佛。

梁晚對它們很感興趣,圍着看了很久,又因為少有人跡,最後興致起,掏出畫板直接寫起生來。直到突然想起宋文鐘,左右一望根本看不見人,才恍然停留太久,他或許該無聊了。

出來一看,果然,連宋文鐘都坐在石階上擺弄手機去了。頓覺不好意思,小跑過去,也一屁股坐在旁邊,歉意解釋說太專注了,忘記他還在了。正好摸到包裏的水,趕緊獻寶似的問他喝不喝。

宋文鐘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并沒有拒絕。就着咖啡和礦泉水坐在石階上聽着鳥鳴蟲動葉拂聲。

她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她自己也知道平時專注起來很少會顧及他人,很容易忘記其他事情,不然也不會那麽頻繁地忘記吃飯。但剛上山就把人家忘了這種事實在是太尴尬了吧。

宋文鐘反擺擺手表示沒關系,反而問她:“是畫家都會這樣嗎?就是認真起來能忘記一切,什麽都不在意。”

她搖頭,“每個人不一樣的,我随父親,他也是個畫癡,母親說這大概是遺傳。”

“你畫的也很好,雖是速寫卻很細致,幾乎是拓了下來。看來天賦和勤奮缺一不可。”

或許宋文鐘只是随口一說,她卻認真的點點頭,“是的,天賦和勤奮缺一不可,徒有天賦很難走長,只有勤奮也很難打動觀者,靈是畫中最妙也最玄的東西了,所有人都求之不得。”

吳山其實不小,景點多且雜,順着路去了潑水觀音,她覺得景一般,甚至是有點不起眼的。但宋文鐘說的趣聞卻格外有意思。宋文鐘說它其實原來不叫潑水觀音,叫做鹿過曲水,曾是“吳山十景”之一。這處原為白鹿泉,只後來漸被人遺忘,有因為巧合的觀音像,加之後來某些人謠傳此水有通治百病的功效而在民間火了一陣,“潑水觀音“就此出世。又去了瑞石古洞,收獲幾張照片和速寫,在路邊看着指示牌,決定随意走,結果碰上了石觀音閣,快走回去了。

周末才開放,他們趕巧,僻靜中夾雜着山中鳥鳴,他們走了進去。

院內綠茵蔥蔥,石板上寫着建于清朝,是晚清時期杭城小型寺廟建築的代表。裏面有個觀音洞,觀音造像也于此,旁邊還有一洗心池。

她拍着照片,宋文鐘悠悠來了句:“這可是送子觀音。”

梁晚悠悠轉頭:“你想拜拜?”

都閉嘴了。

在路邊就着包裏的面包解決過遲來的午飯,宋文鐘的知識庫簡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最神奇的地方還在于總是讓她莫名其妙卸下防備,不自覺地就跟着他聊了許多,關于杭城,關于西湖,關于吳山。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故事,聽得她笑了半路,又記了半路。

往阮公祠發現走,才發現原來城隍閣也在這邊,原來這都在一片地方。來過幾次城隍閣都沒往這邊走過,從來都是哪裏上哪裏下。

天還沒黑下來,但西側隐約看見落日餘晖,她吐息納氣,覺得心曠神怡。

下山道走着,他突然說,“看,玉蘭。”

擡頭,真是玉蘭,鵝黃的,柔軟的,居然還未凋零,藏在不知哪處拐角,開得正盛,孤芳自賞着。

她掏出手機拍照,覺得更歡喜了。

比起循規蹈矩的日常,驚喜實在是行走于世間最簡單、最樸素也最易遇見的快樂。

于是高興的,一下山看見第一家便利店就請宋文鐘吃了根雪糕。

“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帶我看到這樣的景色,你有什麽很想要的東西嗎,我可以送給你當禮物。”

對面捏着小布丁神奇莫測,而她沉浸在自己的興奮裏,猜測了幾個:“刀具?菜板?廚師服?護手霜你要嗎?”

宋文鐘見趨勢不好,及時打斷:“沒關系,本來就是答應你帶你逛逛,你有收獲那就說明今天沒白來,我也很高興能幫到你。至于禮物——這就不用了。”

她自己也意識到這話好像不大好,但一時也想不出來合适措辭,小短腿跟在他後面邊邁邊問,“那你以後有什麽想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幫你,真的!總之真的很謝謝你!”

他懶散地揉着肩膀,夜幕慢慢落下,萬家亮起燈火,悠悠一句話飄下來,“你好好吃飯,我就足夠欣慰了。”

梁晚愣了下,随即“嗯”了聲。

回去梁晚收拾行李,把速寫挨個放好,還挺滿意。

洗澡換衣服,髒衣服扔洗衣機,吹完頭發下樓,發現居然是宋文鐘在做飯。

她有點驚訝,問他,“怎麽是你做飯呀?”

宋文鐘套着圍裙,像個質樸的廚娘。打個哈欠,估摸着是累了,搞的梁晚更加不好意思了。

“前兩天帶回來的草魚,養在後面呢,覺得差不多了,要不就今晚吃吧。“又瞄眼她,”你也餓了吧,留的沒什麽填肚子的菜,這道你應該會喜歡。”

她眼睛亮亮,簡直想立馬給他鞠躬道謝了,迫不及待問:“是什麽做法?”

他笑,眼睛也彎起來,“西湖醋魚。”

梁晚美得不行,跑出去買飲料去了,穿着涼拖鞋,石板路踩得清脆響。

宋文鐘情不自禁笑,覺着梁晚真是小孩模樣,和宋文初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剛認識認生,久了才能發現其實挺簡單一小姑娘。

宋文初在練舞,梁晚沒去打擾她,又小心翼翼合上縫,抱着飲料回來了。

大瓶百事可樂,兩升才六塊錢,梁晚唏噓這價格屬實驚人,放到桌上後去圍觀宋文鐘做西湖醋魚了。

西湖醋魚嘛,沒吃過的也都聽過這響當當的名號,更何況梁晚吃過。曾和朋友慕名去樓外樓下館子,招牌就是西湖醋魚,确實好吃,鮮嫩酸甜,肉質緊嫩美味,不過她現在也不怎麽記得味道了。

魚是現殺,下沸水煮。許是今天白天太過順利,山上的關系好得像他們認識許久一般,梁晚一下子沒轉換回來,熟稔地靠在旁邊笑眯眯問宋文鐘,“宋大廚,西湖醋魚有沒有什麽典故呀?”

本是調侃心思,還未待她意識到行為不妥,對方沉吟片刻,居然真的接口說了起來。

“其實西湖醋魚歷史算是悠久,始于南宋高祖,對還是那位高宗趙構。不過說到它,不得不提及宋嫂魚羹。當年高宗來杭,微服出巡時品嘗到了城內一喚作宋五嫂做的魚羹,覺得甚是美味,臨走時特地多給了銀兩,後來宋嫂魚羹名聲大噪,一時傳為佳話。世人皆說,宋嫂魚羹經名廚整治後傳為西湖醋魚和宋嫂魚羹兩種名菜,具體些,據說是俞樓主人俞曲園先生,在杭時常食宋嫂魚羹,認為中州魚羹常用河鯉,但江浙鯉魚不比河鯉,所以改用西湖鲩魚,也就是草魚,兼用宋嫂魚羹和德清人烹魚的方法,改良制成了如今的西湖醋魚。

“其實做起來很簡單,并沒什麽難度,無非是醬汁調配略有差異,當然魚的新鮮程度也對食材有很大影響。像樓外樓對西湖醋魚這道菜就是有着嚴苛要求,他們所用鲩魚都會單獨在樓前西湖內用竹簍中養幾天,待除泥氣,才會使用之。像鍋裏這只就沒那麽奢侈了,取了西湖水單養了幾天,算是民間頂配了。”

梁晚捧着下巴思索,“原來這麽講究。話說我是第一次知道做菜的學問這麽多,你說起來也很有意思。”

他挑眉,“有意思嗎?初初每次聽我說都腦袋大,聽不完一半就跑了,我還以為是因為自己講述得太枯燥,原來是觀衆沒選對。”

她笑,“初初的性格和你不一樣吧,她很活潑。”

他低頭調配着醬汁,說,“是,我随母親,初初随父親,她靜不下來。”

她掰着手指說,“所以學舞蹈很适合她,她身材比例也很好,跳芭蕾真的很漂亮。“

“你看到了?其實當年她不願意學芭蕾的,吃不得苦,幾次哭着鬧着說不學了,最後還是母親把她摁回去了。”他想起什麽,眯起眼睛笑着,“還好摁回去了,不然初初現在的成績考大學都夠嗆。”

她噗嗤一笑,“初初會有好出息的。”

開飯了,梁晚饑腸辘辘,給大家都斟上一杯可樂,然後大朵快頤。

好好吃!

不知道是因為餓的還是這道菜真的很好吃,反正感覺這道菜不亞于山珍海味,一條草魚竟然如此鮮嫩美味,醬汁也恰到好處,和細嫩白皙的魚肉結合,梁晚恨不得拿它拌飯。再來口快樂肥宅水,真是痛快!

死得其所——梁晚如斯評價這條草魚,摸着滾遠的肚皮,眼神中充滿了贊賞和滿足。

照例還是宋文鐘洗碗,不過梁晚良心過意不去,在旁邊等了他會。

“怎麽,有事?”

梁晚搖搖頭,“沒,就是覺得留你一個人在這,不大好意思。”

天黑黑,平日熱鬧的蔡記也冷清無比,前廳關了燈,只有廚房裏的白熾燈亮着。宋文鐘用抹布擦幹臺面,拎好垃圾,關燈,鎖門。

梁晚向他露出笑容,“拜拜,明天見。”

他颔首,“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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