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靈隐寺
靈隐寺
吸取昨日教訓,今天梁晚準備充分:運動鞋,挎包只裝了水杯和驅蚊水,頭頂防曬帽,套件防曬衣,輕便上陣。
靈隐寺她來過數次,回憶起來只有一次印象極深。是她獨身前往,正是初秋的下午,在門口便利店買了包路人推薦的酸奶,順着人潮進去,一層層往上走着。
其實于她而言,寺廟大同小異,但可能那日腳程不趕,一個人輕松惬意,反而對它印象深刻。整座靈隐寺隐在燦爛的陽光裏,樹葉光影投落,大雄寶殿前匆匆往來的人,琉璃瓦頂,香煙彌繞,升到半空,呈朦胧的雲霧感,同兩側的高聳古木,陽光恰到好處,像是電影中獨有的畫面,仿佛打下一層濾鏡。她身為旁觀者,在側默默記錄下這幅景象。那幅速寫到現在還保留在工作室裏。
那個季節的樹木顏色多端,靈隐寺內古木奇多,有的深綠,有的已泛黃,有的在翠綠和黃綠邊界徘徊,加之飛檐,舉起手機随便一張照片都足夠好看,黃意又無端染上了一抹秋色,是身處其中都感受不到的,但樹葉變幻已然彰顯其間。
而今日陽光璀璨,又是另一番景象。進飛來峰景區後照例先游歷一番,怪石奇石須品味一輪,看到後面眼花缭亂,多數人便加快腳步走了,趕赴下一個景點。
宋文初和宋文鐘指着古石小聲讨論,梁晚走在後面邊拍邊思索,陸續走了一個小時才走到靈隐寺門口。
梁晚捧着手機回神,和他們驗票進門後,恍然發現……手機快沒電了。
拍照模式真的用電好誇張。
宋文初帶了充電寶,她借過邊充邊和他們一塊進去游覽。照例敬香磕拜,靈隐裏的香客格外虔誠,偶遇身披明黃的和尚,淡然走過,很快消失在拐角。
梁晚探頭問宋文鐘,“宋師傅,靈隐寺有介紹嗎?”
宋文初噗嗤一笑,沒忍住。
宋文鐘無奈看了她一眼,問,“真要聽?”
她點點頭。當然了,不然還趕着來上語文課?
宋文初默默往外撤了,臨走前抓着梁晚的胳膊感動道:“我哥活了二十多年了,終于有人願意聽他說這些東西了,媽媽知道肯定會欣慰哭的。”
梁晚哭笑不得,有那麽誇張?她只是常識很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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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往上走着樓梯,宋文鐘在她身側輕聲說,“那就來個簡單版的吧…靈隐寺位于西湖靈隐山麓,是杭城最早的古寺。據說它的創立也頗具傳奇色彩,曾有位印度僧人,名為慧理,從中原而來。登靈隐寺時,覺有一峰似曾相識,道‘此乃天竺靈鹫山一小峰,不知何代飛來?佛在世日,多為仙靈所隐’,于是在飛來峰下卓錫建寺,連建五剎:靈鹫、靈隐、靈山、靈峰、靈順。不過除靈隐寺外,其他都或廢或更,再也不存。
“康熙帝南巡時,賜名 ‘雲林禪寺’。所以現在它也有別名雲林寺。其實這個沒什麽好提的,但還記得昨天我跟你說法喜講寺被乾隆賜名的事嗎?其實是因為康熙在前賜名靈隐寺,乾隆眼饞,但不能改,只好另挑了其他寺廟來賜名。”
梁晚琢磨了下,不可思議笑道,“真的?你沒逗我?”
又想,“好吧,那乾隆還挺逗的——雍正去哪了?”
“雍正?他很勤政,所以早逝,沒機會下江南。”
宋文鐘道貌岸然樣,表示不可質疑。但眼底帶着笑意——好吧,這顯然是宋文鐘自得的冷笑話環節。
她只好老老實實點頭,跟着附和這個他思索出來的不怎麽好笑的冷笑話。
跟着宋文鐘往裏走的時候她走神片刻,想不通宋文鐘這樣一個…還挺正直的人,怎麽那麽偏愛冷笑話呢。也不是很搞笑,也不是很冷,但就像要彰示自己其實還是挺有趣的,所以至此不疲的玩着。
也不經常玩,所以偶爾蹦出來的時候都不忍心說不好笑,畢竟他是個循規蹈矩的文化人。人難得搞笑下,都不好意思讓他失望。
梁晚後知後覺咂摸着,品出了幾分對待自個兒那不怎麽上網沖浪又渴望不被外界丢下所以辛苦學習的爺爺時小心翼翼的态度。
雷了一下,趕緊抛之腦後。
靈隐寺以天王殿、大雄寶殿、藥師殿、法堂、華嚴殿為中軸線,向上走着路上能依次看見,側邊也有不少建築。梁晚去過一次五百羅漢堂,繞了幾圈都沒成功從原口繞出來,最後只好作罷,就近找了個出口先出來再說。
她也不認得五百羅漢,試圖認幾個,皆失敗,心想要是師兄肯定會很喜歡。再一想,人家肯定早來過了。國內知名景點說白了就那些,對自己胃口也要對自己專業取向的,大部分都去看過一番,剩下的就是往不知名景點裏鑽,往往能找到更多美麗風景。
梁緒川主張筆在手中,路在腳下,人只有走出去才能看得更多,畫得更好,後來甚至有了硬性規定,一年必須要外出走多少個地方。
所以也被外界诟病,稱是不在意靈性,只是大把的素材堆積起來的作品而已。梁晚聽同門師兄弟說過很多議論,但不予理睬,畢竟與她無關。
但其實不光是此,梁緒川給予她許多好處,自然也免不了負面影響。從小到大,她受到的那麽多争議,得到的那麽多讨論,其實無時無刻不包裹着她。點滴雖小,彙聚卻如泉湧,她再清明,也難逃離。
不過現在想起來,看着眼前景,卻是騰起了其他心思。可能是恰好的心思,恰好的時機,她喊住宋文鐘,邊走着,邊猶豫着闡述一遍,然後企盼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給出什麽意見。
意外的,宋文鐘聳聳肩,并沒有說什麽。
“都是他人意見,有什麽參考意義?誰是作畫人,誰才能說話。”
宋文鐘滿不在意模樣,仰頭迎着陽光,纖長的眼睫毛在光下格外清晰,似乎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眼角褶皺弧度恰好。梁晚張大眼睛,覺得這句話難得的……不符合宋文鐘。但很實在。
他們在殿外石階上坐下來,游人在這拆開零食袋吃着休息。梁晚也翻出枚黃桃吸吸果凍,扭開蓋子後吸了幾口,才說,“可是畫畫本身就是會很看重評價,無論是同行,或是觀者,他們的評價都很重要。不過另一方面,我也認為畫畫是自己的事情,我畫出怎樣的畫,取決于我,我的審美,我的閱歷,我的喜好,這和旁人有什麽關系呢。所以有時候我會覺得矛盾,雖然在目前行動上不會動搖我,但偶爾想到這個,我會覺得猶豫。”
宋文鐘偏過頭,看着她的眼睛,“那如果我今天沒能給你有用的建議,你之後還會這樣繼續下去嗎?”
她點點頭。
他笑,“那其實你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你只是質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對的,外界對你的影響固然重要,但其實不足以改變你。你是個固執的人。”
她摸摸鼻子,“确實,但同時我容易想很多東西,雖然最後不了了之,但糾結的過程很漫長也很苦惱。可能要過很久我才能想通,徹底放下它。”
宋文鐘指着不遠處的殿堂,她眯起眼,跟着望去。十點多的陽光正是明媚,萬物生機勃勃,而隐約可見殿中佛像,在縫隙間若隐若現。
無悲無喜,俯視世間人。
“人們為什麽要來寺廟?為求一份心安,為保一份平靜。說是祈求佛祖,不如說是認清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欲望,我想要做到這個,我想要得到那個。人在佛祖前的心思是最簡單幹淨的,因為撇去了所有虛假僞裝,只獻上最簡單的祈求心願。
“你不如也放下心思,磕拜一二,或許能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擡首,若有所思。
待登至頂,梁晚從殿中出來,打眼就看見站在外面的宋文鐘。
她走過去,宋文鐘問她,“有答案了嗎?”
梁晚想起什麽,笑着搖頭,又點點頭。
“繼續畫吧,這才是我想要的。其他都與我無關。”
其實她不追求外界對她怎樣怎樣的評價,不渴望多少人賞識她的才華,也不在乎他們的評價,她究竟是空有素材沒靈性,還是徒有靈性沒本事,其實都與她無關。那是他們就細枝末節推測出來的她,哪是她。
她在自己心中,在執畫筆畫自己想畫的。
要真正放下心中執念太難,進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于是宋文鐘笑,“那就是有答案了。此行不算虧了。”
走下去時在素齋旁坐着等宋文初,梁晚問宋文鐘,“那你有迷茫的時候嗎?”
怕他不理解,梁晚手舞足蹈地比劃:“就是那種,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做,到底怎樣是對的,我該做這個還是該聽那個的時候……那種迷茫?”
給她自己也說迷茫了,說的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宋文鐘沉吟片刻,還真的點點頭。
梁晚睜大眼睛,頗有點不可思議,“真的嗎?”
脫口而出後發現好像不大好,她不好意思的為自己找補,“可能因為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來着。雖然我們都差不多大,但我很佩服你的,博士學歷,做菜超好吃,做事很周全也很體貼,人也厲害。我在你面前總感覺像小學生一樣,什麽都不明白似的。”
宋文鐘被逗笑,“怎麽都小學生了,你也很厲害哎。”
說罷倒嘆口氣:“其實誰都是這樣過來的,我當年也沒比你好多少…”
他揚手擋住刺眼陽光,晃了晃五指,簡單道,“我大學中間休學過兩年,去外婆那做菜。但後來自己放棄,斷了後路,就回來上學了,一路念到博士。發現對念書也沒太多興趣,就退了下來工作去了。經教授推薦,在大學做了一年多講師。後來正好外婆這邊出了事,我就出來頂起蔡記,一直到現在。”
梁晚差點以為自己沒聽懂,“啊?那…那你大學的工作呢?”
“當然是辭職了。”
她結巴了:“就、就為了出來當廚師嗎?”
看她大受震撼,宋文鐘不給面子地笑起來,故意說,“怎麽,廚師不好嗎?瞧不起廚師?”
梁晚趕緊搖頭,但動作掩飾不了表情,她還沉浸在震驚中。
但其實想一想也不該那麽驚訝,宋文鐘好歹也是博士畢業,當時知道他是博士生廚子的時候就有些驚訝,其實講師廚子效果也差不多……
成功說服自己,收斂神色後她繼續問,“可是,那你以後怎麽辦呢?你要在蔡記做一輩子嗎?”
宋文鐘笑,“說不定呢。”
她再次陷入思考。
怎麽說呢,倒不是歧視廚師,但總覺得宋文鐘只當個廚師實在是……過于大材小用了。而且還是在城橋路這麽個地方,就憑宋文鐘這手藝怎麽着也得去個什麽樓外樓天外天的地方吧!屈才,太屈才了也!
和宋文鐘說了他的想法,他的面色變得有些古怪。但還是改口說,其實他也沒想好,目前也是在探索中,在蔡記他是存着休息的想法,還沒想好具體以後做什麽。
梁晚松口氣,這說法總算是聽得正常點了,畢竟是二十多的年輕小夥子,不能這個年紀就失去鬥志了啊!要說他樂意去樓外樓什麽的地方打拼打拼,她覺得不錯,要想在城橋路窩一輩子,她實在是覺得有點浪費了。(沒有瞧不起城橋路的意思)
同情般拍了拍宋文鐘的肩,“以後要是糾結了,記得來找我,我一定傾力給出我的建議!不讓你的知識和廚藝被埋沒!我還有很多朋友呢,杭城混不下去了來北城啊,我天天來你這吃飯!”
宋文鐘落在璀璨陽光裏,歪過頭,看樣子似哭笑不得,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等來宋文初,在旁邊素齋用了頓面,簡單但也足夠填飽肚子。
靈隐寺裏有家素齋,只賣素面。名字都起得很好聽,吉祥面,長壽面,福祿面,羅漢面等,她挑了份長壽面,也就是雪菜冬筍面。宋文鐘和宋文初咬的都是吉祥面,白菜清湯,佐兩塊素燒鵝,蘿蔔幹也很清脆爽口,三個人圍坐吃一頓,面油而不膩,吃得倒也暢快。
宋文初估摸着是半天沒找着人講話,吃完逮着梁晚講了好半天,一直到走出靈隐寺往永福寺方向走還沒停下來,梁晚看着都累,從包裏掏出水給宋文初潤潤嗓子。
永福寺很近,再往上走半山腰有座韬光寺,上面則是北高峰,坐落着天下第一財神廟。
說起這個,梁晚覺得好笑,說,“當年來這裏,朋友說要去天下第一財神廟,我說好啊,但這個廟叫什麽呀。朋友在點評上翻照片,最後指着圖片和我說,好像就叫天下第一財神廟。我一看,還真是這麽寫着的。不過後來才看見,下面其實還寫了個靈順寺,眼拙沒看見罷了。”
宋文鐘聞言也笑,“确實,不過杭城人一般也都這麽喊。它原是靈順寺,只是現在幾乎沒人這麽叫了。”
宋文初迷眼撓頭:“我居然也不知道?”
宋文鐘敲她一腦袋,“你能知道什麽,再過段時間梁晚都要比你還像個杭城人了。”
梁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