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粽香

粽香

端午到來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似乎是一夜之間,路邊支起了賣粽子的小攤,早餐鋪那的粽子店生意也達到一個小高峰。

清晨的陽光透過梧桐葉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梁晚跟着宋文初吃早餐回來,路過賣粽葉的地攤,婆婆彎着腰挑挑揀揀。

一路粽葉飄香,她突然好奇:“初初,端午蔡記會做什麽餡的粽子呀?”

宋文初打個哈欠,嘴張得老大:“很多哇。诶你喜歡吃什麽粽子啊,甜粽鹹粽?”

她不假思索,毅然:“甜粽無敵!”

宋文初哇哇大叫:“鹹粽才是無敵!”

就着甜鹹粽兩人争辯一番,未果,但意外得知宋文鐘喜甜粽,梁晚單方面宣布此事以2:1獲得勝利,宋文初嘟着嘴回練舞房去了。

跟宋文初拌嘴感覺自己都變年輕了,她笑着去對面看了眼,和小波他們無聲打個招呼。探頭進廚房,目睹了四個師傅齊手包粽子的難得畫面。

“我剛剛還在和初初讨論甜鹹粽哪個好吃呢,沒想到你們居然開始包啦!包的什麽餡呀?”話比腿快,打眼看見擺在桌上的蜜棗和紅豆,一顆顆漂亮的鹹蛋黃和切好腌好的瘦豬肉也在旁邊,她頓時了然。

宋文鐘還是回答了她:“蜜棗粽,紅豆沙粽,鹹蛋黃肉粽,純肉粽,還有堿水粽。”

張師傅在旁邊笑着插話,“随便賣賣,這些就夠了。梁小姐最喜歡吃什麽餡的?”

梁晚踴躍舉手:“蜜棗和紅豆,堿水蘸白糖也很好吃!”

宋文鐘奇:“你不是北城人嗎,我以為那邊不吃堿水粽呢。”

她笑:“我媽媽是南城人啦,她喜歡吃。”

“那怪不得,堿水粽很多地方都不做的。大家都喜歡吃帶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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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傅探頭說:“那也不一定,老人家還是喜歡傳統的堿水粽呢,軟糯,不費牙口。”

“這倒是,我丫頭也喜歡,一個粽子能蘸一碗白糖,不知道是吃粽子還是吃糖呢。”

“小姑娘嘛,都喜歡吃糖呢。”

梁晚圍觀他們包粽子,雖然是大男人,但一個個心靈手巧,速度飛快,邊說還邊聊着天。她忍不住手癢癢,洗了手,撿個幹淨圍裙,也坐旁邊包了起來。

之前沒包過,跟着師傅後面學了兩個才有模有樣起來。挑的最簡單的堿水粽,包紮得不好看,用一長串繩子,打結的時候手足無措。王師傅教她怎麽用繩子最簡單最快捷地裹住粽子,宋文鐘也指點她,說話間手上已經結束兩個胖墩墩的粽子,而梁晚還跟着那個結較量。

好不容易取得勝利,王師傅這才松口氣,笑說:“原來學畫的也不都是手上靈活。”

她不好意思的扭捏了下,“我不大擅長這個,嘿嘿。”

剩下的本就不多,五個人齊上陣,即使梁晚是來打醬油的,也很快解決完剩餘的部分。學徒們把擇好的菜送進來,師傅們起竈煮粽子,宋文鐘則開始準備今天的工作。梁晚溜回去摹畫,等一點多午飯好了才下來。

新鮮出爐的粽子,她嘗了堿水和蜜棗各一個就差不多飽了,再吃點菜。宋文初安利心切,又分享了半枚鹹蛋黃肉粽,梁晚老老實實給出評價:“是好吃的,但我還是更喜歡甜粽。”

宋文鐘剝着粽子發表今日名言:“果然世上最難的事就是改變別人的想法了。”

梁晚和宋文初紛紛點頭贊同。

粽子圓圓胖胖,說起來梁晚吃過這麽多粽子,覺得大部分都沒什麽區別,只不過比例和選米不同而已。相比之下也就是鹹蛋黃肉粽的味道有點獨特,讓她想到了鹹蛋黃雞翅,好久沒吃了哦。

她問宋文鐘,何時能吃到美味的鹹蛋黃雞翅根呢?

宋文鐘含蓄說,她想什麽時候吃呢?

她轉了轉腦瓜子,明天怎麽樣?

他點點頭,表示可以考慮。

不過今天才發現原來宋文鐘食量很大,但進食速度很快。梁晚看他一枚接一枚地剝,快且優雅,吃得斯文且大口。不像她跟猛虎奪食似的粗魯,嘴角和手上都黏糊糊的。

外面天氣很好,梁晚已經在籌備下一幅畫。依舊打算就地取材,在身後的山裏尋找靈感。

這次休息時間有些長,重新背上重重的大書包時居然覺得忍受不了。

西湖裏的荷花開了,她刷小紅書時偶然看見,覺得漂亮得驚人,于是背着花架趕去畫曲院風荷了。還碰上了暑假來寫生的學生們,跟着一起畫了兩天,有兩個新認識的小姑娘還在臨走時送給她小禮物,包裝得很細膩,拆開來裏面是明信片和小挂飾。梁晚沒有準備,于是臨時給她們一人畫了個小人畫,當做回禮,她們笑得很開心,說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等下山、再從畫室中出來後頭一天,正好是端午節。這次進展很快,效果也不錯,她心情極佳,和陳安打完電話後,趴在陽臺上看對面蔡記賣粽子。門前挂着艾枝,菖蒲,早上還倒了雄黃酒,現在還隐約能聞到那股味道。甚至還被塞了個香袋,她給裝在了手機鏈上。

這個天氣,驕陽似火,被屋檐在地面上分割出兩道泾渭分明的域,一道明一道暗。前段日子那股暗暗的香消失了,不知是栀子還是槐花或是茉莉,也不知從何而來,只在城橋路上暗自飄浮着。

沒什麽人,小波和小黃坐在攤後,百無聊賴搖着蒲扇。據她不完整的觀察發現,蔡記的人流量着實一般,每天固定幾桌,預約時間長的原因也勸退不少人。偶爾賣東西還是比較随心所欲的,想幹什麽幹什麽,小波他們平時休息時間會進廚房在師傅後面學東西,其他時候都看着冷冷清清,如同外面挂着已經落着不少塵埃的蔡記門匾。

宋文鐘這兩天難得不怎麽在店裏,估計是有事,梁晚也忙着新畫的事,跑得不勤。這幅畫結束,她從市中心回來,拎着剛出爐的可頌和拿鐵過去找大家。正好是休息的點,大家放下手裏無關緊要的事都過來吃吃喝喝。竈上還有批粽子在煮,是打算今晚吃的。梁晚偷嘴了個涼了的堿水粽,一口咬下去滿嘴的白砂糖,在舌尖上輾轉,極其滿足。

不過宋文鐘回來的巧,趕上最後兩個可頌,通通下肚後大家也都一窩蜂散了——畢竟老板都回來了,大家夥沒事也去找事幹。

梁晚懶洋洋看向他,“出去了?”

宋文鐘打個哈欠,“有點事,也就忙這兩天。”

她點點頭,順勢觀察一番,覺得他果然離開廚師服要更英俊些,簡單的短袖中褲就足夠清爽。

“話說,你上一幅畫結束了?難得清閑。”

她擡頭,說,“怎麽?上午剛結束,打算這兩天想休息休息呢,”

宋文鐘拆了個粽子,看出來也是餓了,頭也不擡說,“過兩天是我母校校慶日,你要來看看嗎?”

梁晚愣了下,“你母校…在杭城嗎?”

他點點頭,“江大。聽說今年有藝術展覽,你要來看看嗎?朋友說是畢業于江大的大家,下午會在體育館進行作品展覽,不少人會去。”

聽他說出個名字,梁晚發現自己還真知道,雖然不是同一個方向,但去看看也何嘗不為。于是爽快答應,在日歷上記下行程,提醒自己別忘了。

不過倒是想了起來,“那你這幾天出去是……”

宋文鐘笑起來,“是,同學聚會,還給老師送了點禮物。好久不回去,也沒什麽聯絡,發現人情世故真是麻煩。”

她也深有體會,附和道,“确實,每回碰上飯局我都腦袋大。話也不會說,酒也不願意喝,拉倒吧我就想回家。”

她第一次知道宋文鐘是江大畢業生。按之前的了解而言,他在江大念本科,出去念了幾年的碩士和博士,後來回來做了一年的講師,現在又在蔡記工作,這樣看多少覺得有些可惜呢。

少了個可能很不錯的大學老師,換來個确實很不錯的杭城菜廚師,梁晚調着色,思量這筆買賣到底劃不劃算。

晚上有幾桌,都給安排在樓上包廂了。宋文鐘攢了個局,大家一塊吃頓晚飯,一點下酒菜,幾杯附近打的老白酒,吃得醉醺醺回去。梁晚在旁邊純吃菜,一個人喝了半瓶兩升的可樂,捧着肚子踩着影子回去了。

校慶那日一早就出發,梁晚從小就好面子,在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面前怎麽邋遢都無所謂,出門了一定得漂亮,誰也不能阻擋她打扮。精心挑選衣服,最後選擇最近買了還沒機會穿的吊帶長裙,披件開衫,卷了長發,踩着高跟,全妝下樓——率先迎來了宋文初的歡呼。

她平時執着于畫眉毛和口紅,自認是出門必備。難得拍粉底畫眼線粘假睫毛,整前兩天小紅書刷到的綠茶妝,效果驚豔。

宋文初楚楚可憐,在她旁邊當免費群演:“哇哇好漂亮!仙女下凡!四大美人都得給我姐姐提鞋!哥哥在你旁邊站着都只能算保安!為什麽我要上課嘛,我也想和姐姐一起去,真是便宜哥哥了。”

她心想宋文初真是滿嘴彩虹屁,仗着踩高跟,摸着她腦袋說,“沒事啦,你上完課晚上一起吃飯嘛。”

“不行不行,下次我表演的時候,你也打扮這麽好看來看我好不好!我給她們好好炫耀一下!”

梁晚不懂現在的小姑娘都是什麽心思,不過一應笑着答應。轉過身才看見早餐是宋文鐘帶過來的生煎和小馄饨,香味撲鼻讓人無法拒絕。她嘆口氣,卸了口紅認真吃了一大碗,又上樓重新撲粉去了。

在門口等了會宋文鐘,昨晚睡得晚,現在困得不行,端了好會,剛忍不住打個哈欠,放下手就看見對面三個青茬腦袋齊齊向她問好。她笑眯眯揮揮手,對面也笑眯眯揮手。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駛來的車摁了兩下喇叭,梁晚望過去,打眼看見駕駛座上的宋文鐘,手肘搭着車窗沿,輕輕笑着。

她失笑,快步走過去,開門上車。

宋文鐘難得正經,白色襯衫,卷起袖子,方向盤上logo凸出。他轉頭笑說,“這邊路窄,容易堵車,讓你等了會。”

“沒事啦,正好看到小波他們呢。話說江大在哪,我還沒去過呢,遠嗎?”

“還好,不過早高峰開車也需要段時間。你困的話休息會吧,到了我再叫你。”

她詫異:“你怎麽知道我困了?”

他盯着前方,卻搖着頭笑說,“看見你打哈切了。”

梁晚尴尬笑了下,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趕上哈切呢。

本想振作的,不知道是車上環境太舒服,還是宋文鐘坐那沒什麽威脅力,梁晚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再醒來就是在停車場,宋文鐘往手腕上戴着表,梁晚睡眼朦胧坐起來,顧及着假睫毛,不方便揉眼睛,緩了會才回神。

他問,“裏面有咖啡館,喝一杯?”

她直點頭。

來得不算早了,校園裏比肩接踵,豎着旗幟,挂着标語,有青春洋溢穿着志願者服飾的江大學子,也有像他這樣回校參觀的歷屆學長學姐們,皮鞋高跟,打扮得衣冠楚楚。梁晚捧着杯冷萃邊走邊笑說,“算是沾了你的光,不然過多少年我也進不來江大呢。”

宋文鐘笑,“央美也是我多少年都進不去的學校呢。”

梁晚突然想到她還不知道宋文鐘念的什麽專業呢,問他才知道,居然是中國語言文化。

“原來你是文科生呀——不過也是,你也不像理工男。”

他悄悄豎起根食指:“小聲點,這邊大部分都是理工生呢。”

“那你碩博在哪念的,我記得不是江大了吧。”

“嗯,我碩博都在北大。”

梁晚瞪大雙眼,再次感到了世界的參差:“北大!你好厲害!我下輩子都進不去耶!”

宋文鐘再次失笑,“你小聲點,不然很快有人要看你了,這可是在江大。”

“啊啊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快去人少的地方躲一會。”

樹下陰涼,不知道是走到了哪條路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偶爾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喧嘩聲。大學校園綠化總是很好,兩道油亮的樹,道路寬闊筆直,教學樓高聳,夏日的風吹出玻璃窗旁藍色的窗簾,陽光打在課桌上,泛出不清晰的光來。

“不過你真的很厲害耶,中國語言文化……怪不得你了解那麽多古代知識呢。”

宋文鐘笑,“你是說之前提過的杭城文化?但其實關系并不大,中國語言文化屬于中文系,至于杭城文化,純屬我自己喜歡而已。在江大的時候翻閱了不少文獻,圖書館裏相關的書籍有很多,很多老本殘本都有收藏。”

“那你既然很喜歡它,為什麽後來還是回蔡記了呢,是因為更喜歡做菜嗎?”她還是很在意這個,又翻出來問。

這次宋文鐘并沒有逃避這個話題。喝了口咖啡,他回憶着說,“其實當時的抉擇很艱難,念了十年的中文系,不是喜歡也不可能堅持下來。但外婆病倒,蔡記危在旦夕,很可能支撐不下去了。畢竟是上百年的老字號,雖然現在不比往昔,但母親希望我能接手,幫助度過難關。而且外婆和蔡記對我也并不是全無意義,所以我還是答應了。”

她“啊”了下,倒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淵源。

“外婆只有我母親一個孩子,而我母親學畫,沒有繼承廚藝,一直都心懷愧疚。父親有自己的工作,自然也不可能。正值暑假,我當時在休假,所以決定先幫忙擔兩個月的擔子。但到了九月,外婆的病還是沒有好轉,我自己也抉擇不了。之前讀本科時江大的導師知道這件事後,勸我還是先回去。他是知曉我家事的人,說畢竟家事更重要,好歹我的文憑是實打實的,如果屆時想再回來,他也能幫忙。雖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我最後還是選擇辭了江大的職務,回蔡記。”

她點點頭,表示了然,“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你之前也說你更喜歡做菜,我現在明白一點了。如果不讓你回來,你也能在你的事業上做得不錯;不過你既然回來了,你在這裏也一樣會做的很好。”

“差不多吧,都是我喜歡的,情況不同,我所偏好的自然也不同。我當時其實也是臨危受命,滿打滿算來說,我在外婆這系統學習也就大學休學那兩年的時間,雖然之後手一直沒生,但到底和專業師傅不一樣。回蔡記後我才開始逐漸練手,師兄們也幫我,成果雖不錯,但還是比不上正經傳下來的師傅。我們店裏呢,也就三位師兄是外婆帶下來的,本該由外婆推薦着去其他地方做事的,但趕上外婆出事,沒來得及安排。他們長情,不願離開,說想等外婆回來。小波他們也只是由外婆領進門,還沒來得及入門呢,都是由師兄帶着學的。

“至于江大的事,雖然沒過很久,但現在回憶起來,好像恍如隔世,都快想不起來最初做講師那年的感受了,就連現在回到江大的校園,都覺得有些陌生。所以現在要問我究竟想做什麽,我也不知道,雖然我自己也清楚我在逃避,但現在,我也只能逃避。師兄們的去處還沒有決定,蔡記日後也不知是怎樣,我也不能耽誤學徒們的未來……”

他嘆口氣,苦笑着,沒再說什麽。

手中咖啡裏的冰塊快化完了,梁晚手裏濕漉漉的,掏出張紙巾擦了擦,前面的大道也走到了拐角口,只有一個左拐口。

她想了想,說,“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情況确實比我想象中要複雜。不過…外婆現在康複得怎麽樣了,還好嗎?”

“挺好的,治療及時,今年應該能回來了,大概下半年?最晚就是過年了。不過等外婆回來,我也該做出選擇了。”

宋文鐘露出悵然之色,仰頭不再說話。雖是綠意盎然的盛夏,知了在陰處叫着,陽光刺眼而爛漫。梁晚擡頭看着他,卻覺得他此刻難得的躊躇,纏繞在他身側,一片陰郁之色。

她頓在原地,突然說,“你一直在說蔡記,說外婆,師傅,甚至學徒們,可是你還沒有真正為自己做打算呢。你也很重要,不是嗎?”

他詫異回頭,看她認真的神色,卻還是揚唇笑了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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