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茶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現在讓我做出選擇,還是太艱難。放心,我會為自己謀好出路的。”

已經能看見烏壓壓的人群了,他一口飲盡剩餘咖啡,低頭看她,笑着說,“無論是回來繼續當講師,還是在蔡記做個廚子,我都會選擇我喜歡的路,你放心吧。”

梁晚摸摸鼻子,莫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沒埋沒了,無論哪方面你都做得很好,卻沒什麽人知道。即使你認為做好本分之事就是最重要的了,但我仍然認為,不能一味的不被賞識,無人知曉,那樣缺少了某方面的意義,更何況你做的本不是孤單的事。”她堅持着說,“就像我畫畫,就算大家都誇我畫得好,可我總是賣不出作品,沒有觀衆欣賞我,那又怎樣。我不光是為了自己畫畫,也是為了觀衆、為了這個世界畫畫,那是不一樣的。”

她很篤定地看着他,點頭說,“你也一樣。做好吃的菜,當然不是為了你自己,還有教導你的外婆,為了蔡記,甚至是為了杭城菜,讓大家知道你有本事可以做好,這也一樣重要。”

杯壁的水珠将手指打濕,額頭的陽光卻異樣灼熱,宋文鐘看着她,最終還是對她點點頭。

她彎着眼睛笑起來,和他快步走到陰涼處休息。

校慶日到底是熱鬧無比,梁晚被鬧得頭暈眼花,尤其是宋文鐘遇到大學同學後,她作為同行伴侶被調侃數次,到最後放棄解釋,只笑着點頭不說話。宋文鐘的同學目前都有各自穩定的工作,不少和他一樣讀研讀博,有的去當教師,有的在事業單位上班,有的在家當家庭主婦/主夫,有的在政府單位當公務員,也有的在做自媒體,公衆號,寫手等等,五花八門。當然,肯定沒有當廚師的。

她跟着聽了會,覺得很有意思。文科生口才好,口若懸河,宋文鐘更是難得說那麽多話,梁晚心想原來宋文鐘原來也能這麽健談,感情之前是沒夥伴和他聊呢。還聽調侃他是當年文學院的院草,梁晚樂不可支,畢竟宋文鐘這張臉不是蓋的。

後面聽說體育館的畫展開了,梁晚同宋文鐘說她想先去看畫,不料旁邊湊過來聊天的宋文鐘老同學也說想去,都是女生,梁晚沒什麽好忸怩,拎上包一起走了。

路上才知道她其實是宋文鐘後來休學回來那一屆的同學,所以比宋文鐘小兩歲,倒是和梁晚一般大。她現在在做新媒體,在一家雜志社上班,路上聊了兩句,加了聯系方式,很快到了體育館,兩人步調不一致,倒也沒再刻意同行。

午飯時宋文鐘說來接她一起,梁晚本想拒絕,後來想想不大好,還是過去了。就在學校食堂,發了餐券,梁晚期待滿滿,入口談不上失望,只能說被宋文鐘養叼了胃,覺得什麽都比不上蔡記了。

光盤解決,離開時食堂裏人還是很多,梁晚先閃一步,錯峰去咖啡館坐着休息。下午還正熱着,宋文初發消息來問她在哪裏,哥哥讓她過來找梁晚一起吃飯。

梁晚看了眼天色,邊回複邊腹诽,這才三四點呢就吃飯?

臨走時才發現老同學是真的很難應對,宋文鐘靠宋文初和梁晚兩人加持才勉強揮手離開。一上車,她倆都忍不住笑起來,宋文鐘則是長舒一口氣,看起來就累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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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評價:“他們都好會說話,讓人招架不住。”

宋文鐘回頭笑,表情中還有些疲倦,說,“畢竟是中文系出來的呢。”

“那快走吧走吧,晚上吃什麽?”

“初初想吃什麽?”

“嗯…日料吧,今天太熱了,吃別的沒胃口。哇終于能不在家吃飯了,太好啦!”

宋文鐘佯裝生氣,但還是掏出手機讓宋文初導航去哪家日料店。梁晚失笑,果然大家都覺得在家外吃飯要更香一點,她當年也能為不在家吃飯高興上半天。

日料在杭城有許多家,大小不一,檔次各異。他們去的是杭城小有名氣的一家,撿到一桌取消預約的漏。三文魚刺身鮮甜可口,藍鲫金槍魚中腹油脂讓人沉醉,牡丹蝦肉質飽滿,鵝肝手握入口即化,香煎牛舌厚薄恰當,鳗魚飯更是肉質肥厚,醬汁鮮美,和海膽飯平分秋色。

要了瓶清酒,初初不能喝酒,宋文鐘要開車,她只好一個人小酌幾口,感覺腦瓜子都是鮮靈靈的。

因着喝了點酒,洗漱完還是覺得飄飄的,趴在陽臺上看星星。天上好像沒有星星,但低頭有很多亮光。風很舒服,穿過發尖,拂過面料與身體接觸的部分,有些癢。

突然看見個熟悉身影,她大聲打招呼,舉起雙手一同揮着:“宋文鐘!”

對方聞訊擡頭,随即露出淺淡的笑容,舉起只手,笑着打了個招呼,“嗨。還沒睡呢?”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醉了,點點頭,繼續趴下來,“睡不着,喝醉了。”

想到晚上喝的那兩杯清酒,宋文鐘忍不住笑出來,“那要喝醒酒湯嗎?”

她眼睛亮亮的,“好喝嗎?”

他想了想,“還行吧。”

“那我馬上來!”

說完踢踢踏踏,人很快就不見了,獨留亮着光的陽臺。

宋文鐘仍仰着頭,對着空無一人的陽臺搖頭笑了笑,随即轉身進屋。

剛收拾完的蔡記又重新開門,垃圾袋放在門旁,梁晚沖進去,對着電風扇試圖降溫,她好熱。

宋文鐘盛水起竈,瞥了對着電風扇張嘴玩幼稚發聲游戲的梁晚,笑道,“看來是真醉了。”

感覺頭發都吹幹了,宋文鐘的醒酒湯也出爐了,涼了片刻,梁晚口幹舌燥,一碗下肚,還沒嘗到味,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還想再來一碗。

他哭笑不得,“只能再喝半碗,一會睡不着怎麽辦。”

“那就半碗半碗,快給我!”

醒酒湯的味道說不上來,居然是甜滋滋的,有股奶味。她慢慢咂着味,思索是自己的舌頭出問題了還是腦子出問題了。

不知道是怎麽上樓回房睡覺去的,但仍然記得站在樓梯上回頭看,迷迷糊糊的,看見宋文鐘靠在門邊,望着她的方向。見她回頭,他露出了淺淺笑容,如往常般。

梁晚也眯眼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踏踏踏走了。

酒醒後不能說後悔,只能說後悔也沒什麽用,畢竟也就是她會幹出來的事。

梁晚酒量随陳安,極淺,能喝酒,就是醉得不動聲色,随時間越長越明顯。當時在日料店她就沒敢喝多,自己感覺兩杯下去還可以,只是越往後發作得越厲害,沒想到回來之後反而真醉了。

“喝茶嗎?”

梁晚打個哈欠,擡頭投出疑惑的目光。

這兩天在山上打轉,興致缺缺,好景不少,但一覺夏日漫山遍野的綠,看得疲乏,二覺不願落了俗套,遲遲沒動筆。前兩日騎着車在西湖邊溜達,倒是畫了副花港觀魚,還算喜歡,剩下的就沒什麽格外偏愛的景致了。

索性今天沒去了,睡醒後在蔡記門口幫忙剝毛豆,還沒醒神呢,乍然一句把她整茫然了。

“武夷岩茶大紅袍,新送到的,喝嗎?”

大紅袍?梁晚眼睛一亮,五六月的季節,正是正統的武夷岩茶上市季節,她立馬點頭,“喝!”

“那下午跟我上山吧,快遞剛到茶園那。我要去拿,順便請你喝一杯。”

她笑眯眯,“好。”

午後太陽大得離譜,梁晚做好全身防曬工作,才勉強敢踏出宋家門一步。

還在想一會怎麽去呢,今天工作日坐公交會不會堵車?要不還是騎單車保險點吧,不然又堵車了真是糟心。

正想着,面前“滴滴”了兩聲,她回神,打眼還沒發現,直到遞出個粉色頭盔,她才把目光投向旁邊的小電驢。

最普通大衆的款式,純白色,陽光下隐隐反着光,怪亮眼的。

宋文鐘看她表情呆滞似是沒反應過來,笑着探頭,另一只手拉起面前頭盔玻璃,同時把粉色頭盔又往前遞了遞,“快戴上,我們騎車去。”

梁晚飄忽忽戴上頭盔,跨坐到小電驢後面,還有點短暫的茫然:“這是——?”

一溜煙就開起來了,梁晚猝不及防,身體猛地向後倒去,下意識伸手拽住什麽,前面随着熱風傳來宋文鐘含笑的聲音,“抓穩了,你可別摔了。”

幾息間已經調整好,她放開拽着衣角的手,坐正了,頭略微湊過去一點,問他,“這是你的車嗎?”

宋文鐘“啊”了下,随即說,“不是,借來的。”

她點點頭,“哦,那頭盔也是借的嗎,粉色的還蠻可愛耶。”

轉彎的間隙飄來句話,“不是,剛去買的。”

梁晚“哦”了聲表示知道了。

等駛入山中,風一下子變柔和了許多。熱風漸漸變成涼風,側邊的湖水,綠樹,行人,看着就心情盎然。

梁晚不記得去茶園要多久了,坐在後面看風景純當觀光。以往上山坐着公交車,偶爾會有些頭暈,坐電驢倒是又快又舒服,風是惬意的,等駛過景區路段,不光人少了起來,車也漸少,兩側只剩山與樹,偶有人家。

宋文鐘突然說話,速度放慢了些,“左邊就是茶園,後面也都是,只不過看不見而已。”

她跟着望過去。

某個彎開始拐彎,不再走大路,梁晚看得挺快樂,直到停下車來才意識到已經到目的地了。

“原來這就是之前來過的茶園了?”

“對啊。”

她跨下車,摘下頭盔,晃晃腦袋,汗水粘着頭發在臉頰。宋文鐘停好車,單手拎着頭盔,同她的一塊放在前面立着,說,“走吧,進去看看。”

這次深入腹地,梁晚跟着宋文鐘身後走着,遇到相熟的人家,用鄉音打着招呼。梁晚聽不懂也不認識,只跟着露出笑容表達禮貌。

見梁晚跟他身後走着,他稍作停留,虛攬着她腰畔,示意她上前一步,低頭解釋,“今天的武夷岩茶是朋友寄來的,都是熟人,我只拿一包走,剩餘的留給阿公他們喝。今天只有阿公在,其他人都在茶園裏工作,一會你不用擔心,想做什麽做什麽就好,”

她點頭表示明白,又有些好奇,擡頭問他,“這個季節的茶園要做什麽呢?我好像也看不出來茶葉有什麽變化。”

“夏季要注意天氣,清理害蟲,蓄水防旱,清理溝渠之類的。茶園裏一般是忙碌四季的,每個季節都有相應的工作。”

“這樣呀。不過西湖龍井一般都是四月出吧?”

“對,清明前後。這個茶園盈利一般,最初盤下來是因為外婆覺得既然每年龍井上市都要大量置辦後送禮出去,不如盤一個茶園自己種了自己送。不過後續執行一般,畢竟自己種的和市面上高檔龍井有點區別,所以後來半采購半送的,還會送點親朋好友,這兩年陸續賣點剩餘的給中間商,勉強收支平衡,也不指望着它賺錢了。”

宋文鐘所說的阿公她并不認識,打過招呼後她乖乖坐在旁邊等着他們聊完天。拿過茶葉後,阿公當場煮了壺,茶園裏他們喝茶并不太講究儀式,反而是相對簡單的,只講究茶最初的香。搪瓷杯裏茶垢滿滿,梁晚笑着接過,算是捧場的喝完了兩杯。

說好是好,梁晚對茶的研究屬實不多,平常在梁緒川那會見到不少茶葉,久了也能品出個一二三來。但宋文鐘好心,她當然不會不領情,笑語吟吟做了個漂亮花瓶。

不過大紅袍她還是不常喝,但仍能喝出來這杯馥郁芳香,口感醇厚,又有些苦味回上來。再喝第二杯時,味道又不盡相同了。

茶田裏還忙,沒久坐,出來後阿公很快也跟着下地,隐在茶園裏不見蹤影,他們則原路返回。

回程更自在些,走走停停,聊聊笑笑,并不拘束。

“不過這邊真的很安靜,和在寺廟、在城橋路的感覺都不一樣。”他們停在路畔,旁邊圍欄裏就是茶園,郁郁蔥蔥。此處鳥獸鳴啼皆與之成境,遙望天空,高聳樹木在側,格外的寂靜。

宋文鐘颔首,顯然同意她的想法,“寺廟香火不絕,自然不比茶園寧靜。”

梯田般的茶園在眼前,偶能看見直起腰來的茶農們,一切安靜又祥和,陽光璀璨,綠不再是一味的相同顏色,而在光下呈現出漸變,濃綠、深綠、微黃,線條無聲勾勒,天際有抹黑點掠過。梁晚突然掏出手機拍了張照,低頭和眼前景作對比,看是否有區別。

“其實…這裏畫畫也不錯。”

“嗯?”宋文鐘還沒回神。

她已經做好決斷,轉身時眼睛亮亮的,有些興奮地抓着他的手,“下一幅畫就在這裏吧!上一次來就覺得這裏很好看,只不過還沒想好。剛剛突然就有了靈感!宋文鐘你真是我的福星诶!”

宋文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先祝賀你,好歹是有了進展。”

“對呀對呀!”

梁晚笑着松開手,拿着手機繼續繞着茶田拍起照來。到底是高興,走着走着就蹦跳起來,掩飾不住的興奮。

宋文鐘立在原地,看着她歡樂蹦走的背影,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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