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畫
畫
“禮尚往來,我送你幾張畫展的門票吧。”
“嗯?”
回程路上,梁晚說。
宋文鐘騎着車,聽得并不清楚,耳側梁晚斷斷續續的說完,他才了解她的意思。
是有位大家來杭城開畫展,和梁緒川相熟,聽聞梁緒川女兒在杭城,于是寄了票來。
她雀躍的,“本來我就想去的,沒想到人家贈了票,更該去好好看看。正好票多了,在杭城我也沒什麽認識的人,也就你們。你要是忙的話,回去我問初初願不願意一起,小波他們其實也行……”
拐彎駛入長長的林蔭道,宋文鐘的聲音随着拂過的風一同吹到後面,“沒關系,一起去吧。正好上次在江大也沒能去看成畫展,這次去看看也不錯。”
“那就太好啦。”
回去後剛一問,宋文初答應得比宋文鐘還爽快,等晚上吃飯時甚至已經開始挑選去畫展穿什麽衣服了——梁晚給她做參謀,簡單大方的,幹淨的同色系就很好,适合拍照。
宋文鐘給她們一人舀了一勺炒玉米粒放碗裏,看她倆還坐那扒着一臺手機說話,故意咳了咳。立馬兩個人歸位,低下頭猛吃飯。
吃了兩口,梁晚後知後覺擡起頭不解道:“哎我這是心虛什麽啊?”
宋文鐘忍不住笑出來,梁晚一看就知道自己是順帶着被恐吓了的,忿忿:“我爸也和你一樣呢。”
他的笑容頓時止住,變幻莫測,宋文初則大笑起來。
小波他們沒空去,最後只好是他們三個一塊。畫展還有幾天時間,梁晚忙着進茶園畫畫。宋文鐘把他借來的小毛驢又借給了她,和茶園門衛那打了招呼,梁晚騎着電車好不舒服,包也不用背了。更方便的是吃飯,她不好意思打擾茶園的阿公阿婆,于是第一天選擇中午騎車回來吃午飯。飯是挺好吃的,但發現路程太遠耗電,也麻煩。第二天上山時路過素食館,豁然開朗,在這吃可不更方便?
畫展前一天,梁晚完成了茶園的寫生工作,也差不多吃遍了附近素菜館,心滿意足去畫展打算好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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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家也是國畫出生,早年工筆畫出名,近年重寫意,畫展裏展出了不少早年的畫作,對于觀衆而言很是珍貴。正是開展第一天,畫展裏人頭攢動,梁晚跻身看畫,忘忽自我。宋文鐘給宋文初拍照,異常艱辛。
等宋文鐘找到梁晚時,才發現她已經去了另一個廳。近中午,畫展裏人明顯少了不少,他們出來得晚,現在還不是很餓。梁晚接過宋文鐘遞來的咖啡,他說是初初去買的。她道過謝,逛得腿也酸,正好在旁邊坐着休息會。
“初初呢?”
“在剛才那個廳看畫呢,先前人多,現在才能靜下心來欣賞。”
她含笑道,“是。第一天開展,人往往是最多的。你有看嗎,覺得怎麽樣?”
他環顧四周,入目所及都是清淡雅致的國畫,只笑道:“我不會欣賞,只覺得好看。”
梁晚自告奮勇重新站起來,宋文鐘跟着她往前走着,聽她細細為他這個外行人解讀:“這個廳都是孫大師早年的畫作,很多都是未曾露面過的寫生、随筆之類,市面上流得不多,對于鑒賞他的筆觸而言是很難得的機會。人都是在成長的,畫師也一樣,他的畫風從早期演變至今,看畫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觀察方式,對作為觀衆的畫家有着很大幫助。我很喜歡他的寫意畫,境界超然,感覺現在國內和他一個水平的人并不多。”
他點點頭,“旁邊那個廳是近年的畫嗎,大廳中央那副國花牡丹就漂亮極了。”
梁晚眼睛亮起來,說,“對!那幅畫當年還拿了獎,确實漂亮,工筆很細膩,意境也不差。像我現在,創造一幅畫還是很有難度,臨摹和寫生才是做的最多的事。那幅畫就是我現在望塵莫及的。”
“但你總會做到的。”宋文鐘笑着說,“你很厲害。”
他的話總是意外的讓人覺得心安,仿佛說得一切都是肯定會發生、不會出錯的。她笑着望過去,他的眼神柔和而溫柔,她也不自覺露出驕傲表情:“當然,我很厲害!”
繞着這個廳看了個大概,梁晚拍了不少照片,準備回頭再細細觀摩。走到另一個廳,剛進去就看見正對着的一幅長畫,是百花圖。
“這幅好壯觀。”
她目不轉睛,不忘附和宋文鐘,“對啊,這種可難畫了,沒個一年半載拿不下來。快我先拍個照,一會來人就不方便了。”
遠看色彩鮮豔,百花齊開,各有各的美,細看每一朵花都細細描繪,連花蕊都細膩。梁晚在這幅圖邊看了半天,宋文鐘同她在這個廳裏逛了半個小時,聽她一幅幅的介紹,追至歷史,近至顏料毛筆紙絹。他是極好的傾聽者,梁晚覺得上學時老師一定極喜愛他,因為他聽得仔細認真,無論何時看向他,都能發現他在認真的聽着,目光緊追不舍。
這是花廳,滿廳的都是花,各式各樣的,很漂亮。可回過頭翻看相冊裏的照片時,第一個想起的居然是宋文鐘的眼神。
炯炯,有光。
中途出去吃了頓飯,在旁邊的咖啡店裏,休息了會,梁晚繼續投身沒逛完的花廳,而宋文初再次拉着宋文鐘拍照去了。估計這次效果比上午的好,宋文初笑嘻嘻過來找她了,陪她逛完了下午的畫展,直到天黑才離開。
“我拍了照片給媽媽,她很喜歡呢,說看中了那副百花圖,打算來臨摹。”
梁晚才想到初初媽媽也是畫家,好奇問,“阿姨主要是畫什麽方向的呀?國畫還是西洋?”
“國畫,媽媽年輕時是江美出來的,不過結婚後就沒執着于畫畫的事了,因為腸胃不好,時間也不夠充裕。現在倒好多了,屬于自己畫着高興,別人喜歡就賣點作品的那種。”
“這樣呀,那阿姨也很厲害呢。我記得阿姨現在好像還在畫畫吧?”
宋文初想了想,說,“差不多吧。爸爸經商嘛,媽媽就陪他一起,沒太多的事情,平時想畫畫的時候就畫畫,想插花就插花,想烹饪就烹饪,不是太拘束。而且我和哥哥都在這邊,給她減輕了不少負擔,只是現在外婆在那,是媽媽陪着的。”
她了然,點點頭,“那阿姨也辛苦呢。”
“比之前好多啦,媽媽也都這個年紀了,是該過過自己的人生,不比總是牽扯進家裏的瑣事了。”宋文初談到這卻流露出與平時不同的成熟來,拽着辮子同她說,“媽媽年輕的時候很喜歡畫畫,非常不注意飲食,為此生了幾場病。後來外婆就不允許她畫畫了。和爸爸結婚後調理了有幾年,又陸續有了哥哥和我,所以一直都忙于家庭,也沒什麽機會畫畫。現在好不容易哥哥工作了,她能輕松輕松了,外婆卻生病了。還好外婆也快回來了,等外婆回了杭城,我和哥哥一起照顧她,讓媽媽在外面好好休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要被拘束。”
她笑着說,“被拘束可難受了,如果現在不讓我去跳舞,我肯定一點也不開心。“
梁晚點點頭。
宋文鐘調大聲音,音樂電臺裏放着模糊不清的低喃情歌。
梁晚向後靠着背椅,安靜地看着黑夜中的杭城,路燈橘黃色落在地上,照亮着繁碌的街道。
畫展落下帷幕,畫卻得繼續進行。
空調變成不能離開之物,雪糕常駐冰箱,冰汽水也塞滿了冷藏層,一打開琳琅滿目,看着就涼快。
這幅畫陸陸續續畫了小半月,前期愁構圖,後期愁上色,如何把奪目的金藏進滿目的翠綠中,屬實是考驗她的功底。
途中宋文鐘應她請求上來看過一兩回,在她糾結的調色中幫忙選擇了幾回,給出作為外行人的主意——雖然梁晚一個也沒采用。
看出來了,宋文鐘藝術細胞一般般。宋文初的建議倒更簡單實用,說還是趕緊畫完了事吧,再拖下去都要到七月啦!
梁晚虎軀一震,恍然已經要七月了,于是立馬投入畫室中。
可能是好事多磨,最後的結果很是驚喜,拍給師兄後他說有了幾分寫意韻味,誇她心境自如。梁晚回憶當時的崩潰捉瞎畫面,呵呵一笑,厚着臉皮收下了這份誇贊。
趕上兩天大熱天,酷暑烈陽,曬得柏油馬路發燙,連枝幹上的鳥兒都懶洋洋。梁晚扒在窗戶上,身後冷氣充足,但看一眼外面就不自覺熱起來。可能這就是心不靜。
移開視線,她打個哈欠,去拿碗筷沖水,準備一會吃飯。
閑下來的時候也把前段日子購物節堆積的快遞拆了個七七八八,漂亮裙子,護膚品化妝品,日用品,囤貨的顏料畫具和只有耐髒作用的黑T,還置辦了一個咖啡機,在朋友圈被安利的,說效果很不錯。投影儀是看直播時激情下單,雖然她根本不記得上次看電視是什麽時候了。
她試了幾回咖啡機,覺得确實還行,打了幾杯送下樓給他們都嘗嘗。宋文初抱着杯子說挺好喝的,宋文鐘沒品出個所以然,不過跟她上樓看了下咖啡機牌子。正好看見完工的畫,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文鐘對她的彩虹屁誇贊。
宋文初也放暑假了,前兩天睡了個大大的懶覺,今天才開始恢複正常作息。她暑假的也不閑着,依舊要去跳舞,後面還有場比賽。不過總是要先放松的,她一放假就和朋友約着去游泳逛街,小本本上排滿了行程,梁晚看着好笑,卻也回憶起自己當年的青春。
年輕真是好呀。
這頓飯就只有她和宋文鐘吃,兩菜一湯,對坐着兩人都沒什麽胃口,一口口吃得極慢,撥着魚刺仿佛慢動作。
宋文鐘看着好笑,說,“晚上喝溫粥,怎麽樣?”
她依舊無精打采,“都行。唉苦夏苦夏,真是沒胃口。”
不止是今天了,前兩天她就胃口不佳。宋文鐘問她怎麽,她只搖頭說沒事。确實沒事,以往每年盛夏都會這樣,太熱了,沒胃口,做什麽都沒勁,有工作的時候就蹲在工作室畫畫,是死是活都無所謂。沒工作的時候就躺家裏,餓了叫外賣,不餓就躺屍,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來,仿佛換了作息。年年如此,倒是習慣了。
宋文鐘很驚訝,特地做了幾頓開胃菜,但效果都不佳,梁晚依舊無精打采,胃口也一般。
“那你想吃什麽?”
她超脫般的搖搖頭,“沒什麽想吃的,拉倒吧。”
宋文鐘虛敲一筷子上去,“不吃可不行。”
“知道啦,我會吃完的,就是沒什麽胃口而已嘛。”
宋文鐘洗碗去了,今天他沒套廚師服,襯衫短褲站那洗碗,站得挺拔,小腿肌肉結實,梁晚支着下巴看他背影,忍不住打個哈欠。
真是——帥哥都沒辦法讓她振作起來了嗎。
晚上大家圍着桌子喝冰鎮綠豆湯的時候,師傅們分析應該是天氣太熱,在空調房坐久了的緣故,等外面天黑了,喊梁晚出去跑步。
梁晚确實感覺這兩天胃口不佳,心情也一般般,畫畫也沒心情,浮躁得厲害,像是到了一個瓶頸值,就在那裏上不來下不去,難受得很。
一出空調房,感覺渾身的毛孔都一下子被打開了,粘黏的汗在全身奔湧着,她不情不願地看宋文鐘,“真的要去嗎?”
她真的習慣了,不舒服也無所謂啦。
宋文鐘掃了眼過來,說:“當然。”
剛出來時很難受,感覺天悶悶的,空氣也悶悶的,像瓶子裏流通不了的水。跑了兩步反而好多了,身體慢慢适應下外面的溫度和狀況後,呼吸也變得暢快多了,索性全身都流着汗,不如流着算了。
宋文鐘見她表情變舒緩了不少,才開口說,“是不是舒服多了?”
她撓頭,吐吐舌頭說,“是。”
宋文鐘失笑,不再說什麽。
說到底就是懶得動,真是…有她的。
繞着南宋禦街外圍跑了兩圈,渾身的汗都暢快出來了,除了有些狼狽外。但是狼狽一次兩次就無所謂了,反正都看到這邋遢樣了,還能怎麽着,能有美女大夏天跑步不出汗的?
反正不是她。
最後一鼓作氣跑回蔡記,她站在門口喘氣,仰頭看着天上月亮,是個半圓。腿有點酸軟,還有點癢癢的,是乳酸在代謝。
宋文鐘遞來枚蒲葉扇,“現在吹空調容易着涼,你自己扇扇吧。想吃什麽?”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涼粉!綠豆湯還有嗎!上回煮的赤豆奶冰也好吃诶,下回再做點吧。冰糖蓮子也可以——嗯冰凍蔗漿這個月還有機會喝到嗎!”
宋文鐘默默把蒲葉扇收回去了。
一人站在門口灌了一碗冰綠豆湯下去才長舒口氣,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