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醪糟冰湯圓
醪糟冰湯圓
好久沒吃得這麽暢快了,感覺整個人都要活過來了。雖然想吃涼粉,但最後吃的不止是涼粉。宋文鐘去斬了半只烤鴨回來,梁晚在廚房裏盯着涼粉好了沒,鍋裏還剩下最後一點綠豆湯,她嚴謹且小心的試圖完整平均地分成兩分。
只亮了廚房的燈,吹着電風扇嘩啦啦,在等待間隙梁晚站在竈前走神,突然就想到了小時候。
其實很少有過這樣的時候,悶熱的夏夜裏,滿身的汗,有些狼狽地,吹着風扇,風都是燥熱的。她總是家裏的嬌嬌公主,車接車送,呆在家裏,沒什麽和鄰家小孩打鬧的時候,多數時候坐在畫板前,咬着畫筆一張張的畫。只有小時候,姥爺還在世時,她跟着陳安回娘家。姥爺年邁生病後希望回到生他養他的鄉下,呆了幾年後在一個晚上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那個夏天很熱,好像南城再也沒有那麽熱過了。她躺在竹床上,睜着黑葡萄般的眼,是黑暗中唯一的發光源。姥爺撐在旁邊,搖着蒲扇,将睡欲睡,入鼻都是蒲葉扇的香味。屋外是誇張到要把村子掀翻的蟬鳴,和蛙叫,偶還摻和着雞打鳴的聲音,她想這是哪只雞,睡糊塗了吧?
那樣的經歷後來再沒有過了,每個暑假她都被梁緒川送去畫室,姥爺在鄉下過了這樣幾個平淡的春秋後,也去世了。
但這份回憶被永遠印刻在了記憶裏,那悶熱的感覺,和耳畔送來的一縷縷風,爆炸般的蟬鳴。
就像現在,屋裏騰起的香,兩小碗平齊的綠豆湯,瘋狂運作的風扇機,外面簌簌的路人交談聲,和從黑暗裏出現的人,她都會記得。
“回來啦?”她擡頭,笑着看過去。
宋文鐘拎起手上的袋子,也笑說,“嗯。”
一瞬間有種怪異的感覺騰得起來,對視一眼,她莫名有些面熱。移開眼,她随便指了指竈上,“那個,你看看吧,好了沒?”
宋文鐘把袋子放下來,過來看竈臺。梁晚去旁邊拿了個盤,把鹵鴨倒進去,又小心翼翼把綠豆湯端過來。
他盯着綠豆湯,忍俊不禁:“你倒的?真夠均勻的。”
她笑眯眯:“是吧,我也覺得,看我端水多平。”
宋文鐘另拿兩碗開始挑醬料,沒放太多辣椒,醋提味,其他的随心情放,看起來五花八門,其實配得簡單。
她趴在桌子上看他,突然問,“不過外婆只教了你杭城菜吧,那外地菜你是怎麽會的?做得也很好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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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聳聳肩,“網上看的。”
她露出羨慕眼神:“好厲害!”
他本不在意,看她誇張表情卻忍不住笑起來,“就是件小事,怎麽被你一說變得很了不起似的了。”
“當然很厲害了!”她卻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能做出好吃的菜,讓吃的人感到幸福,就已經很厲害了!”
宋文鐘求饒道:“說不過你說不過你。”
她嘟嘴不滿:“明明是無法反駁真理!”
“那你畫畫也很好看,讓人一看…嗯心情就會變好。”
梁晚作無語狀,“拜托你吹得太明顯了吧,好像托噢,我可不付你錢。”
“哈哈哈有這麽明顯嗎。”
對坐着吃涼粉,還不是很涼,醋酸和辣椒香,鹵鴨也很好吃,宋文鐘理所當然地把鴨腿夾給她,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裝作認真吃涼粉的樣子。
不過等再擡起頭,她也忘了這個事了。
綠豆湯也舒緩,不那麽冰了,最後三兩口下肚,她大呼暢快。
宋文鐘照例收碗,梁晚趴在桌子後面陪他,顯得沒那麽無情。
蔡記關門,宋文鐘拎着垃圾袋走了。梁晚站在門口,笑着沖他揮揮手。他也回以擺手,漸走遠了。
回去洗了個痛快的澡,躺在床上敷面膜,盯着房頂燈,還是難掩心裏複雜微妙的感受。
最後抹完晚霜了還是心裏不舒服,幹脆爬起來去畫室,告訴自己想畫什麽畫什麽,不必拘束。
最先畫出來的是那晚夏夜,很暗很暗,外面螢火蟲點點,從窗角露出來。老式蚊帳密密麻麻的小孔,她沒畫複雜,容易密恐。
可是這一副畫完了仍然覺得心裏有什麽放不下,她嘆口氣,到底還是另拿過一張。
這張沒有思索太久,下筆很快,連線條都似乎印在腦海裏般,輕松随意地勾勒于紙上。
光與暗的交界,有個年輕男人走過來,臉上淡淡的沒有表情,漂亮的丹鳳眼信手拈來。她心跳不止。畫筆無意識的在陰影處描繪出一條條曲線,回過神來時才恍然停下手。
宋文初說城濱商區那新開一家茶餐廳,她中了霸王餐,四人餐。所以特地邀請梁晚和宋文鐘一塊去嘗嘗。
不吃白不吃,梁晚剛還在蔡記蹲在馬紮上和三位師傅打麻将,聞言立馬回去脫下短袖褲衩換上裙子,撸掉馬尾披下長發,立馬變楚楚可人起來。
宋文鐘評價:“女人,可真是善變。“
梁晚權當誇獎,笑眯眯收下了。
茶餐廳味道還行,四人餐把餐廳招牌基本都囊括了。梁晚喜歡水晶蝦餃,橫截面很漂亮,一整顆大蝦仁,吃完又單獨點了份。
夏天天黑晚,出來時居然天還是亮着的。正好最近上了部電影,宋文初說想看,梁晚也挺感興趣,宋文鐘沒意見,于是買了最近場次的票。還有近半個小時,他們在電影院所在的商場裏轉悠,路過意式冰淇淋店,嘴饞得厲害,買了三個球坐在旁邊邊吃邊等時間過去。
“話說,晚晚姐你下一幅打算畫什麽呀?”
她啃着朗姆酒口味的甜筒球,歪頭思索:“還沒想好呢,我其實有考慮…雷峰塔,趁天氣還沒到高峰,最近把它解決了。”
“雷峰塔?”宋文初想了想,“雷峰塔也挺好看的,我上次去還得是……幼兒園吧?”
梁晚失笑,“這麽誇張嗎?”
宋文鐘附和:“我記得,那次還是我帶你去的。”
宋文初哈哈大笑,“真的嗎?不過确實啦,杭城景點比較多,去過一兩次就覺得夠了,離得太近反而沒什麽吸引力。”
“說得也是。”
電影還行,就是後半場乏力。出來已經有些晚了,宋文初還活力滿滿,說想去旁邊的超市逛逛。超市大倒是很大,冷氣呼呼的吹,梁晚本來沒打算買東西,逛着逛着就忍不住了,比提出要逛超市的宋文初買的還多。
“吃湯圓嗎?”經過冷藏區,一直默默推購物車的宋文鐘突然說。
宋文初和梁晚都當機了一下,齊齊回頭,“湯圓?”
“怎麽做?”
他露出無奈的笑意,“醪糟湯圓,吃不吃?”
梁晚思索片刻,很快給出答案:“吃!”
宋文初則舉手:“我想吃冰湯圓。”
“行,那就醪糟冰湯圓。”
“耶!”
買了糯米粉,醪糟,蔡記冰糖也不多了,他順帶稱了點走。梁晚付錢,莫名覺得自己還上了那麽一點點的人情,有點高興。
回到蔡記,學徒們早就離開了,收拾得幹幹淨淨,宋文鐘鎖了門就走了。
出門免不了一身的汗,哪怕是在各種空調區內穿梭。梁晚洗漱完去畫室繼續畫畫,沒畫兩筆就打個哈欠,最後去敷了個泥膜,強撐着摹完今天的任務,洗完臉立馬躺倒睡了。
第二天約好了給小波他們畫肖像畫,一個下午都泡在蔡記。好不容易收工,脖子都酸了,正好宋文初回來,看了成品興奮得哇哇叫,幫梁晚按摩了會脖子,好歹是舒服多了。
舒服完了去廚房看眼晚上吃什麽,發現宋文鐘也真是心急,昨天說的醪糟冰湯圓,今天就開始做了。拿糯米粉揉湯圓,一個個小巧玲珑,看着就可愛。
“這個做完是拿去冰箱凍着嗎?”
“對,不然怎麽叫冰湯圓?”
她開始突發奇想:“那什麽東西都可以拿去冰凍嗎?”
“看你想吃什麽喽。”
“嗯…綠豆湯?”
宋文鐘擡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想喝綠豆湯就和我說,不必如此對待它。”
“……好。”
沉默片刻,宋文鐘再次擡頭:“綠豆沙冰吃嗎?”
梁晚用力點頭:“好!”
怎麽越來越覺得他像老媽子了。
宋文鐘搓着湯圓想。
晚上一整頓都格外清涼,附近買的涼菜和鹵牛肉,宋文鐘燒了醉蝦,炒裏脊,醪糟冰湯圓,紅豆沙冰,看起來清清爽爽,胃口大開。
湯圓軟糯,冰鎮後口感奇妙,湯裏還有碎冰,外面有點硬,咬開裏面卻又糯又甜;綠豆沙冰很像她平時在路邊吃過的那種,沙冰凍得到位,一口下去綠豆沙綿軟,碎冰爽口;炒裏脊是桌上老演員了,又嫩又滑,怎麽炒她都喜歡,連着配菜都能多吃點;醉蝦不必多言,就兩個字:好吃!
抱着肚子去跑步,一邊淌汗一邊覺得真值得啊,太好吃了!
宋文鐘比她跑得稍微快一點,在她前面跑着。梁晚帶着審視的眼光看他的背影,身姿健碩,肌肉恰到好處,線條流暢,沒有贅肉,嗯…很不錯的身材。
長得也很符合她心意,做飯更是她的天菜,不如收了他做壓寨夫…
梁晚虎軀一震,被自己無恥的思想震撼到了,但再想想居然還真有點心動。他很帥诶,人也很好诶!為什麽不能下手!
她磨磨蹭蹭湊過去,試圖搭話,還沒想好說什麽呢,耳邊傳來帶着喘息的聲音,“什麽事跑完再說,你小心岔氣。”
她默默低下頭,心想這比她媽還她媽吧?還是算了這也太了解她了拉倒拉倒。
晚上有桌客人來得晚,宋文鐘和梁晚跑步回來時他們還沒走,今天是小黃和小房收拾,在門口坐着逗隔壁小狗。見兩人回來,他們站起來,撓撓頭憨笑着不說話。
梁晚也過去逗小狗,是只京巴,可愛得緊。小黃本來還和蹲下來和她說兩句話,見宋文鐘進去了,小房推推他,他也跟着跑進去了,門口一下子只剩她和京巴對視,看它楚楚可憐的黑眼珠,真夠可愛的。
她邊摸着毛邊想,其實學徒們還是挺怵宋文鐘的,對幾位師傅們都不如對宋文鐘,雖然他年紀更小,但不影響他地位非凡。上回也是類似這樣的場景,幾個師傅買菜回來進去了,學徒們照例蹲門口,也沒人趕着進去,裏面喊了倒是進去得挺快,沒敢拖拉。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來,一個蔡記也能有這樣暗湧浮動,真是無處不身在社會中啊。
宋文初說想和朋友去南城玩兩天,買好了車票,五個女生一塊。宋文鐘走前叮囑她路上小心,每天都要記得打電話回來,宋文鐘笑得乖,滿口說好。梁晚和宋文鐘一塊去高鐵站送她,看她拎着個箱子意氣風發走了,坐在車裏還真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像是養了女兒似的。”車不能久留,宋文鐘啓動車慢慢走了,梁晚趴在車窗邊看着宋文初的背影,還有點舍不得呢。
宋文鐘笑說,“你怎麽把我臺詞先說了。每回看她出門,總是有些擔心,到底是這麽多年看大的,她年輕又單純,怕她被別人騙了。”
梁晚只說,“人很難一直單純,如果做不到,總有天也要經歷的,也不是壞事。”
走了宋文初,畢竟是少了個人,晚飯吃得簡單。熬的白米粥,還沒準備菜,宋文鐘過來找梁晚,問她想吃什麽。梁晚邊紮着頭發邊下樓,說都行。
——那就去大馬弄看看吧,想吃什麽買點。
——行。
正趕上大馬弄裏下班來買菜的點了,人多,路也窄,梁晚看着酥魚新鮮,但還沒嘗過不知道好吃不。她不喜歡吃鹹肉,也就是鹽腌的肉,也同樣不喜歡鹹魚,看着這酥魚和鹹肉挺像,想問宋文鐘是不是一樣的。
人多又嘈雜,他們間隔了兩人的距離,她說了兩遍對方都沒聽清,睜大眼睛略帶茫然地看着她,梁晚覺得那模樣好笑,又無可奈何,只好辛苦地擠過來,踮腳湊在他耳邊問。
這下是聽清了,宋文鐘明了地看向路邊的酥魚店,領着她走過去。人多在排隊,宋文鐘低頭說:“酥魚可不一樣,是新鮮的魚現殺後炸的,炸得肉和刺都脆了,很好吃。平時吃太油膩,也就夏天配白粥不錯。”
她想了下,“那行,就買這個吧。還吃什麽?”
“差不多夠了,我回去再炒個青菜解膩。”
“成。”
新鮮的水草魚,在砧板上掙紮,梁晚津津有味圍觀了一整條草魚下鍋炸再端出來的過程,深感神奇,可看着樣子又覺得和家裏吃的鹹魚明明一模一樣嘛。好不容易排隊買到了,香氣逼人,梁晚忍不住看了又看,宋文鐘比她高,一低頭就能看見她猴急樣,實在忍俊不禁,主動給她挑了塊魚肉出來,在路邊就忍不住吃了。
宋文鐘幫她拎着袋子,放低高度,梁晚拆開一次性筷子,夾了塊出來,香味撲鼻,小心翼翼咬了口,她驚喜地眼睛都不自覺睜大了,立馬給宋文鐘也夾了塊,讓他張開嘴喂過去,看他鼓着腮幫子咀嚼着,忍不住咧嘴笑。
酥魚入口才覺香酥,醬汁反而不是主要賣點,魚皮的酥脆和內裏魚肉的嫩,刺都是炸酥脆了,一塊下去也不覺得膩。
梁晚頓覺方才的擔心都是白費了,這麽好吃!鹹魚才不配和它作比較!
回去佐粥和青菜,全部吃得一幹二淨,梁晚繼續在凳子上裝死,不想出去跑步。
“啊不想去不想去,好撐,我會跑吐的!”
宋文鐘皺着眉把水龍頭關上,“沒這麽誇張吧?”
她怒點頭,“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快撐爆炸了!”
說完覺得似乎不大對勁,宋文鐘也視線下移看了看,又轉身說,“嗯…那就算了,今天就走路吧。”
她哼唧兩聲,勉強答應了。
實際上走路都很吃力,梁晚耍起賴來宋文鐘根本招架不住,說走五公裏,一半都沒走到梁晚就開始哼唧。宋文鐘非常之無語,看她一步三回頭,最後忍不住拎着她的後領往前帶,“快點,早走完早回去。”
她努着嘴,知道是沒機會了,只好老老實實接着走。
路的一畔是商鋪,一畔是馬路,梁晚打個哈欠,問宋文鐘,“诶,話說你下午在幹嘛?我看你在寫東西诶。”
宋文鐘回憶片刻,“哦,在記菜譜。”
“記菜譜?”她瞪圓眼睛,“記什麽菜譜呀?”
他掏出手機,翻了幾下,随即遞給她,“這種。”
周遭都是暗的,她眯着眼把手機燈光調低,看了幾眼就知道了,原來他在扒古菜譜。準确來說,應該是南宋古菜譜。
“其實很早就想做這個了,最近才開始的。古菜譜的做法和現在通行的有些不同,味道上也不一定是現代人所喜歡的,所以還需要再改良。也有別人改良過的做法,我打算先試試,看看需不需要改動。”他簡單介紹了幾句,才開始幾天,他還沒告訴別人。
沒想到低下頭,梁晚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亮。她握着他的手機,咬着下唇,看樣子很是驚喜——“真的嗎?你打算做出改變?為了蔡記?”
他愣了下,很久沒有局促過,他居然有些生疏,下意識想撓頭,又覺得不太好,硬生生放下了。望遠處看,燈火通明,垂下頭,她神情激動。
于是他坦然,放松了肩,“嗯,是的。”
梁晚居然有點感動,又覺得好不容易,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更不知道該做什麽,最後只好默默把他的手機還給他。
宋文鐘把手機重新揣進兜裏,看梁晚明顯有話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樣子,又想着走出這一片大樹下的陰影,伸手虛虛攬住她的肩,說,“走吧。”
沒想到下一秒梁晚握住他的手,那只在她肩畔的手,并沒有完全搭上她的肩。扣住了他彎曲的手指,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女生的手指是這麽柔軟,在這樣的夏天卻仍然偏涼,當然可能是相對于他而言。但那不重要,這是他第一次牽到她的手,即使是這似乎是個意外。
他下意識垂頭,梁晚側頭望進他的眼裏,“宋文鐘,我希望你能做得很好。”
“真的。”
有一瞬間的安靜,靜谧的風,浮動的葉,飄來的香,壓在涼意下的熱,眼神的光。
她眨眨眼,很快松了手。下一秒,她露出清澈的笑意,“如果做出好吃的,一定要找我哦。嗯,我算是你的伯樂嘛!是不是有我開解的原因?”
宋文鐘怔住,随即失笑點頭,“嗯,你是我的伯樂。一定會給給你品嘗的。”
“太好啦!”梁晚蹦出老遠,一路小跑帶蹦跳離開了這片陰影。宋文鐘站在原地,笑着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背對着陰影,她的掌心無息泌出細密的汗。悄悄在褲子上擦了擦,她全當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