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随便吃吃

随便吃吃

傍晚時分,她騎着小電驢趕往夕影亭。

擺好東西,趕着時間正好,她稍作思量就開始下筆,周圍都是游人,舉着長槍大炮的攝像師、拿着手機也想記錄一番的游客。有人看到她,湊旁邊看了會,主動問她不往前去嗎,前面景致更好呢。

她一邊揮筆一邊笑着搖頭,說沒事,在這裏就行。

時間緊湊,某個擡頭聽到旁邊咔嚓聲疊起,她敏銳地抓起手機,抓了幅景。

果然人民群衆不欺她。打算按這個作夕陽光線,剩餘的勾勒了線條大概,等周圍人散的差不多了,她也跟着準備收工了。

當年在烏鎮寫生時畫日落,掐着點從一個地方趕過去,只為畫上十幾分鐘。其實有照片後,寫生的存在意義已經不再那麽局限,但她到底還是希望能在實景下去畫它。雖然每日光線不同,景色也稍有差別,但那能在人工筆下得到均衡,而真實的景致給人的感受卻大不相同,光永遠是在眼前時才能真正畫出來。

回去時候蔡記廚房還是亂糟糟模樣,和走前沒什麽差別。小波端着盆從裏面出來,打眼看見她,驚訝道:“梁小姐?不是才走嗎?”

她笑眯眯:“對啊,今天收工了。”

他羨慕:“真輕松啊,我這才剛開始呢。”

“行了,趕緊幹活去吧,省得你家小老板訓你。”

當時沒發現,等騎車回來路上才發現腿上被咬得密密麻麻的蚊子包,一個個不知何時偷偷變大,擠得滿腿都是,把梁晚吓了一跳。回到屋裏先拿驅蚊水瞎噴了通,覺得不怎麽管用,又拿花露水噴了通,還是沒什麽用,反而有些疼起來,只好下樓想問問宋文初有沒有什麽辦法。

宋文初不在,她猶豫了下,去對面找宋文鐘,問有沒有藥膏能用。

一開始沒看見,等露出後腿的疙瘩包後大家都吓了一跳,炒菜的張師傅只瞄了眼就說是當地的毒蚊子,估計鑽草叢了吧。梁晚迷糊回憶,好像是,當時為了擺架子,那人多,就在草叢裏蹲了會…

宋文鐘今天只在旁邊幫廚的,不是很忙,摘了圍裙帶她走了小段路,進到家不起眼的藥房裏,裏面幽深幽深的,一股涼氣襲面而來,還有藥房自帶的草藥味。越往裏走越暗,梁晚莫名有點怵,緊跟着他走到最裏面,才看見坐着個老太太,旁邊放着錄音機,聲音開得極小,是聽不懂的戲曲。

他用杭城話說了幾句,老太太耷拉起眼皮,慢吞吞起身,去旁邊拿了幾管藥膏,遞給他,叽裏呱啦說了一串。在旁邊貼着的二維碼上掃了付過錢,宋文鐘道聲謝,這也是梁晚唯一能聽懂的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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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天光雖暗,但比藥房裏面要亮得多。回到蔡記,宋文鐘讓她坐在椅子上,拆開藥膏,做示範給她解釋怎麽塗抹。另取一支,說是明天如果再去,去之前半個小時,把它塗上,免得再被咬。

梁晚點點頭,順手接過藥膏,表示她知道了。

藥膏果然管用,不到晚上豆大的包就消得差不多了,她謹慎地把藥膏供起來,真管用!

晚上吃得簡單,白粥饅頭涼菜,還有宋文鐘做的鹹蛋黃,她和初初愛吃蛋黃,蛋白全供給了宋文鐘,放眼望去碗裏嘩白。宋文鐘淡然地往嘴裏送着,她跟着宋文初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宋文初這兩天練舞辛苦,回來就要上臺演出了,體重也要随時保持,平時都吃的減脂餐,雞胸肉西藍花一流,寡淡得凄涼,只喝白粥的時候過來湊湊熱鬧。梁晚覺得真慘,她自己倒還看得開,說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等着宋文鐘給她做大餐呢。

還有新開的醬菜,秋冬腌制的,才拿出來,梁晚最喜歡腌黃瓜,脆脆的有點辣,是酸口的。腌大蒜偏甜口,吃完要喝杯酸奶才行;泡姜不是梁晚能接受的,眉目猙獰吃了一塊就告辭了;白蘿蔔也一絕,脆脆的很好吃,剩餘的都一般般。做得倒挺多,能擺上九宮格,每天挑着換花樣吃。

進入盛夏,每天都熱得難耐,梁晚寫生完雷峰塔的景後就一直沒再去寫生,習慣晚上跑跑步,或者傍晚時分和宋文鐘一塊去公園裏散步,走到月明星稀,再回來沖個澡睡個大覺。夏天總是懶洋洋不想動彈。

杭城這邊就近的公園不少,多是挨着西湖邊,裏面寬敞人也少,遛狗跑步散步的不少,他們一般晚飯後出發,最近宋文鐘不怎麽管蔡記的晚餐,只做做打雜的事,做做新品。他好像進入了瓶頸期,最近經常對着廚房沉思,梁晚沒見過他這一面。

問宋文初,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宋文初心更大一點,說不用管他,他當年博士論文寫不出來的時候也經常發呆,正常正常。

順着公園走一圈,湖邊吹吹風,看夕陽西下,漂亮的晚霞一瞬消逝,湖面倒影出絢爛的色彩。夜幕慢慢降臨,人也逐漸多起來,白天躲在空調房裏的人們都出門了,荷花獨自搖曳,送來幾絲涼意。

他們多數不怎麽說話,權當散步搭夥選手,有好看的景致會讓對方看一眼,碰上可愛的動物也蹲下來逗逗,餘下便是慢慢走着,偶爾聊兩句。她覺得是種難得的靜谧和默契。

沉默中,她也想過開口說什麽,想了想卻咽了回去。還是維持現狀得好,她總怕收不了場。人是貪婪的動物,有一就想二,想要避免往後,就要眼下斬斷。

宋文初的回來也打斷了什麽。梁晚能敏銳的感受到什麽的延續,和什麽的停滞。她不願去細想,只想先走好當下。

但她自認還是喜歡那份感覺,并肩走着,影子随着路燈的距離而不斷變化長度、深淺,他們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不同步伐的走着,不必想需要說什麽,需要維持氛圍。現在就很好。

對上視線時,她覺得自己看不透他想的,自然也猜測,他應當也是看不透她的想法罷。

大多時候還是在過隧道後的那條她不記得名字的路上走。他們騎車過去,在湖邊散步,停留,發呆。晚上的雷峰塔發着光,感覺沒白天的雷峰塔有味道,有點俗氣了。

每年夏天工作室裏産出畫都少,靈感都在打蚊子和流汗中消磨了。如今有了空調卻也沒多好,工作室群裏沒幾天就有喊說去看醫生了,要不是空調吹多,要不就是頸椎着涼出問題的,比比皆是。

看多了此類消息,梁晚特地在附近報了個普拉提班,挑在上午的點。一般她上午沒工作不想起床,正好也借此督促自己。

至于為什麽報普拉提,除了知道自己懶得運動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她胖了。

這次有點誇張,以至于上稱時得知自己重了五公斤時還有點不可思議。都說苦夏苦夏,梁晚真是稀奇,她既苦了,怎麽還胖了呢?這事居然能兼得?明明每天都有運動好不好!

普拉提效果明顯,第一天回來她就累到癱了,導致中午看見宋文鐘做的酸辣拌面,沒理智地撲上去吃了兩碗。

吃完開始反思,她反思自己,并斥責宋文鐘:“幹什麽要把拌面做得那麽好吃!”

宋文鐘洗着碗,決定不說話。這時候的女人都是不理智的。

時間久了還是略有成效,稍微控制了點飲食,加上每日固定運動,晚上還有跑步,她一向瘦先瘦臉,剛下一斤宋文初就驚喜說:“是不是瘦啦!”

梁晚跳□□重秤,笑着捏她的臉,“才一斤啦!”

“那也說明有用嘛。”

宋文初剛走出減肥關,梁晚接着走進,廚師宋文鐘不得不遷就小姑娘們,飲食都趨于清淡少油。

梁晚依舊借宋文鐘的小電驢出行,屬實是因為方便又簡單。上完普拉提回來又灌了杯冰咖啡進去,有點餓了,去宋文鐘那扒拉着有沒有什麽吃的。

“今天吃什麽呀?”

“鹵鴨。”

梁晚提了興趣,一探頭:“怎麽鹵?什麽鹵?”

宋文鐘相對熟悉她的心理,瞥了眼含笑說,“杭城鹵鴨,你沒吃過的。”

她縮回頭,“好吧,我還以為是周黑鴨那種鹵鴨呢…”

“少食辛辣,不是才長的痘嗎。”

“唉,知道了啦。”嘆口氣,梁晚一屁股坐回板凳上,心想宋文鐘真是越來越像她爹了!

又像爹又像媽的,難不成有雌雄同體的前兆?梁晚偷偷摸摸笑了會,宋文鐘看了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鬼心思,沒搭理她。

也怨不得他,她最近入夏燥熱,額頭上長了兩顆痘,怕悶着天天都把劉海別起來夾着,素面朝天的露着張臉,居然有人以為她是剛高考完的學生,梁晚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她也不至于臉這麽嫩吧!果然平時出門化妝是有意義的!她的夢想就是做禦姐!

抱怨兩回,宋文鐘比她還上心,最近吃飯連辣椒都看不到眼。

還好痘快消了,她等着大吃一頓!

下午再來就看見案板上剝了毛幹幹淨淨的鴨子,好幾只呢,估摸着是晚上有客人點了這道菜。

順帶看了會,鹵鴨做法似乎也簡單,她旁觀後的總結就是要多澆汁,隔一會開蓋淋點汁,再悶會,上色也好看,鋪面一股甜甜的香味。

嘗起來也是她喜歡的味道,鹹甜口,醬汁很濃郁,鴨肉都入味了,鴨皮最好吃,她克制地吃了一碗米飯,主動坐旁邊不動筷了。

“哥,什麽時候炸回酥魚啊,好久沒吃了呢。”

梁晚一抖:“你哥也會炸酥魚?”

宋文初轉頭驕傲道,“當然!可好吃了!“

她跟着向宋文鐘問,”什麽時候炸回酥魚啊,想吃大廚做的酥魚。”

宋文鐘面露不能理解的表情,道,“怎麽能每天都在想吃什麽呢?你倆天天都在點餐呢。”

她大笑,“這日子過得苦嘛,每天不就指望着吃點什麽快活快活。”

“……明天炸,行吧。”

“哇哥哥太好啦!”

群裏有人發信息艾特她,問她是不是還在杭城。梁晚慢吞吞地回了個“嗯怎麽了?”,果然下一秒就有旁人替他回答了:“他過兩天要來杭城開會呢。”

對方發了個笑臉說,“來找小師妹吃個飯,好久沒見了呢。

梁晚下意識撓起頭,想了想說:“行,你到了給我發信息吧。”

對方發了個笑臉表情,說好。

放下手機,略有惆悵,宋文初端着碗喂給她一塊鹵鴨,見她毫無反應接受了,倒奇怪,問她怎麽了,如此苦大仇深。

她摸着臉問有嗎,還好吧?

又如實說,其實還好啦,就是之前一個朋友要來杭城,免不得一塊吃個飯。

宋文初拍拍她,“要我推薦你幾家餐廳嗎,我很熟悉的!我哥只知道本幫菜館子,對時髦點的餐廳一概不知呢。”

她笑着搖搖頭,“沒事,随便找家餐廳吃了算,也不是什麽重要朋友。”

确實不是什麽重要朋友,曾經的某個追求者而已。因為同時梁緒川的弟子,所以這件事梁緒川也知道,當年還有意撮合,只是被梁晚拒絕,後來沒再提及過。知道的人也不多,多是師兄弟。後來對方請求繼續當普通朋友相處,梁晚答應了他。作為朋友,而今日的邀約也不得不應下。

帶來的熟絹終于用完了,梁晚天天省着用,到底是沒撐過七月。打算過段時間去采購番。

宋文初刷抖音連續幾天看到各色各類燒烤,終于忍不住說想去湖濱那吃燒烤喝啤酒,梁晚覺得機會難得,體重在這面前都算不得什麽,欣然答允。宋文鐘沒得機會反駁,放下圍裙洗洗手準備出發了。

只是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梁晚本說打車去,宋文初又突發奇想,說不如騎車吧!很涼快的,二十分鐘就能到。

于是路邊掃碼騎了自行車,确實是不遠,只是略有些熱,但等進了燒烤店空調風唰地拂下來,她和宋文初都打了個冷顫。

“會不會感冒噢,凍死了。”

“應該一會就好了,來喝點熱水。”

南北方燒烤差距迥異,當梁晚再次看見串成一條的玉米粒時,不禁思念北城的一整個烤玉米。但吃起來還是快活,辣椒粉和烤肉的搭配,被炭火炙烤過的香氣,佐以啤酒,梁晚久違地懷念起以前的日子。

在杭城的日子像是小橋流水,每一日都過得平淡舒服,沒有什麽忙碌的日程,也沒有大都市的緊迫感,出門就是自稱體系的城橋路,簡單安穩;身後便是西子湖與長山,萬年不變。

平日奔波與蔡記與對門,久了都快忘掉其實身在杭城。換句話說,她以往接觸的杭城與此并不同,那時覺得杭城景點多,人也多,沒什麽好吃的,就住在市中心邊上,入夜了扒開窗簾,燈火璀璨,好生熱鬧。與去過的繁華城市并無二異。

如今卻覺得,像是浮世裏偷閑,躲匿在山腳下,在以往很少踏足的地方,紮根住下也不錯。挺不願意離開的。

喝到後面有些醉了,回去時宋文鐘問要不要打車回去,怕她騎車不小心。梁晚信誓旦旦:我可以!

宋文初沒喝多少,只讓她喝了一瓶就換可樂了,一個人氣勢洶洶騎着車先沖了,沒管後面慢吞吞的兩個人。

梁晚說到底還是有點暈,但不礙事,一上路那緊迫感就出來了,也不敢亂走,更何況宋文鐘旁邊盯着,順順當當過了前半程。

後面拐過彎後,就看見了南宋禦街挨路邊的那條街,已經入夜,橘黃色路燈照耀着路面,路邊熱鬧得很,梁晚邊騎車邊看着,一家家挨着,生意都不錯。無數外賣騎手的電驢超過她,謹慎的左讓右讓,終于駛離這條路,再右拐,宋文鐘稍騎快點到前面領路。

是條近乎黑暗的巷子,行人與騎手卻都很熟悉,偶有電驢經過亮着前照燈,無畏的向前,不然始終是黑漆漆一片。勉強看得清眼前,卻看不遠。梁晚擡頭看,努力辨別,左上方是高架橋,左右兩側都是烏壓壓的樹木,有綠葉的清香。這裏沒有路燈,所以黑得出竅。

宋文鐘騎在她身邊,笑着說:“前面就快到了。”

梁晚打着酒嗝說,“我猜到了,我看見高架橋了!”

黑暗中向前騎行着,他們同樣的步調,并肩騎行着。身上有着同樣的味道,燒烤味,和一點酒氣。似乎騎了很久,又似乎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光明,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駛離黑暗的一瞬間,突然聽見了熟悉的薩克斯聲音。

她驚喜地轉頭,想跟宋文鐘說原來是這裏,卻不料他也同時轉頭看過來,同樣帶着明朗笑意。

身後的暗,身前的光,旁邊高架橋上車來車往,高架橋下公交車在路口等着腿腳不變過馬路的老人家。在繁忙的路口,對岸望仙閣下薩克斯曲聲如流水般徜徉,似從未離去;身邊嘈雜繁華,鼓樓下游人經過,旁邊的空地上廣場舞阿姨們熱情澎湃,各種聲音充斥着耳膜,是好生動的畫面,畫下來一定不錯。可那一瞬間,她只看得見他眼底的笑,聽得到似要沖上雲霄的薩克斯樂聲。

與胸腔猛起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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