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桂語與往事

桂語與往事

秋似乎轉眼即來,當第一場雨落下時,梁晚恍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都長了許多。秋并不迅速,只是早晚漸感到涼意,路上有老人家穿上了長袖,也自然有還穿着吊帶的青年,看着惬意。

宋文初也要去上學了,背着書包老不情願的,邊走邊和宋文鐘約定中午要吃紅燒排骨,晚上要吃涼皮釀蛋。宋文鐘心想終于送走這個只會吃飯的小笨蛋,答應得格外和藹。

旁觀者梁晚笑得不行,瞧宋文鐘那表情,跟老巫婆似的不懷好意。

目送宋文初進校門,時間還很早。梁晚是早上晨跑路上碰見宋文鐘他倆,聽說學校就在前面,順帶着送宋文初一程。沒想到學校确實很近,沒走多遠就到了。

”吃過早餐了嗎?”

宋文鐘搖搖頭,“初初賴床,沒來得及做早飯,買了包子豆漿意思了下。”

她笑起來,眼睛彎成一道弧,“那我們去吃早餐吧!路上看到家過橋米線,我想吃。”

“那梁小姐帶路吧。”

梁晚瞥他,“幹嘛學師傅他們說話呀。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他們一直喊我梁小姐嘛。以前還沒遇到過呢,一開始覺得有點奇怪,後來發現他們都這麽喊,也就習慣了。”

宋文鐘穿着白色衛衣,黑色中褲,很簡單又不會出錯的搭配。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很有秋天的味道。

他同她并肩走着,低頭解釋道,“是因為外婆。外婆那一代有這個習慣,師傅們也跟着學了下來,學徒們自然也跟着後面學着喊。”

“怪不得呢,梁小姐,梁小姐——還蠻有意思的。”

“小心看路。”

“知道啦。”她蠻不在意歪頭做個鬼臉。

坐在過橋米線店裏,這個點的客人并不多。可能因為口味清淡,有不少系着紅領巾的小學生由父母帶着在這裏過早。他們尋了個幹淨位置,點餐後邊等待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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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畫最近怎麽樣了?現在秋天,寫生也不比之前那麽熱了。”

梁晚用手掌給自己扇着風,說,“還行吧,南宋禦街這塊基本能收尾了。畫了近十幅,都可以單獨做個系列了。我也是喜歡這個題材,越畫越順手,爸爸說已經有人看中了。等畫展結束,這些畫或許能做個縮小版,賣出一筆錢。”

宋文鐘道,“那真的恭喜你哇。我很喜歡其中幾副,畫得很好,又翔實逼真。更重要的是它很有意義。”

“最主要還要感謝你啦,幫我找了好多資料,圖書館都被翻遍了。等回頭這些畫賣出去了,第一個送你哦!”

“那就提前謝謝你了。”他彎起眼。

梁晚拍拍胸脯,“嗨,茍富貴莫相忘呢,放心吧。”

她買的是招牌過橋米線,端上來聞着湯香,看着濃稠,嘗一口果然不錯,是熬出的湯。

宋文鐘低頭認真吃着,吸溜着米線。梁晚盯着他腦袋上的漩,突然突發奇想:“宋文鐘,你說,你能複刻這個過橋米線嗎?”

下一秒,宋文鐘捂着嘴咳了起來。

梁晚趕緊從旁邊抽紙遞上去,不好意思地雙手合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随口一說,你別在意啊。”

宋文鐘用紙擦了擦嘴,忍俊不禁道,“沒什麽,就是被你想法驚到了。”

她聳聳肩,繼續拿起筷勺,好奇問,“不過,真的可以做出來嗎?”

“可能做不到一模一樣,但大抵差不多。”

梁晚卻若有所思,“你真的很厲害诶。比如我看別人的畫,雖然很好看,但我就沒辦法畫出相似的。可你吃到好吃的,卻可以差不多複刻,這麽一看你比我厲害多了呢。”

宋文鐘被她清奇的腦回路震撼到,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半晌道,“嗯……這麽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煞有其事點點頭:“我說的對吧。”

他哭笑不得,“對對,快吃吧,一會涼了。”

步行回去路上看到路邊在賣南瓜,不少人圍着,宋文鐘湊上去看了會,也開始挑起來。梁晚問他為什麽在這買,宋文鐘悄悄說:比菜市便宜五毛,還新鮮。她叉着腰站在他旁邊,像個張牙舞爪的門神,覺得簡直離譜,這得是怎樣勤勞的家庭主夫,她勢必要拿下!

看他挑了不少,梁晚開始發愁,“這拎得動嗎?”

宋文鐘晃晃手機,“剛給小黃發了消息。”

“……”她控訴:“你壓榨勞動力!”

宋文鐘彎着腰擡頭,迷惑道:“所以?我們兩擡不動吧。”

梁晚想了想,拉倒,壓榨就壓榨吧,這叫勤儉持家。

小黃騎着隔壁借來的三輪溜來了,而宋文鐘幾乎要把人家南瓜攤承包了,付完錢搬上車,連老板都來幫忙,喜笑顏開的,估計怎麽也沒想到剛出攤就收尾了。

小黃來如風去也如風,梁晚看着座位狹小,擠不下三個人,幹脆老老實實繼續跟宋文鐘走回去,順便問他:“怎麽買這麽多南瓜?”

他笑着說:“要用。做點南瓜餅南瓜糕,都能賣。還有蛋黃南瓜,喜歡吃嗎?”

她眼睛一亮,點點頭:“喜歡!鹹蛋黃嘛?”

“嗯,杭城喜歡這麽吃。”

“支持!多做點!”

當然最後出來的結果遠不止此,板栗南瓜南瓜粥南瓜飯蒸南瓜南瓜炕餅,把她和宋文初折騰完了就出來擺攤了,賣的最好的應該是南瓜餅和蛋黃南瓜,加熱方便,味道也好。早晚會賣限量的蒸南瓜,用洗幹淨的南瓜殼裝着,漂亮又好吃,周邊的老人家和小孩都喜歡吃。

有時候晚上沒賣完,宋文鐘也不急,按他的意思是反正本錢已經賺回來了,現在就随便賣賣,剩下的有時候送給街坊鄰居,有時候讓小波他們帶回去吃。

梁晚問要不做外賣生意?他的店在城橋路,地方偏,名聲并不響,知道的人不多,多是周邊的鄰裏或路人覺得好吃才買。而且也只能買點他心血來潮做的擺攤吃食,正經飯吃不上,問都是預約制,價格還不低,少有鄰裏來吃,賺的依舊是那批老顧客的錢。

宋文鐘搖搖頭,說麻煩,他們現在也做不到随時随地開竈。

梁晚只得唏噓,也虧得老顧客長久,不然蔡記可撐不到今天。

不過今兒出了件稀奇事,梁晚在宋文鐘那抱碗正吃着飯,突然有人從廚房探頭,掠過一二,随即驚喜道:“宋文鐘!”

她下意識轉頭看宋文鐘,對方還保持着舀湯的姿勢,拿着湯勺和碗在原地茫然。随即掃過對方的臉,他了然,說:“歐鵬?好久不見。”

歐鵬毫不見外地推開門,笑嘻嘻走進來,“和你小鸾姐來這邊玩,正好路過你這,我想着你應該在這呢,沒想到真在。師傅呢,還沒回來?”

宋文鐘把碗放到她面前,湯勺放回湯盆裏,站起來道,“還沒呢,得年底。小鸾姐不是懷孕了嗎,還好嗎?”

“挺好的挺好的,她說想去靈隐寺還願,剛回來,正好今天周末嘛。”

“今天上面人多呢,玩得還好吧?”

“還行,現在不那麽熱了,出來轉轉正好。”

閑聊一二 ,他們口中的小鸾姐也從旁邊走過來,還看不出身材變化,笑着問宋文鐘的好。

她悄悄問宋文初,“他們是誰呀?外婆的徒弟嗎?”

宋文初一心記挂茭瓜炒肉,眼都不移往碗裏夾着,說,“歐鵬哥是和哥哥一輩的,關系挺好的。”

“那他現在在哪裏上班呀?”

宋文初想了想,“我記得去年是在桂語的,我在哥哥朋友圈裏看到過,不知道今年還在不在。”

她小驚訝:“我們上次去吃的那家?”

“嗯嗯,畢竟是外婆親手帶出來的徒弟,歐鵬哥還出去進修過一年,進桂語也挺正常的,他廚藝挺不錯的。”

梁晚沉浸在外婆的徒弟在桂語工作,而外婆的親孫子在蔡記給她們做飯的震撼中,一直等歐鵬夫婦倆走了才回過神,抓住剛坐下來端起碗的宋文鐘問:“剛剛那個男生,他在桂語工作?”

他想了想就明白,“初初和你說的?他前年進的桂語,做得不錯,肯定還在那。”

她驚道,“好厲害,他看起來還很年輕呢。”

“是啊,可是每個餐廳裏都會有年輕師傅,總不能都是老師傅對吧。他是外婆的弟子,水平也不錯,進桂語還是挺輕松的。杭城現在餐廳飽和,自立門戶很難,多半是找合适的餐廳,他不願意進老字號,想多賺點錢,桂語就挺适合他的。”

她試着猜測:“或許你也能進?”

他也跟着塞了口茭瓜炒肉,咀嚼着說,“差不多吧。”

梁晚放下碗,開始深思宋文鐘或許其實沒她想象中那麽落魄,什麽只能蹲在這破破爛爛的蔡記都是她的奇怪想象,他其實很厲害!

廢話,他當然很厲害。

看出她的糾結,宋文鐘哭笑不得,勉強理解她的奇怪想法,溫聲道:“外婆是一代大家,又是祖輩相傳,在杭城老師傅裏是飽受尊重的,帶出的弟子也基本都陸續去了杭城的老字號、飯館裏。外婆的弟子廣布天下,有的在杭城,有的早就去了外地甚至國外。最早一批弟子裏,有的現在孫子都有了,可能就是路邊某家飯館的老師傅,名聲在這人脈關系在這,她的弟子也自然能輕松進其他餐廳。”

梁晚“啊”了下,終于有了清晰的認知,“所以外婆好厲害哦,那你是她的孫子,所以你是不是也很厲害?”

宋文鐘笑着搖搖頭,“我可不厲害。”

梁晚不信,她拿自己舉例:“你看我,就因為我是梁緒川的女兒,所以大家都認為我必定會繼承他的衣缽。即使我兩三歲随手一張畫,他們也都誇說是天才之作,每個人都對我飽含期待,認為我以後也會非常厲害。你看你外婆也那麽厲害,肯定也有人認為你很厲害的。如果你不做菜也算了,但你既然做了,肯定也有人覺得你會很厲害,對不對?诶好像重點不是這個來着…”

不知不覺中,連宋文初都靜了下來,宋文鐘頓了頓沒說話,梁晚後知後覺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卻不知道該做什麽,只好也跟着安靜下來,茫然地看着宋文鐘。

宋文初拍拍她的手,眼神示意了下,一口氣喝完湯就跑了。

門被重新關上,廚房裏安靜一片,宋文鐘思忖出神。

梁晚小心問他,“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嘛?如果有的話,你和我說,我以後不說了。”

他回神,看她謹慎模樣,笑着搖頭,“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和你沒有關系。”

想了想,他說,“出去走走吧。“

梁晚點點頭。

外面小波玩着手機,看他們出來,探個頭,進去洗碗去了。

宋文鐘同她走出去,沿着城橋路往前走,這次是往着南宋禦街的反方向走,走了很長一段,才走到隧道那裏。

梁晚指着天際幾朵星,說,“你看,星星。”

宋文鐘擡起頭,“好亮。”

“對呀。”

她別扭地看了他會,有點不好意思地扯着他的衣角說,“宋文鐘,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的。我只是随口一說,沒有其他意思,也不知道會讓你想起之前的事情。當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話,你也可以告訴我。如果你不想說,我也願意陪你走過這段路,但你明天要忘記這件事,開心起來哦。”

宋文鐘垂頭看着她,她和星星一樣明亮,正凝望着他。

宋文鐘想了想,慢慢說。

“你知道,我在城橋路住了很多年,從出生就看着外婆做菜,裏面換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我還在學着走路的時候就去蔡記玩,那時候有師傅領着我走路,後來等我上學,又換了批師傅,指導我寫字算術,可以說我的整個童年、青春都和蔡記有關。

“但一直沒定來到底要不要跟着外婆做菜。但這麽多年,我跟着在後面陸陸續續學了不少,好歹有十幾年,耳濡目染也該會了。外婆和我說,希望我以後可以繼承她的衣缽,父母也同意,我也覺得可以,于是答應了。但學業不可廢,所以我們約定考上大學後,辦理休學,正統學個兩年,挂個名,讓大家夥都知道這件事,過兩年再回來上學。

“本來進行得很順利,但途中發生了一件事,所以我放棄了。其實現在想起來,這件事很小,無關輕重,但當時的我驕傲又自負,當然還有些自卑吧。忍受不了這種事的發生,意氣之下就放棄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初初知道,她可能以為我還沒走出來,怕讓我情緒激動所以不敢提,你別怪她。”

梁晚搖搖頭,“我怎麽會怪她呢,她又沒有做錯什麽。是什麽事?可以和我說嗎?”

月光下他表情意外的柔和,甚至有幾分溫柔似的,低着頭同她說,“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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