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秋
中秋
今年的中秋離國慶還有小一段距離,梁晚不打算回去,自然陪着陳安說了好會的話。樓下初初和她情形差不多,兄妹倆輪流和父母說話,以解相思情。
中秋關店一天,梁晚趴在陽臺上往外望,蔡記已經關門了,大家都興致沖沖趕回家準備明天過節。
今兒半賣半送了一天的月餅,有熟悉的蓮蓉蛋黃,綠豆蛋黃等甜口,也有江浙滬特有的榨菜鮮肉月餅。梁晚不是第一次吃榨菜鮮肉,但卻是第一次吃這麽新鮮的榨菜鮮肉月餅。剛出爐還燙着,肉香撲面,表皮酥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盤子,眼巴巴看着等它放涼會,碰了碰覺着差不多了,拿起來一口咬下去,汁肉橫香,涪陵榨菜又很好中和了豬腿肉的肥膩,吃下來只覺酥脆香嫩。
再比起旁邊的蓮蓉蛋黃,她本就不太喜歡很甜的月餅,只吃了半塊就表示接受無能了。
回頭倒是給北城的爸媽寄去了兩袋子真空的鮮肉月餅。
正發呆呢,有人敲門,也不知道是敲着哪扇門。她懶洋洋說了聲“進”,下一秒門被推開了,卻不是這一扇。
她只好再說,“我在卧室啦。”
于是畫室門被關上,卧室門打開。她轉過身,往裏走。
門口站着的是宋文鐘,他遞來托盤,裏面赫然是份馄饨。
“宵夜?”
她邊接過,邊招呼他進來。宋文鐘沒動,問她,“明天有空嗎?”
梁晚從香味裏擡頭,“沒呢。有事?”
“初初說想去公園玩,一起嗎?”
何樂而不為,總不能一個人孤苦伶仃過中秋吧。她點點頭,“好哇。幾點出發?”
“睡到自然醒吧。”
Advertisement
梁晚笑眯眯應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馄饨吹了吹,送進嘴裏。
好鮮的肉味,她奇了,燙意都忍了,忙問他,“什麽餡的?好好吃。”
宋文鐘靠在門框上伸個懶腰說,“我覺得你最好別知道。”
她:“……”
默默忍了,她可不想盯着碗馄饨被饞得不行卻吃不了。
見他還沒走的意思,梁晚又說,“不過今天怎麽突然做了宵夜?初初沒吃飽嗎。”
他聳聳肩,“你晚上吃得有點少。”
在她緩慢呆滞的目光中,宋文鐘加了句,“當然,初初也有點餓了。”
她從善如流,“怪不得怪不得。”迅速低下頭,她決定短期內不再開口說話。
火速解決完一碗馄饨,梁晚忍不住打個飽嗝,擡頭看在門框那玩手機的宋文鐘,弱弱說:“其實我自己洗碗也沒有問題的…”
宋文鐘從手機中擡個頭,又垂下去打字,“沒事,順手。”
“好吧…诶不過蔡記不是關門了嗎?”她沒記錯吧?
“在一樓洗。今天我住這。”宋文鐘頭也不擡說。
梁晚點點頭,“那我幫你拿下去吧。”
一樓是有間空卧室的,梁晚最初以為宋文鐘會偶爾住在這的,反正也離得近。不過這麽久都沒見他住過,今晚卻住這了。看看時間,她猜測是太晚了,都快十點了。
放到廚房,碗筷都堆放在洗碗池裏,狼藉一片。梁晚有點不好意思離開了,“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宋文鐘把手機遞給她,“那幫我充個電可以嗎?”
梁晚忙點頭。
找了一圈,發現充電線在客廳裏。初初已經回房休息了,她蹑手蹑腳走回廚房,這次變成她在門框那看他了。
“還有事嘛?”她超小聲。
宋文鐘輕聲說,“你過來點。”
“嗯?”她還是走過去了。
下一秒,宋文鐘轉過頭,垂下頭看着她,聲音還是很輕,“你那麽小聲幹什麽?”
梁晚:“…………”
她咽了口口水,盯着那雙瑞鳳眼思考整容成這樣的成功率究竟有多大,慢吞吞說,“初初回房休息了,我怕吵到她。”
宋文鐘一心二用,手上動作麻利,順便指揮她幹活:“她肯定沒睡,多半打游戲呢。你幫我把洗幹淨的碗放起來可以嗎,放在置物架上面就行了。”
她自然答應。
挨個都擺好,那邊也開始擰抹布準備擦桌子了,最後把廚餘垃圾一打包,放到後院等着明天再扔。
梁晚忍不住打個哈欠,“我先走了?”
“嗯,晚安。”
“晚安。”
扶着樓梯往上走,梁晚覺得今天晚上的宋文鐘有點點奇怪。雖然只有一點點。
完整踐行了王師傅提議的宋文鐘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是有點奇怪?以後還是算了。不過一轉頭看見她吓得眼睛都瞪圓了,真可愛。
第二天早上,陽光明媚,梁晚成功被月餅噎到了。
站在門口,宋文初幫她拍背,順便再往嘴裏塞了一塊,嘟囔說,“我哥人呢?”
梁晚好不容易緩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聽到對面一聲“宋文初”。他們倆齊齊轉頭,兩個麻花辮的女生一手拎豆漿,一手拿油條燒餅,兩臉興奮地沖她揮手。
看樣子是初初同學嘛,梁晚想。宋文初過去跟她們叽叽喳喳,梁晚幹脆回屋裏看宋文鐘怎麽還沒出來。客廳沒看見人,往廚房瞟了眼,他正往包裏裝着蘋果梨子香蕉…
她問,“帥哥,我們是去秋游嗎?”
帥哥回她,“四舍五入差不多。”
她百無聊賴坐在沙發上等他們兄妹倆解決完再出發,沒想到率先等到宋文初退出秋游的消息。
“啊,你們要去漫展?”
宋文初用力點頭,“她們說多了張票,我當時沒搶到來着!因為有好幾個聲優來,這次的票好難買的。姐姐你和哥哥去吧,記得給我拍照片哦!拜拜我先走了!不要想念我哦!”
原地的梁晚:“……路上小心哦。”
轉過頭,她哀怨地看着宋文鐘,“或許,你的蘋果梨子香蕉可以少裝點。”
宋文鐘把包放下來,重新挑揀一番,問她,“那還去公園嗎?要不換個地方?”
她思忖片刻,覺得現在出發去公園會不會太晚了,等到了都快午飯了——要不就近原則随便找個地方去吧。
其實西湖之大,她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但她又覺得,老拉着個就住在邊上的本地人往後山跑,是不是不大好——會很無聊吧。
将心比心,如果天天有人拉着自己往故宮長城跑,她指不定早拒絕了。
宋文鐘掏出手機,對着地圖看了半天,最後說,“我們騎車去楊公堤,怎麽樣?”
梁晚表示疑惑,但可以。
“下午去錢塘江觀潮,好嗎?”
梁晚再次表示疑惑,但可以。
出門往外走,街上好多的人,他們走了好一會才找到兩輛并肩的共享單車。她突然想到什麽,興奮地對宋文鐘說,“我領你走一條道好不好?上次我騎車去西湖,走錯了路,意外發現的。本來想着以後領人去走一次呢,擇日不如撞日,就你和我一起去吧!”
宋文鐘騎上車,将外套拉上拉鏈,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路過隧道,她繼續往前哼哧騎。身後宋文鐘的聲音随着風過來,“不會是萬松嶺路吧?”
梁晚的聲音在風裏也是飄忽的,“不知道哇——”
駛到眼熟的路口,她特意看了眼,居然真是萬松嶺路。
上坡她沒勁,宋文鐘很輕松地和她并肩騎着。路上人不多,梁晚問他,“你不會來過吧!”
啊啊啊他可是杭城人,來過也很正常啊!早知道不帶他來了,下次還是換個不熟悉路的人來!
宋文鐘果然點點頭,“以前騎車從這往山上去,很長的坡,騎下去特別爽。”
“對!”她一邊回憶起那份快樂來想笑,一邊又因為艱難的上坡而露出掙紮的表情,一時間神情猙獰,只好對着前面繼續發力,我蹬我蹬我蹬蹬蹬!
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突然就順暢起來,梁晚還沒準備好就迎來了一長串的下坡。她抓緊閘門,又緊張又刺激,而旁邊的宋文鐘要比她大膽得多,很快沖到她前面。單車乘着他們,在一條漫長的下坡路上飛馳,拂過臉的風有些涼,頭頂的樹葉嘩嘩作響着,偶有路人,也是見怪不怪。
風鼓起他的外套,向後飄着,像是個大水桶。他們一前一後借着慣性向下沖着,她也漸漸放開了膽,不再那麽用力的捏閘,感覺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起來了,也或許下一秒就要會被路口駛出的車撞飛——但她知道不會,宋文鐘還在她的前面保駕護航。她像在努力追逐他,又像在随他飛去。
落地那一刻,她腦袋還是懵的,這次遠比上次更刺激。馬路口亮着紅燈,她剎車在宋文鐘身邊,聽見他問,“還好嗎?”
腦子在當機,她邊點頭邊說話,“不太好。”
宋文鐘大笑,伸手把她被風吹滑落的外套再拉上去。她側頭看他,笑得好爽朗。
好吧好吧,不必在意這種事,很正常不是嘛。
過了馬路口,車流和人流明顯多了起來。他們擠在人流中慢悠悠的騎着,宋文鐘說,“高中的時候經常來騎車。那時候好累,壓力大,來飙一趟再回去,感覺還能再撐一撐。就這麽撐着,就到了高考。高考後倒沒什麽機會再來騎了。”
車一多她就慌,笨拙地把着車頭,蹬着踏板,還得顧着和他說話,她磕磕巴巴,“啊…這樣呀…哎呀怎麽停了——”
一個急剎,被自己吓了一跳。宋文鐘在旁邊也看得心驚膽戰,決定暫時還是別和她說話了。
騎到楊公堤,才發現今天的人有————這麽多。她鎖了車,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感到些微不可思議。
“全杭城的人都來西湖了?”梁晚話還沒說完,人被後面不知道誰擠動了,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起來。宋文鐘眼疾手快,不得不拉住她的帽子往自己身前帶。誰知根本無濟于事,又伸手帶過她的肩膀才避免她随波逐流走了。
梁晚被拽得人都呆了,也顧不着跟他感謝他。着實有點震撼了,她擠在宋文鐘胸口,擡頭問,“我們還進得去嗎?啊不是,我們還出得來嗎?”
宋文鐘思忖片刻,“要不算了?”
跟着逆流擠出人海,幸運地找到一處前人剛離開的空座椅,梁晚和宋文鐘一屁股坐上去,顧不上嫌棄還是熱的座椅。
面朝西湖,背對人流,呆滞地望着飄來飄去的各色船舟,梁晚說,“要不,把水果拿出來吧?”
宋文鐘立即響應,“好主意。”
啃着蘋果,梁晚說,“宋文鐘你老實交代,你多久沒有中秋節出過門了?西湖人這麽多——太可怕了。”
他叼着梨,有點心虛地撓頭發,“起碼有個六七年了吧。”
“……”她心痛,“還不如在家呢,還能吃到你做的菜。今天這能上哪吃啊?”
“一會随便找家餐館吧。不知道下午錢塘江那邊人多不多呢?”
“去哪裏看漲潮啊?遠嗎?好看嗎?”
“不遠,就在南星橋。”
“好吧,如果下午人還是很多的話我會揍你的,真的。”
面朝西湖,宋文鐘打游戲,梁晚和朋友聊天,相安無事。中午趁着人潮出來前,他們去周邊一家面館用餐,非常簡樸,宋文鐘不得不對被坑來的梁晚許下了“回去你想吃什麽菜盡管點,我一定給你做”的承諾。
騎車去南星橋,路上人也不多,甚至還有空停下來拍拍照。梁晚申請要一張游客照,宋文鐘咔咔拍了十來張,最後一張也不能用,氣得梁晚下車來揍他。
到得有些早,還沒到最佳觀潮時間。索性太陽好,他們順着江邊散步。
江水波光粼粼,梁晚滿肚子哀怨——大中秋的,吃也沒吃着好的,景也沒看着,真不如在家裏蹲呢。
宋文鐘也滿肚子哀怨——誰知道中秋節西湖邊居然這麽多人?前些年沒這麽誇張啊。本來想着難得能一起出來玩玩,結果這玩了個什麽,還不如在家做飯讓她誇誇我呢。
等到臨近觀潮點時,江邊人漸漸多了起來,梁晚這才生出點興趣來。錢塘江雖和西湖離得如此近,卻截然不同。對面是高樓大廈,隔着條江,完全不一的景致。他們尋了處安全位置,等待潮水的來臨。
宋文鐘突然又說,“你知道南宋時的錢塘觀潮嗎?那時要更熱鬧些。”
梁晚凝固片刻,還是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說吧,聽着呢。”
宋文鐘摩拳擦掌開始了:“南宋時,錢塘江的位置與現在并不相同,主要在市區南面和西南面的廟子頭到六和塔一帶,其中八月十六到十八三日中最為熱鬧。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普通老百姓,或騎馬或坐轎或步行,一路上人潮滾滾。
“自然商販也不會錯過這種好日子。推着車,都擠在路邊,賣各種糕餅點心,冷菜鹵味,方便攜帶,也能讓他們累了回程時再嘗。茶肆、酒肆,耍雜技、作雜技、演傀儡戲皮影戲、講話本一流的,連帶着勾欄瓦肆,皆是鑼鼓喧天,都在路邊變着法吸引游人。
“十多裏的江邊,硬是擠下了許多人。也有些私人高樓樹立江邊,觀景甚好,早就被貴戚內侍、豪紳富商租下,幾無空餘,皇帝老兒也會去地勢鳳凰山禁中殿堂觀潮。
“據說那時朝廷還會召集京城、金山等地的水師萬人同上百艘大型戰艦風,分列兩岸,在潮未來時操練。傳令官手執令旗,一身令下,各色煙炮、舞槍飛劍,紛紛攻擊敵舟,一時煙塵滾滾,聲如山崩,好不壯觀。
“随後潮便來了,滾滾滔滔,如一條銀線般。等到半裏路時潮頭湧起,如白馬淩空、瓊鳌駕水,轟隆襲來,呼嘯着直奔岸邊。若是躲得慢了些,只能淋個落湯雞了。
“但還沒完,杭城鄰水,自然游泳健将甚多,稱作‘弄潮兒’,披發文身,手執彩旗,跳進潮頭中,執旗泅水,踏浪翻濤。有人技術好,能手執多旗,起伏于波濤中,看得游人心驚,而他旗卻不濕。豪紳們若興起,自然紛紛投擲銀錢以作打賞,而百姓則以鼓聲來回饋潮水中激烈的弄潮兒們。長長的一道江邊,豈能用熱鬧來形容。”
話音剛落,梁晚尚在回味中,就聽到有人遠遠地呼,“潮來了!”
于是一并探頭去瞧。梁晚還是第一次看觀潮,潮水由遠及近襲來,有股淡淡的水腥味。速度有些快,呈現“一“字狀,到近處時突然迸發起水浪,撲向岸邊,留下滾滾水潮。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宋文鐘背後一跳。
宋文鐘笑着安撫她,“這裏的浪花不算很大,不會濺到你的。”
她這才往旁邊邁了邁步。
陸續看了會,果然激烈,但剛聽了宋文鐘酣暢淋漓的一段,竟覺得比不上古時的。等潮水漸停,人也逐漸散去。梁晚懶洋洋戳他,“都怪你。”
宋文鐘驚詫,“嗯?怎麽怪我?”
她理直氣壯說,“都怪你跟我說故事,本來覺得這潮還挺精彩,跟你說的一對比,我覺得還不如南宋時的觀潮盛況呢。”
他失笑,“那這可怪不得我了。”
“現在呢?回去嘛?”
“你說呢,想回去還是在外面吃飯?”
她想了想,“回去吧,我想吃你做的炒裏脊了,嗯還想吃拌川。”
“這麽簡單?”宋文鐘故意笑說,“真好養活。”
梁晚努努嘴,“那可不。”
月圓的夜,梁晚在客廳吸溜着面,被朋友圈提醒到今晚的大圓月亮,端着碗就跑出來了。
果然,好圓的月亮,她擡頭,笑眯眯地對宋文鐘說,“中秋節快樂!”
他也笑着低頭,“中秋節快樂。”
目光裏,他和月亮一樣矚目,閃閃發光。
梁晚想,要不是他是宋文鐘,要不是她喜歡他,今天可沒那麽簡單就能翻篇!非常一般的一次中秋節,除了晚上的飯和月亮!西湖挺好看的,就是今天除了船和人什麽都看不到。錢塘邊觀潮也還可以,就是也沒太有意思,趕不上他口述呢。
宋文鐘想,幸好她是梁晚,那麽好糊弄。今天的垃圾遭遇簡直是值得被傳播反複唾棄的約會經歷,在西湖邊坐着玩手機這種事——真是太無語了!拉着女孩在錢塘江觀潮這種事居然真的是他做出來的,還好記得點以前看的小故事哄着她了!竟然晚上一頓飯就讓她笑得那麽開心了,這也太容易被哄騙了!
以後還是多做點好吃的給她吧,一碗面算什麽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