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金秋栗子
金秋栗子
要說秋天小食店什麽賣得最好,那一定是炒栗子。
熱騰騰香噴噴甜滋滋的炒栗子,剛從鍋裏出來,燙得拿不住。張師傅鐵砂掌,撈出一個剝開嘗味道,一群人圍上去等他反饋。
梁晚也在旁邊圍着,但不是等炒栗子,而是看這個炒栗子的鍋具。
今年蔡記上炒栗子的時候晚了些,他們固定從湖州和良州的兩家栗子基地進貨,再放些時日才運來門店現炒。今年因着天氣等諸多原因,南方壞果多,挑揀得不大滿意,良州來的栗子倒還可以,大家吃了多說好。也是因為開始賣炒栗子了,梁晚才見識到這個巨大的炒栗子機器。
明明只是副業,但也真購入了這麽大個的炒栗子家夥什,而且王師傅的炒栗子本事還真不錯,是跟着蔡師傅後面學來的——宋文鐘說,外婆炒的栗子味道要更好些。甚至以前有人說她要是不做菜了,單做炒栗子店也能開得紅火。外婆沒功夫照料那麽多,只在每年秋天賣些炒板栗,賣到年前差不多就結束了。
梁晚掰着栗子想,原來蔡記裏大家趕着時令搞副業是跟外婆學的。
宋文鐘給她舀了一大捧,讓她去堂屋裏坐着吃。
十月的天還算舒适,梁晚搬了個板凳坐在外面當活字招牌,剛出爐的炒板栗香飄十裏,沒一會就有人來買,排了不長不短的隊。
梁晚看着手癢癢,栗子沒吃完就收工鑽進廚房,她也想試試賣東西。
和王師傅一說,對方欣然讓她頂小房的班。小房一臉看恩人的表情,感謝還沒說出口就被王師傅打斷了,“拿菜去吧,老地方,騎三輪去。”
小房邊走着脫大白褂邊思考到底哪個劃算。
宋文鐘看她要來幫忙賣板栗,特意擱下手裏的事幫她套上雪白的廚師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梁晚用黑色皮筋把頭發紮起來,高挑的馬尾一晃一擺,他在身後給她系頸邊的結。她哼哼說,試圖搞職場性騷擾:“白天給你打工,晚上陪我散步怎麽樣?都好幾天沒散步了。”
耳畔的聲音有些低,他在耳垂邊輕輕吻了下,說好。
反被騷擾的梁晚同手同腳紅着臉去找王師傅了,不敢回頭看有沒有人看見。
第一次賣東西,王師傅在旁邊坐鎮,向顧客推薦要多少價位的栗子,對方糾結時介紹下各自特點;梁晚只管稱稱稱,咔咔摁計算器,聽報收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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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久了有點累,旁邊小波摘完菜來頂班,梁晚趴到桌子上休息。
宋文鐘在菜板前刀着肉,看她疲憊樣,只笑不語。
但她怎麽可以倒下,休息了會又蹭過去了,讓王師傅去歇歇。這次換成小房咔咔稱,她在旁邊推薦打打下手,雖然她看起來沒王師傅那麽可信,但她照着說起來也有板有眼的,笑得甜滋滋,遇上老頭老太買東西都還挺好奇她,問她年紀小小就出來打工了呀。梁晚摁着計算器笑,也不否認,指說就是沒事來兼個職。
等人少些,小波鏟着栗子怨念說,“怎麽沒人問我年紀小小就出來打工?我可不小老板娘還小呢。”
梁晚差點被口水嗆着了,轉身咳了會才緩過來,回來拍他胳膊一巴掌,“不至于吧!我和你小老板在一起還沒半個月吧。”
小波很無辜,“怎麽了?現在還喊梁小姐很生分吧。等蔡師傅退休了,就能喊你老板娘了呢。”
梁晚心想這個稱呼真是原地給她蒼老十歲的感覺,只得說,“你不如跟我生分點。”
好不容易到中午,店裏客人意外的多,連樓上包廂都坐了人,廚房裏更是忙得腳不沾地。炒栗子這邊暫時歇了攤,梁晚把剛出來的炒栗子盛了點分到每桌,決定去休息會再回來。
往沙發上一攤,梁晚捏着手臂上的肉,心想還好後面有小波,不然真是夠嗆。
午飯有盤香得流油但梁晚敬而遠之的炒臘肉,桂花蒸南瓜,蒜苔炒牛肉,小青菜,很眼熟的老演員炒裏脊肉,糯山藥排骨湯。
梁晚本來一門心思就炒裏脊下飯,但看他們一個個吃炒臘肉都挺香的樣子,也忍不住伸了筷子,挑了塊小的。
好吧,還是不好吃。
她不死心地又夾了塊辣椒片,綠辣椒油汪汪,卻不辣,甚至有點甜的意思。
她客觀評價,“辣椒挺好吃的。”
小黃抱着海碗刨飯,抽空回她,“臘肉也好吃。”
“辣椒最好吃。”
“臘肉最好吃。”
“不就是辣椒最好吃。”
“不不臘肉最好吃。”
白熱化戰争近在眉睫,宋文鐘開口,“停止這樣幼稚的嘴炮吧。”
張師傅點頭,又刨了一大筷子炒裏脊,說,“下午梁小姐還幫忙不?”
梁晚點點頭,“幫,今兒不想畫畫。”
“怎麽不休息?”王師傅站起來想舀湯,小波順手把勺子朝他換了個方向,把旁邊的蒸南瓜舀了幾勺放到碗裏。
她蹙着眉煩惱,“不想休息了,也不想畫畫,今天先混過去吧,明天再說吧。”
下午相對而言比較輕松,洗過碗筷後宋文鐘陪着她賣了會炒栗子,外面又開始擇菜了,王師傅在後面炒着栗子,熱氣騰騰的。宋文鐘等到差不多了就去淘米,小波先拿菜進來清洗。人少時她就坐着發發呆,盯着門口的馬路,梧桐粗壯的根部,對面二樓陽臺上的多肉。
又想到宋文鐘答應她以後二樓不再出租,當時她沒多想,事後一想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覺得會不會有點冒昧了。可她轉念一想,她好像也不大願意以後再有租戶來住在蔡記對門,說不定也會和宋文鐘認識——原來人都是狹隘的。未來的日子總是不願多想,可說近也近,說遠也遠,遲早要面對的。
她一直要全國各地跑的,長居在北城,工作室也在北城。若以後想同宋文鐘長久的過下去,他定是不會離開杭城的。或者說即使他願意離開,梁晚也想不出來那會是什麽樣。她倒不是不能來,只是想想一系列的事,總覺得有些頭疼。
生活上還好說,只是工作室多少有些麻煩,要不趁這個機會在自立門戶開個工作室吧——指不定梁緒川會罵她一頓,但遲早都得做的事,罵就罵吧。
還在飄忽想着,有人叩叩玻璃窗,梁晚趕緊回神。差點忘了還在無償兼職呢。
晚上吃完飯,她順利帶走宋文鐘去散步。王師傅跟他們說不用記挂收門了,散完步直接回去吧。
梁晚呵呵笑,沒好意思說宋文鐘現在就住對面。
今日好天氣,黃昏時分難免冷風起,她特地穿了件厚外套,和他往西湖邊轉去。
天漸漸黑了,湖邊的游人也紛紛離去,搭乘公交或是騎着車。人愈發少了,又慢慢來了批人。
路燈落在地面上,湖水也被淺淺照亮,她故意踩在落葉上,沙沙響。擡頭看宋文鐘,她笑着說,“你也踩一踩,多好玩。”
宋文鐘重重踩了一腳,陷下去了。
梁晚大笑。
“要明天早上才會掃呢。”
她仰頭看,有飄揚的梧桐葉往下落,伸手正好抓住,葉柄漂亮,顏色微黃,聞着有股淡淡的香味。她把落葉往宋文鐘兜裏一放,“你會做标簽嗎?”
“會,做好送給你?”
“嗯嗯。”
“你有手串嗎?我可以給你做一條。”梁晚晃晃左手上的黃花梨手串,“剛翻出來的,不知道怎麽帶過來的。這條還是我高中畢業的時候,爺爺給我做的呢。”
又抓起他的手到眼前細細看,她得出結論,“你帶小葉紫檀的好看。等我回北城了親自給你找珠子。”
宋文鐘當然樂意,拉着她繼續往前走着,說,“明天想做什麽,畫畫,還是繼續來蔡記?”
說起這個還有些頭大呢,梁晚掰扯着,“不知道畫什麽了。不過明天想去畫平湖秋月,西湖十景裏就差它和斷橋殘雪了呢。等畫完這一幅——十一月杭城有個系列畫展,想去看一看,或許會有什麽靈感。月末我就得準備回北城了,畫展在一月,你有空來看嗎?”
很快又說,“沒空也沒關系。我可以拍照給你。”
宋文鐘握緊了她的手,很嚴肅,“我努力去。”
她一下笑得牙豁子都露出來了,重重的點頭,“好。”
“那開春之後我再來找你,好不好?”梁晚說,“今年正月我們要去南城,再回北城準備一下今年的工作事宜,安排好了我就回來。”
“還要回北城?”
她往宋文鐘胳膊上蹭着撒嬌,“肯定要回去的嘛。明年跟爸爸還有個項目,具體時間還沒定,但排到冬天差不多就能結束了。之後的時間應該都是我安排了,我想…來杭城需要時間呢,爸爸那肯定很難過關。不過你也離不開杭城,你等等,我會來找你的。”
宋文鐘卻停下來,梁晚不明所以,跟着止步,擡頭看他。
頭頂有光落下來,他的神情看得并不清晰,只能看見他抿起的下唇,像是一條直線。
宋文鐘靜靜地看着她,說,“我可以離開杭城。”
梁晚卻搖搖頭,誠懇說,“不要。我離開北城,無論在哪裏我都過得一樣,沒什麽分別。但是你不一樣,你離開杭城就…就不是你了。或者說,我更喜歡在杭城的你,做菜也好,教書也好——哦好像教書無所謂,在哪裏都可以。但如果你要繼續做菜的話,就在杭城吧,我想相信你可以杭城菜做得很好,讓更多人都知道,喜歡你做的菜。”
宋文鐘猶豫片刻,說,“離開杭城,我也可以繼續做杭城菜。而且……我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優秀。”
她笑,故意擠眉弄眼說,“那不一樣,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厲害的。宋文鐘,我想不出來你離開杭城的樣子。這個地方很好,有山有水,我很喜歡,也很喜歡在這裏的你。我會來找你的,你只要等着我就好。”
他仍執着,“我都可以的,你不用為我妥協。”
她說,“沒有妥協,這就是我的想法。我想來杭城的,我喜歡這裏,喜歡你,我想來。”
她拉着宋文鐘繼續往前走,路過風口,縮了縮,聽到他嘆口氣,低低說,“那你覺得等外婆回來,我要做什麽呢?”
聲音散在風裏,她聽見自己說,“做你喜歡的。”
走到後面,甚至帶上了帽子,她怕吹多了明天頭痛。
宋文鐘體質比她好多了,并不在意。坐在亭邊,夜裏雷峰塔亮着光,指引着方向。仍有行人來往,踩出簌簌的落葉聲。
她靠在他肩頭,有些感慨,“如果以後每天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有多好。我好喜歡杭城。”
“真的嗎?”
“嗯。有個事一直沒告訴你呢,其實以前和你晚上散步的時候我就想,如果以後一直到離開杭城,還止步于此,我也能接受。因為我覺得我們已經有了超過愛情,超過親吻和擁抱外,更浪漫的事了。看着你的影子,杭城夏天的風真舒服,山水一色,水氣養人,感覺光是這樣走着就夠好了。”
宋文鐘笑起來,她不得已擡起頭看他,因為耳朵下壓着的他笑得發抖。
“幹嘛?”她有點羞赧,總不能是嘲笑她吧!
他解釋說,“我是想到我當時的想法了。正好跟你相反,散步的時候我想,真的挺喜歡你,想和你散一輩子的步。還想牽你的手,只可惜不能牽。”
羞赧變成晚霞登上臉,她不好意思得繼續靠在他肩上,“那你還不早點跟我表白!”
“我不确定你喜不喜歡我呀。”
“不喜歡你能和你天天散步嗎,不喜歡你接受你摸我頭嗎,你就是耍流氓吧!”
“萬一呢——我就是想很多。你看我只是個廚子,比不上你,也給不了你什麽。”
梁晚被他的厚顏無恥震驚到了,指着他的胸口質問他,“哪個廚子穿channel!我還真沒見過!”
他嗤嗤的笑,說,“我見過。”
“算了。”她想起過去,也不好意思說什麽。畢竟自己也沒多果敢,瞻前顧後的。剛在一起時想起這個還覺得是情理之中,現在想起這個就是恨自己是個慫貨。不過再怎麽想也回不到過去,更何況那時的日子似乎也過得不錯,不必再替自己惋惜。
惋惜什麽呢,惋惜那些天天蹭的飯,惋惜和他散過的步,惋惜真摯的感情?
她也不是什麽傷春悲秋的戀愛腦,也不是天天都記挂着他,真要說起來,日子也沒臆想中的那麽苦。
“回去吧。”她伸個懶腰,“吃小布丁嗎?”
“嗯,我給你買。”
“當然!你還想給誰買?”
“沒啦沒啦。”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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