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杭城

杭城

一場年過下來,問梁晚有什麽收獲,她只能呵呵笑,收獲了五斤肉算嗎?

北方講究烈酒配大塊肉,冬天的牛羊肉鍋子又格外肥香,幾頓串門下來打嗝都是肉味。幸好她不怎麽能喝白酒,這種席面配紅酒也沒意思,她就和小孩桌一起拼汽水吃雪糕。

吃完散作幾窩,打麻将的打牌的睡覺的,看電視打游戲唠嗑的,梁晚和表兄妹們在客廳開了電視,各自玩手機。梁晚發消息給宋文鐘,問他在幹嘛呢。

蔡記年三十只排中午的幾桌,全要靠提早預定的,有時人多了還得搖號,或者分個上下場,總之晚上晚上不營業,一直休息到年初六再恢複。年初十到十五又要接着休息幾天。

宋文鐘給她陸續發了不少聚餐照片。有年前的同學聚餐,有家庭聚餐,有蔡老和他各掌了一半勺的年夜飯,有年初二拜財神的山上農家飯餐,如此種種。

南北方飲食差異還是挺大的,但不影響梁晚吃着碗裏的饞着鍋裏的,結果就是她吃得更多了。

這邊屋裏穿的又是短袖,長胖了看得特明顯,梁晚心想算了,不糾結了,這叫幸福肥。

等到要去南城的日子,梁晚一家拎着重重的行李箱落地機場,回南城的住所,路上聯系幾個親戚們,約好明天去拜訪。

陳安和他們電話裏敘着話,梁晚在旁邊抱着毯子眯瞌睡。

這次就在南城呆兩天,然後她和陳安去杭城拜訪宋家,梁緒川要南下到廣城那邊出差,錢江也會從北城出發去。按理說是梁晚該跟着去的,但她一直不喜歡這種事,覺得麻煩又沒意義,而錢江不在乎,他願意聽梁緒川的安排,覺得師父說什麽都是對的。梁晚想,活該他倆是師徒倆,太配了。

祭過祖,上過香,在不算很擁擠的南城裏穿梭來去。臨走時梁晚向這座城市揮揮手。她和南城已經越來越遠了。

人這一生都在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小時候,她最喜歡來南城,這裏有疼她的姥姥姥爺,有好吃的鴨血粉絲湯和雞湯馄饨,有好吃的斬鴨子和鮮肉月餅,有細膩的糕點,長長的秦淮河,高大的梧桐和美麗的鴿子,什麽都和北城不一樣。

後來她離南城遠了些,漸漸的不再來,偶爾在生活中聽到南城,在網絡上看到南城的字眼,她會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想抓住它,卻無能為力。寫生時和朋友再來,恍然發覺自己已經成為了它的客人。她在這裏不再有家,不再有想念她的人。

在國內越走越多,越畫越多,她對很多城市感覺也愈發麻木,但她始終願意為南城在心裏留下個特殊的地方,保留它。

而現在,她又更加清晰地知道,它離她又遠了些。這種時刻總在一瞬間,一恍惚,心裏浮出念頭,又慢慢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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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有些懷念。

懷念那些時刻,還是懷念那些人,有時她也分不清。

落地杭城,正是傍晚,梁晚和陳安一人拖着兩個箱子,被人流擠着往外走。

沒怎麽在這個時候來過高鐵站,她倆又是常年沒正經工作的。陳安恍然想起來,“是不是要年後複工了?“

梁晚氣喘籲籲,“不知道啊,我猜是吧。“

還好高鐵站外有人接應,宋文鐘特地找親爸借了輛suv,因為梁晚說小轎車可能塞不下她們母女倆的行李箱。

宋文鐘本來覺得不能夠吧,但一想想梁晚無法控制的購買欲,多少能猜到她帶了多少特産過來,在心裏默默記下以後換車往大了換。

其實也才十來天沒見着,梁晚還是很熱情地撲上去跟他say hi,陳安在後面笑不露齒,心想原來我閨女在外面是這個畫風。

馱着行李上車回蔡記,宋文鐘說現在外婆和爸媽都住在離蔡記不遠的另一處房裏,蔡記對面的樓房給梁晚空下來了,沒再招租。陳安可以住二樓,梁晚住一樓原來他的房間就行。

陳安第一次知道梁晚在杭城的住所是這樣的,聞言笑得更加委婉了,在梁晚腿上輕輕拍了下,打算秋後算賬。

接風宴自然是蔡老親手大作,規模堪比年夜飯。到時還差兩道菜,梁晚領着陳安先去打了招呼,才去對面放行李。

陳安第一次來城橋路,很是喜歡這邊的景致,又知道後面就是西湖,更是欣喜。童姨笑着說不急,吃完晚上一塊去湖邊走走。

飯前,梁晚挨個拿出禮物送給大家,連帶着還沒正式見過面的宋父也有份。今天蔡記還在營業,他們在樓上包廂用餐。她第一次吃蔡老的手藝,非常認真地品嘗,得出了以下結論:确實能吃出蔡老和宋文鐘是同一門手藝,而且明顯蔡老的手藝要比宋文鐘好點。刀工看不太出來,但從小炒的火候,湯鍋的色香味都能品出一二。

一頓飯吃得勒飽,天也黑得差不多了。陳安和童姨系上圍巾去外面散步,宋文初和她攢了一肚子話,跟她悄悄約好晚上說,把她留給宋文鐘,一溜煙跑了。

梁晚癱在椅子上還有點起不來,向宋文鐘張開手臂,“拉我起來,我好撐。哦對你知道嘛嗎,我胖了五斤啊啊啊。”

宋文鐘說哪裏根本看不出來胖了嘛,邊拉她起來。梁晚從善如流倒在他懷裏,抱住他深深呼一口氣,啊好熟悉的味道。

好懷念這裏啊。

她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把這裏看作半個家了。

一踏上這條路,她就覺得好親切,止不住地笑,看掉光了葉子的梧桐也好,看并不認識的門口吆喝的店主也罷,都覺得高興。

她突然想到什麽,仰頭,眼睛亮晶晶地,說,“我們去那家咖啡館好不好?”

宋文鐘溫柔笑着點頭。他怎麽舍得說不呢。

梁晚此行在杭城也待不了幾天,十五前她就要回杭城,跟梁緒川去外地寫生。暫定是去西北,為下半年的敦煌展采風找靈感。這個展是合作辦的,規模要大得多,首站在滬城展出,最後在北城收尾。其他城市的巡展尚在商讨縱橫。梁晚試圖賄賂梁緒川,讓他跟主辦方提議去加上杭城。

順着道往望仙閣那走,許是年初,望仙閣下安靜漆黑,只有風聲嘩嘩。梁晚縮在圍巾裏,扭頭問他,“希望下次來的時候,能看見他們。”

宋文鐘點點頭,認真說,“等我哪回看見了,錄視頻發給你。”

“嘿嘿好。”

晚上咖啡廳生意一般,店員見有人推門,起身迎客。又見是老板熟人,坐回去了。梁晚喝不下東西,宋文鐘點了杯熱拿鐵,兩分鐘做好,他拿着往二樓走。

梁晚發覺自己居然有些緊張,抓着他的手,慢慢往樓上走。

走過轉角,梁晚還在緊張階段,突然一轉彎就看見一幅畫,水墨濃烈,半個西湖躍然紙上,飛鳥掠過,畫角有她的留印。

她瞪圓雙眼,頗有些猝不及防。

宋文鐘笑着晃晃她的手,“怎麽?”

她喃喃,盯着那幅畫屏息,“就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很奇妙。”

賣掉有段時間了,要不是看見它,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他笑說,“是啊,很奇妙。更奇妙的應該是我,居然現在能拉着你,一塊看這幅畫。”

他們繼續往前走,停在畫前。

這幅畫算是二樓上來的第一副畫,往左往右都有走道伸向用餐區,走道兩旁挂着店主的藏畫,什麽風格都有涉及一二。這幅挂在首位,可見店主喜好。

她定定看了幾眼,突然說,“其實蠻感動的。有人喜歡我的畫。”

宋文鐘一時沒說話,他明白梁晚的意思。

他們這種行業,一做就是一輩子。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有時做久了會有些麻木,會失去了評量标準,也容易失去鬥志。他如此,她亦如此。

因此他人的評價和喜歡,就很容易能感染到他們。可能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一個行為,都會給予他們莫大的鼓勵。

對他們而言,此刻一切盡在不言中。

從咖啡店出來,又往前走了一截。

年後的禦街人并不算多,紅燈籠高挂着,但年味并不濃了,開業的商戶也懶懶的。

梁晚和他說着下個月的計劃安排,說和梁緒川的商讨結果,說拟定的工作室選址……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商鋪都關着門,燈光也是昏暗的。

宋文鐘說,“掉頭吧。”

梁晚說,“嗯,好。”

“說說你吧。”

宋文鐘說起他的安排,蔡老同意了擴店的事,二店還在選址。這個事情要更麻煩,開餐館遠不是有了師傅就能開業的,食材供應上要重新計劃,去菜市買菜肯定是行不通了。二店打什麽招牌,菜單的選擇,師傅們的招聘,店內一應裝修風格,後續的營銷安排等等,恐怕今年是開不成的。

“幾個在外面的老師傅可能會回來,他們說願意回蔡記繼續燒菜。有他們坐鎮,我也能更好的往後籌劃。還有這邊的蔡記,其實也是個問題,我肯定要離開的,三位師傅有的想去有的不想去,屆時還得再安排。奶奶還打算再培一批徒弟出來,只是她年紀大幹不動了,說拜托了一位師傅,還在外地,要夏天才能回杭城。

“所以今年也是很忙碌的一年啊。”

梁晚聽着卻心生向往,“真好呀。真希望早點看到蔡記開張那一天。”

宋文鐘彎起嘴角,笑說,“你是開國功臣,到時候第一個給你送請柬。”

“好啊,我可以送副畫給你們。哦對之前還想說寫幅門匾給你們的,現在感覺有點拿不出手诶…”

他卻說,“不,就要你寫的。我都和奶奶說了,你會給二店提字,讓她不用操心門匾的事了。”

梁晚撓撓頭,但她也沒有很想推辭。

蔡記對宋家很重要,對梁晚而言卻更像是某種見證。見證她在杭城的日子,見證她和宋文鐘的相遇,見證二店從一個想法變成真正變成一個實體……

見證着宋文鐘的成長。

“好吧,接下來一年我會努力練字的!”

“我們一起加油努力吧。等年底再見,我們都會更好的。哇這麽想着,感覺今年會很快就過去的。”梁晚握住拳頭,又松開,有風從指尖流過。

宋文鐘拽拽她的另一只手,“你擡頭看。”

啊,是月亮。

杭城連下了幾天的連綿細雨,今日終于放晴。現在皎潔彎彎的月亮,從雲後現身,清澈的月光卻看不切,摸不着。

梁晚突然想起她幼時對着月亮許過的願望。

是在南城,記不得幾歲了,那時姥爺還在。姥爺說,正月裏對着月亮許願很靈的,我們小寶貝有什麽願望嗎?

“我要當大畫家!畫很多很多畫,有很多人喜歡我。嗯……還要大家都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快快樂樂的。拜托啦。”

她看着月亮,彎起嘴角,在心裏說,“想要我愛的人平平安安,想要今年我們都順順利利。拜托啦。”

“呀,媽媽發消息來了,說她和陳姨都回家了。我們也快回去吧,晚上更冷了呢。”

梁晚笑着低下頭,重重的嗯了一聲。

影子慢慢變長,又變短。最終融在一起。

杭城的風永不會停,會有更多的人相遇,也會有更多的人分離。

而杭城永遠在這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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