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
第1章 刺
晚上九點半,宿舍停電。
九月的暑氣還沒退,走廊盡頭的浴室裏,濃郁的水汽混雜着幾種洗發水的味道,在空氣中一寸寸散開。
濕膩的長發順着領口垂下來,發尾的水珠往下打。浴室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混着對面男寝透着興奮的口哨聲。
黎煙彎腰抽毛巾,手臂被旁邊的女生握了一下。
“你帶手機了嗎,曼琪?”
動作受阻,她停了一下,沒接話。五六秒後,浴室一角亮起道光,女生口中的曼琪舉着手機,朝這邊招手:“這兒呢。”
臂彎處的那只手松開,黎煙拿着毛巾,繼續揉着半濕的發。
走廊裏響起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她怎麽回來了?”
“誰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學生會那邊放票,沒回宿舍。”
“跟京大的那場聯誼賽?”
“對,那誰不是在嗎,搶手得不行。”
“誰?”
“就,沈縱京啊。”
輕輕膩膩,刻意壓低的嗓音,那點赧然跟心照不宣都隐晦地夾雜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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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濕的毛巾扔回盆底,不輕不重的一聲。
外邊的對話聲驟然一停。
到宿舍樓下的便利店時,關于這場聯誼賽的消息已經在京藝論壇炸開,收款的店員是兼職的本校生,目光暗戳戳地往她那兒落,黎煙把最後一聽可樂放在結賬臺,視線相交,他的神色中充滿見到漂亮女生被勾魂攝魄的燥,又因為她看上去太仙太純,沒兩三秒就脖頸通紅,掩飾似的把上邊的兩罐零度汽水拿出來,露出角落裏一盒煙。
蜜桃雙爆。
他沒忍住,說了句:“卧槽。”
黎煙低着眼睫,在看聊天界面的一條消息。
【J:宵夜吃什麽】
發送時間八點四十九分。
猶豫兩三秒後做出決定,她回:有事。
退出界面的時候,櫃臺後邊的男生終于掃完了碼,挺貼心地把那盒煙給她壓到了最下面。
“三十九塊八,現金還是微信?”
她把付款碼遞過去,從煙盒裏抽了根煙,邊往外走,拇指和食指捏着第一粒爆珠,咔噠一聲,純白的裙擺在同一時間被空調外機的風打着,貼着細白的腿根。
屏幕提示新消息,依舊是簡短的三個字,很有他的風格。
【J:生理期?】
煙在細細的指間輕轉一圈,她低頭找火,才想起來今天回過家,沒帶火。
手腕上那道愈合的疤重新生出癢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在原地蹲了一會兒,才收起那根煙,有些遲緩地從消息界面往下拉,找到一個名字——周昊。
她同母異父的哥哥,京大跟沈縱京同榜的公子哥。
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都是不超過十字的短句,以及幾條轉賬記錄和過期退還記錄,完全不是兄妹間應該有的模樣,京大跟京藝也沒人知道兩個人的兄妹關系。
倒是有傳聞說她把周昊給泡了。
也對。
從出生開始,她跟周昊就注定不是一路人,即便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有的人生來耀眼,有的人就不該生下來。
汽水在鋁箔壁上一下下輕撞着,氣泡破裂,發出接二連三的輕響。她點進周昊的頭像,看到他最新一條動态。
一張京藝籃球館的合照。
京大和京藝的場子。
點開,放大,目光被其中一個高高帥帥的側影吸住。
一個連臉都沒露的男生,偏偏就抓得人心癢,沾着薄汗的後頸,懶散抄兜的手,十九號球衣,流暢勁瘦的輪廓線。
這條朋友圈下邊的點贊起碼一半是沖着這個側影。
下邊有人評:“縱爺殺瘋了。”
接:“我crush剛找我要聯系方式了,老子TM是她泡沈縱京的工具人。”
“沈縱京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之前不是傳京藝兩大校花之一的陳夢然跟他在一起了。”
“不知道,不過說起來,我倒是覺得另外那個校花比較帶勁。”
“黎煙?她挺低調,但是很難泡的,不是沈縱京吃的那個類型。”
那幾個賬號都是周昊跟沈縱京那個球隊的,基本都是一個圈裏的公子哥,平時沒少一塊組局,黎煙已經眼熟了。
确認了周昊就在京藝的球館,黎煙發了條消息過去。
“有事找你。”
京藝球館的看臺已經滿了。
今天不是正式的比賽,但是依舊火爆,男生大多是來看幾乎神化的京大球隊,女生大多是來看京大球隊的帥哥。
黎煙進去的時候碰見李曼琪和餘詩,經歷了剛才浴室裏那場尴尬,餘詩的目光跟她碰了一下就飛快轉了過去,低頭跟李曼琪耳語。
京大校隊是黑色球衣。
球館的冷氣開得很足,看臺上呼聲如潮,她在躁動的人群中往下看,看到二十七號球衣的周昊,和十九號球衣的...
沈縱京。
鋁箔罐上的霧氣半結半化,左手冰得輕微發麻,她提起汽水罐喝了一口,細小氣泡快速爆開。
場上,球傳到沈縱京手裏,他縱身,一記漂亮的後仰投,球衣領口一提一晃,周遭空氣凝了一瞬,随即滾沸翻湧。
他擡手,跟身側的隊友碰了下拳。
看臺上爆出一陣歡呼。
汽水罐從左手換到右手,黎煙在最後一排儲物櫃中找到十九號,裏面的東西不多,煙盒火機,一件襯衫一塊表。
場上依舊滾沸着,她拿了打火機,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質地,動作因此停頓片刻,轉頭往滾沸的人群看了一眼,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場上的沈縱京。
他的視線也正好在這會兒打過來。
透過人群,就這麽落在這角。
跟她觸及片刻,又懶懶散散順着她的手肘往下一掃,周身還是那副天之驕子的勁兒。
無聲無息的躁彌漫開,黎煙的手肘抵着的櫃門輕聲合上,砰地一聲輕響。
沈縱京手中的球不偏不倚地投入籃框。
鋁箔罐因為晃動,還在持續地發出細小聲響,她轉身往外走,邊走邊點開聊天框。
第一條消息還是二十分鐘前沈縱京發來的那三個字—生理期?
她看得出了兩秒神,腳下踢到一個塑料瓶,擡頭的時候看到李曼琪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心神還在那三個簡短又暧昧至極的字上,沒理會李曼琪這些拙劣的手段,繼續下滑打開和周昊的聊天框,編輯了第二條消息。
【我在球館南門等你】
純白的裙擺融進夜色,被拉門時帶起的風打得鼓動,她把剛才的那根煙送進唇間,蜜桃的甜意已經淡了,火機擦地一聲,她低了點頭,眉眼被火光映亮一剎,又重新陷入黑暗裏,只剩煙尾一簇淡淡火光。
黑色長發随着低頭的動作輕微浮動,碰着頸側的一顆小痣。
純欲和頹靡毫無違和地交織在一起。
她閉上眼,剩下的四感在黑夜中無限放大,燃燒的煙絲,微燙的空氣,蜜桃的甜膩,小腹在這會兒才覺出點餓意,她回校後沒去食堂吃飯。
于是沈縱京發來的那條消息又清晰起來。
說起來,他這個人身上輕狂耀眼的少年感足得很,偏從小在名利場泡着,心智又比同齡那些每天游戲泡吧的男生不知道成熟了多少。
這種痞帥又厲害的男生,男生堆裏都想擠進他那個圈,女生堆裏追他的成排。
周昊跟他從小就玩在一起,所以她挺早就從周昊那兒聽過他那些事跡。
也挺早就知道,兩人不在一個圈。
京圈出了名的天之驕子,從出生起就見不得光人生糟爛的少女。
除了在周昊那兒見過兩次,十八九年都沒有過交集。
直到大學入學第三天。
黏膩夏夜,兩人鬼混在一起,暴烈纏綿。
第二粒爆珠咬碎,虛浮的甜意重新壓在舌尖,她的額角發沉,不遠處亮起道閃光燈。
兩三秒後混着一道脫口而出的:“卧槽,忘關閃光了。”
黎煙擡頭,看到個男生,叫李誠,大三體院的,之前在論壇上挺臭名昭著,沒少幹這種偷拍的勾當。
這會兒被抓包也輕車熟路,十幾秒後已經鎮定下來,一身破罐子破摔的混混樣,上下看了兩眼她那件純白及膝的長裙,又盯着她指間的煙看了兩三秒,先發制人:“長得這麽純,玩挺野啊妹妹。”
她側頭,看了李誠一眼。
目光很淡,很漂亮,沒有乖巧好學生面對這種場面時的純和怯,也沒有混混太妹的野,涼薄,深處有些淡淡的厭惡。
李誠愣了一下,得寸進尺地湊上去,手不規矩地貼她衣兜,而她在此時才起了生理性反應,伸手拍開他的手,用的力很大。
李誠握着手肘,剛才手裏的那個東西也因此掉在臺階上。
一盒避孕套。
她掃了臺階一眼,皺眉,生理性反胃。
李誠緩過神來,被激怒:“操,勁挺大,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邊說邊要動手,往兩邊看了一眼,又說了句晦氣。
兩人身後的球館,一行人正往外走。
都是京大的,有男有女,男生們都換下了球服,但從發尖和後頸的薄汗看得出剛進行過場競技。
沈縱京跟周昊都在。
周昊穿着件T,領口有标,是他常穿的那幾個牌子,球在他手裏,觸地又回彈,滿是青春荷爾蒙的氣息,沈縱京跟他錯着半身,球衣已經換成了剛才儲物櫃裏的襯衫,低頭看消息,襯衫領口被風打着,懶痞的爺勁兒在這時候格外足。
後邊有人說了什麽,沈縱京回頭,随口接了一句,應該是什麽玩笑話,隊裏的男生和啦啦隊的幾個女生都笑,走他旁邊的那個女生邊笑邊紅着臉往他那兒看,而他只抄着兜,大概是摸煙盒跟火機,單摸出煙盒來,又懶懶散散扔回去。
身上那股痞浪跟耀眼勁兒,無形中就成了衆星捧月的存在。
沈縱京先覺察到她這邊的動靜,快速投過來一眼,正在跟他說話的周昊也因此看過來,只一眼,迅速往這邊走,隊裏的幾個男生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周昊的反應,除了沈縱京。
他這會兒收回了視線,折去旁邊便利店,不知道在櫃臺邊的貨架拿了什麽,隊裏人的視線都跟着他轉,倒是沒那麽多人關注周昊那兒了。
有個男生起哄:“贏了賽,隊長不請個宵夜?”
店員已經把他要買的東西掃完碼了,他從裏邊抽了打火機出來,跟那個店員說了句什麽,店員往旁邊折了一趟,他出來的時候手上又多了一袋子關東煮和各種串。
周昊那邊也解決得差不多了,偷拍的男生被他以鎖喉的姿勢壓着。
沈縱京這會兒才抄着兜往那邊走,他身後的一行人的注意也終于轉回那個圈。
黎煙也往他那兒看,沈縱京跟她擦着肩走,距離不到一厘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運動後的體溫,他身上沒有那股子臭汗味,倒是有幹幹淨淨的鼠尾草味,這個味道她熟悉。
他用的洗發水的味道,她也用過一次,後來換了她自己用慣的。
思緒被勾纏一瞬,頭皮麻了一下。
沈縱京倒是悠閑得很,食指慢悠悠敲着褲縫線,踱過來的時候就摸清了局面,撩起眼皮,往被周昊押着的李誠那兒看了一眼,把他的手機拎過來:“密碼。”
李誠一副負隅頑抗的鬥志,被他掃了一眼,瞬間化為灰飛。
沈縱京看照片的時候,李誠說:“誤會兄弟,跟女朋友鬧點別扭...”
周昊壓着他的手臂一緊,他後半句話生生卡在喉間。
沈縱京這會兒看完照片了,那堆照片裏起碼有八九個女生,他把手機一扔,撩起眼皮:“你幾個女朋友?”
李誠不說話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黎煙提着包站起來,反胃感還沒過,她沒看周昊,也沒看沈縱京,只看了李誠一眼。
周昊已經在打報警電話,不知道是不是湊巧,沈縱京側了下身,正好擋了周昊的視線。
她往臺階下走,裙擺被風打着,走過李誠身邊的時候,在李誠帶着點殷殷和僥幸的目光下,輕聲說:“我男朋友,不是那個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