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

第11章 刺

往操場外走的時候,沈縱京說:“送你到宿舍樓下。”

她當然不可能讓沈縱京送到宿舍樓下,他這麽打眼的一個人,在女生宿舍下晃一遭,即便晚上認不清臉,也足以在論壇上鬧出點新聞來。

“我自己回去吧。”她說。

沈縱京倒是無所謂,他送她這件事是出于骨子裏的教養,她拒絕了,他也沒堅持。

倒是把那盒感冒藥留給她了。

路過小操場外那家便利店的時候,她拐進去,又拿了一盒感冒藥,再折去速食區,拿了奶跟早餐三明治,想了想,又給沈縱京拿了一個。

沈縱京沒跟進去。

帶着口罩跟棒球帽,看不清臉,但光看後頸輪廓就看得出是個挺帥的男生。

他單手抄着兜,另一只手壓着一個火機,慢悠悠地轉,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她往櫃臺走的時候,一個女生正過去要號碼,他說了句什麽,女生的視線轉到她這兒,誇了一句:“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沈縱京調出付款碼,往櫃臺掃一眼,把她拿的那罐啤酒提到一邊。

她才想起剛吃過感冒藥。

往外走的時候,空氣中開始積蓄悶潮水汽,天氣預報報道半夜有陣雨。

沈縱京走在前邊,領口被風吹得晃,夾煙的手此時懶懶散散地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

一瞬的心血來潮,她問:“沈縱京,你最喜歡跟我在一起的什麽時候?”

Advertisement

沈縱京答挺快:“你哭着喊我名。”

這混蛋還真直白得可以。

他的心神沒在這兒,答完才側頭看她:“怎麽?”

“沒事,”她回,“你好好養病。”

回的時候,視線往下邊落了一眼。

他笑:“你怎麽這麽可愛,煙。”

推開寝室門的時候,她才想起身上還披着沈縱京那件沖鋒衣。

沈縱京的衣服挺多,沒怎麽見他把哪件穿過第二次,起碼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除了一件她從便利店順手帶回來的T。

不過那是因為偶爾沒衣服穿。

所以她倒不着急還他,折兩折搭在胳膊上,進去的時候正好碰到從浴室回來的餘詩。

餘詩收了盆,朝那件沖鋒衣看了好幾眼,才說:“剛才李曼琪回來過了,收拾完東西又走了。”

話裏帶着點欲言又止,顯然今晚她跟李曼琪之間的事已經傳開了。

這件事會傳開不奇怪,但是傳得這麽快不正常。沈縱京在處理這些事上游刃有餘得不行,他在休息室外扣着傅昌,也是無形中把這件事壓在了五個人的範圍。

周昊不可能往外傳,那就只可能是李曼琪主動傳的。

她想了想,問:“隔壁寝的陳苒回來了嗎?”

“回來了,林子航送回來的,整個寝都在傳兩人在沒在一起呢,不過看樣子不像。”

黎煙輕輕松口氣,懸了一晚的心終于放下來。

餘詩拿着吹風機出去了,她登了學校論壇,果然首頁多了個爆貼。

起初很正常,在幾十樓的時候突然被三五個回帖帶了風向,李曼琪被塑造成楚楚可憐小白花的形象。

這種輿論操控黎煙再熟悉不過,指腹在屏幕上輕輕磨兩下,沒繼續看下去,先端着盆去洗漱。

回來的時候,出乎意料,那個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她拆着一盒牛奶,盯着顯示不存在的界面看了兩三秒,側頭咳了一聲。

鼻腔開始隐隐發堵。

還是沒逃過這場感冒。

因為吃過感冒藥的原因,她在這晚睡了很沉的一覺。

睡到一半的時候,再一次夢到了那天晚上。

生理學上說,人的大腦有自我保護機制,會自動遺忘一些不好的記憶。

所以那一晚發生的事,大多數時候是模糊不清的,尤其是後面半段,只有偶爾在夢裏才會清晰出現。

比如,她隐忍克制地和林月如說,媽媽,我有點疼。

林月如撫着她的發,她第一次發現,媽媽的手也很軟。

那樣溫柔的觸摸和安撫,很容易讓人沉溺。

可還是很疼。

她抓着林月如的手,出着冷汗,腦中想的都是這個游戲什麽時候能結束。

那時還不知道,這個游戲永遠也不會結束了。

林月如說,別怕,媽媽陪着你呢。

捂着她眼的手松開,她睜開眼,眼睫濺上溫熱的血。

林月如的血。

她發着抖,抱住林月如的手臂,說,媽媽,很疼的,你別陪着我。

林月如突然情緒崩潰地哭出來。

一邊哭一邊撫着她的發,她那天紮了丸子頭,白發圈,發圈上也沾了溫溫熱熱的血。

林月如喃喃,說,煙煙,對不起。

又說,如果你沒來到過這個世上就好了。

她在這句似嘆息似詛咒的話中驚醒,掌心濕濕膩膩布滿冷汗,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摸枕邊的手機。

手機停在語音通話界面。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撥到沈縱京那兒了。

沈縱京那邊沒有聲音。

大概是因為情感處于最脆弱的時候,她沒挂斷,把手機放書桌上,去水房洗漱。

回來的時候,沈縱京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醒了?”

少年感挺足,帶着點感冒中的啞。

她吓了一跳,才想起剛才耳機斷連了,下意識往對面床鋪看一眼,好在餘詩去食堂了,宿舍裏只有她一個人。

重連了耳機,捋了下左耳邊微濕的發,耳機裏咔噠一聲拆拉環的聲響。

她抽了上課用的書本收進包裏,邊收邊問:“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沈縱京回兩字:“洗澡。”

“你發着燒一大早洗澡?”

問完想起什麽,在他回答前轉了話題:“我昨晚什麽時候撥過去的?”

沈縱京聽出她這句話裏透出的心虛,笑:“十二點多。”

“那有沒有...說什麽夢話?”她提起包往外走,反複想了幾遍,以昨晚那個噩夢,應該不會說什麽不該說的。

“你哭了挺久,還喊了我名。”沈縱京答得快。

“怎麽可能。”

即便聽出他話裏的調戲意味,耳根還是剎地紅,因為過于出神,穿過走廊拐角時跟買早飯回來的副班長面對面撞上。

昨天論壇上的帖子雖然挺快被删了,但删除前已經有所發酵。

副班長看着她的目光裏透着點審視意味,顯然是聽說了,李曼琪引導着輿論,給她扣了好大一口鍋。

五六秒後,副班長問:“你看沒看導員的消息?”

“什麽消息?”勾在左耳的發又散下來,黎煙邊問邊捋發,紮了個松松散散的馬尾,頸側的那粒細痣顯露出來。

“李曼琪向學院告你打架鬥毆,我們學校一向重視學風,這件事影響挺惡劣的,導員讓你過去一趟。”

“...”

李曼琪還真是把惡人先告狀發揮得淋漓盡致。

“證據呢?”她問。

副班長回:“她男朋友是目擊證人,說看到你把她堵在休息間。”

“我因為什麽把她堵在休息間?”

“不是個人沖突嗎?”

邊說邊擡頭看黎煙。

她一件白T,灰外套,一粒極小的耳骨釘,非但沒有什麽不良少女的氣場,反倒中和了身上的冷,看着又仙又軟。

一面側耳聽着,一面慢慢地挽衣袖,細白的小臂裸露出來,上面一道清晰的瘀傷。

副班長輕嘶一聲,目光由先前的審視轉為愣怔。

黎煙在她的注視下抿唇,指腹輕磨着牛奶盒:“知道了,我現在去辦公室。”

副班長嗯了一聲,走幾步又扭頭,大概是思來想去覺得這麽漂亮又純的姑娘不可能動手打人,以一種維持正義的态度叮囑:“李曼琪挺橫的,但你也不用顧慮什麽,有一說一就行。”

黎煙應好,推門,夾雜着雨後腥潮的空氣湧進來,她慢慢吸口氣,沾了水汽的長睫遮住帶冷意的目光。

沈縱京這時才問:“怎麽了?”

她回:“去挨罵。”

邊回邊抽出兜裏的打火機,扔進包裏,拉拉鏈。

沈縱京笑,顯然從通話中聽完全程了,帶着懶懶散散的公子哥氣,邊笑邊提外套。

她挂電話。

挂完把左手手背的創可貼也拆了,露出一道結痂的抓痕。

李曼琪抓的。

除了這兩處,也沒別的傷了。

宿舍區跟辦公區挨得不遠,她進去的時候,辦公室裏除了幾個學院的輔導員,還有個不知道犯了什麽事的男生,正被隔壁院的導員罵得狗血淋頭。

有點奇怪的是,李曼琪跟傅昌還沒到。

雕塑系的輔導員姓趙,叫趙柔。

沈縱京是在二十分鐘後到的,身上的沖鋒衣換了一件,依舊是昨天那副病弱少年的模樣,他喊報告進去的時候,辦公室裏的罵聲正到高潮。

挨罵的還是早上那個倒黴的男生,挨罵的原因黎煙聽出來了,是在宿舍抽煙觸發了火警警報器,罪加一等的是他抽煙的地兒是女宿一進門的大廳。

響的是女宿二樓的火警警報。

他女朋友住二樓的寝室。

這口鍋不太好背,但是這個男生還挺講義氣的,在兩個老師的輪番轟炸下愣是沒透露他女朋友半句。

黎煙花五分鐘聽出來的沈縱京半分鐘就弄明白了,此時在辦公室滾油鍋一般的混亂氛圍裏,抄着兜,閑閑朝她那兒落了一眼。

而黎煙正被趙柔撫着肩安慰。

她垂在身側的細白手臂上,那道瘀傷分外清晰,又跟那道經年的傷疤挨得很近,兩道傷幾乎占滿了整條小臂。

看上去是完完全全的弱勢,昨晚論壇上所有的輿論不攻自破。

畢竟誰能相信,這種又冷又乖的好學生,會主動跟人大打出手。

趙柔的視線正落在那道瘀傷上:“所以這處是李曼琪打傷的?”

“是,”黎煙輕撫一下手臂,語調輕軟,“但是我也還手了,後來她男朋友就過來了。”

“這件事鬧得有點大,得叫家裏人來一趟。”趙柔說。

說完立刻安撫:“不過你不用擔心,只是讓家長都了解一下情況...”

“我媽媽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誰。”

黎煙的入學信息表只寫了外祖父母一欄,母親那欄寫的已故,所以趙柔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黎煙的眼睛很紅,眼底蓄着水光,在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長睫輕顫一下。

那滴淚落下來前,手背被輕砸一記,她下意識曲指,包裝紙輕響一記,掌心被硌得微癢。

是顆糖。

黎煙側頭,卷翹長睫沾着一道濕痕,眉眼淡漠。

沈縱京抄着兜,眼底挂着懶洋洋的笑意。

兩道視線無聲無息地相碰,空氣濕膩,隔壁的罵聲暫時停歇,幾道目光很快都集中在沈縱京身上。

學生會和京藝經常有對接,他算是辦公室的常客了,幾個老師都知道這個少年有多厲害,多會來事。

一個老師探頭說:“沈縱京啊,學生會有什麽事嗎?”

黎煙的視線無聲無息地收回來。

“撈個人。”他答。

“撈誰?”

他的視線朝被罵得縮頭的胖子投過去:“那位同學。”

黎煙敢肯定,他連那個男生的名都不知道。

他的食指慢悠悠地敲着褲縫線,往男生的方向走,跟她擦肩的時候,撩了下眼皮。

手腕輕麻,被他握住。

他輕摩了下那道瘀痕,不疼,但那塊皮敏感,弄得她反應極大地顫栗了一下,耳根倏地紅透。

還真是一碰就紅。

她從臉紅到耳根,拍撫着她肩的趙柔察覺到,問:“怎麽了?”

“傷處有點疼。”她的話音剛落,睫顫了一下。

沈縱京這混蛋牽住了她手。

衆目睽睽,她反手捏他一把,示意他趕緊放開,惹得他笑了一記。

掌心再次被塞了個東西。

她在輕微的癢意裏低頭。

是包紙巾。

桃子味的。

沈縱京還真是有夠無聊的。

他的手插回兜裏,繼續悠哉地往對面的辦公桌走,一副準備進行調解工作的模樣。

那個男生也懵,懵完意識到抱了條天降大腿,被罵得耷下來的眉眼露出點喜色。

黎煙擡手,擦了下剛才的那滴淚。

趙柔再次拍撫她的肩膀,這次多了些母親般的安撫,輕輕嘆口氣:“對不起,老師不太了解你父親的事,這樣,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後續的事情老師處理。”

出去後,黎煙沒立刻去教室,在外面的走廊打了根煙發呆。

眼底又是厭世的冷漠,以至于幾個路過的女生遠遠看了,撞了下彼此的胳膊肘,換了條路走。

有時候她挺讨厭自己的表裏不一。

那根煙她只抽了兩三口,掐滅的時候,身後咔噠一聲。

她吓了一跳,回頭,沈縱京的手臂搭在欄杆上,正懶洋洋撥弄着一個打火機。

“怕成這樣,還幹壞事?”

他顯然看了全程,這會兒在饒有興趣地研究她眼底細細的冷漠,大概覺得她的反差充滿意趣。

不過也就研究了半分鐘,抄兜走到她身側,顯然相比于她的有趣反應,她的人在他這兒更有趣一點。

“你真去撈人的?”她問。

“不然呢?去看你挨罵?”他答得挺快,邊答邊從兜裏提出一盒壓片糖,看了兩眼盒身上标的口味。

那只手骨節分明,挺好看。

惹得她也跟着看了一眼:“你壓片糖都換成桃子的了?”

他笑笑,倒出一片,朝她晃一下:“吃嗎?”

“不吃,”她沒忍住,輕聲罵,“混蛋。”

但是模樣太乖,忽略眼底的清冷,就是毫無攻擊性的洋娃娃模樣。

沈縱京繞着她的一截馬尾玩,她在他面前沒怎麽紮過馬尾。

她這才想起件奇怪事:“早上副班長跟我說這事是李曼琪往學院告的,但是她跟她男朋友都沒露面,這事還挺奇怪的。”

“有什麽奇怪的?”

“他們不露面,事情不就任憑我說了嗎,雖然他們露面也不占理。”

她認真分析的時候,沈縱京在慢悠悠地笑,她分析得差不多了,看見他的壞德性,“你知道?”

“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她男朋友,被人打了。”

黎煙的眼睫顫了顫:“你幹的?”

“爺發着燒呢。”他回。

騙鬼。

不過這件事裏他确實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還插了挺狠的一手。

傅昌也确實碰他那根線了。

她低頭想這件事,想到一半,想起來沈縱京今天上午有課。

“你不去點到了?”

他的腮緩緩動着,在嚼一粒壓片糖:“讓周昊幫我點了。”

“他知道你人幹什麽去了嗎?”

“撈他妹。”沈縱京答得毫無道德感。

“...”

走廊的另一頭突然傳來腳步聲,黎煙擡頭看,幾個輔導員在往這邊走。這角的煙氣濃重,她愣了一下,下意識擡手扇煙氣。

挺純。

偏偏還幹得特別熟練。

沈縱京低頭看着她的有趣模樣,在打頭的趙柔從拐角轉過來時,才握着她的肩,把人往角落一拉。

然後側頭,咔噠一聲,自己打了根煙。

她的胸腔還因緊張輕微起伏着,整個人被沈縱京擋着,鼻間是他身上鼠尾草的味道。

沈縱京挺熟練地給她背了這個鍋。

之後兩天都沒怎麽碰到沈縱京,李曼琪一直沒回宿舍,聽說還在醫院陪男朋友。

第三天的時候,她被陳苒拉去小操場散步。

小操場對面是球場,不出意料,她在場上看到了林子航。

沈縱京也在,看上去是他們約好的局。

她問陳苒:“你跟林子航什麽情況?”

因為那晚林子航送陳苒回來,現在京藝開始有小道消息傳兩人在一起了。

不過風頭并不好,說陳苒故意勾引搞出緋聞的,勸分的…

“沒在一起,那天是回去的時候碰上,所以他順路送了我。”陳苒說。

确實,像林子航這樣的公子哥,可能浪蕩,但教養都是紮在骨子裏的。

所以他們的好可能就是順手幫一把,而不是對女朋友的好。

“但是我加上他的微信啦。”說到這兒,陳苒的臉頰有些微紅,“他還給我發了條消息,說如果我再遇到那些事,可以找他。”

看得出來,陳苒是真的很喜歡林子航,說到林子航,她難得話多:“他的朋友圈沒有設可見範圍,我還看到他初中時候的照片了,他那時候就狂得很,上邊還有他拿校榜第一的照片。”

說到這兒,情緒低了一剎:“但那時候好像就有很多女生追他。”

黎煙搭着她的肩,輕撫兩下。

她們旁邊站了幾個京大的男生,都在看球,話題就轉到了沈縱京身上。

“他穿的是簽名球衣?”

“他把整個湖人的都集齊了,就上個學期,他跟周昊不是去黃石自駕了嗎,之後轉道去L城看了個賽。”

“牛逼了,不是說他那陣在追蜜桃雙爆?”

“你從哪兒聽的?蜜桃雙爆是最近的事了,據說是這一級的學妹,不過吧,怎麽說,沈縱京沒把人帶明面上,要麽是護着,要麽就是玩玩,說不定已經快分了。”

“沒分吧,前兩天上課碰上,還看見他衣領上留了口紅印。”

“真假?姑娘挺野。”

“不過估計就玩玩吧,他對誰認真過?”

“我倒是好奇倆人怎麽在一起的。”

黎煙咬着吸管,在拆白桃牛奶的折角,邊拆邊看了那兩個男生一眼。

都是沈縱京跟周昊那個圈的熟面孔。

她輕舒口氣,所以盡管蜜桃雙爆傳得沸沸揚揚,暫時還沒人猜出她跟沈縱京這一段來。

她不是沒有惡劣地想過,如果周昊知道她跟沈縱京鬼混在一起,如果她的姥姥姥爺知道他們的外孫女和人鬼混在一起,會是什麽表情。

但也只是想想。

想完還要繼續做世俗标準上的好人,就像高中三年,每次從小操場抽煙回來,她都會把身上的煙味除得幹幹淨淨,然後坐回教室,繼續寫一張又一張的高分樣卷。

她迄今為止沒禍害過一個好人,沒讓一個人失望過,非說禍害,可能也就跟沈縱京彼此禍害。

但是這段關系裏,沈縱京能随時抽身,繼續做他的天之驕子,所以歸根結底,他也不算吃虧。

所以,跟沈縱京是怎麽開始的呢?

開學第三天,那個夜晚有風扇吹不走的燥熱黏膩。

沈縱京替參加一場技能比賽的周昊來撈被誤鎖在三教活動室的她。

嚴格來說,這算是兩人的第二面,第一面是高中時她躲在操場抽煙的那個晚上,不過當時小操場太黑,加上她怕被周昊發現,慌亂中壓根沒看清沈縱京的臉。

這次終于看清了。

确實帥得可以。

不過也就看了那麽一眼。

她當時的臉色蒼白着,手腕上的傷疤在試圖找門鎖的時候再次受傷流血,血在坐上沈縱京的車時還沒止。

其實也就被誤鎖了半個小時,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沒人知道,她有心理障礙,怕黑。

連周昊也不知道。

在剛才的半個小時裏,她的腦海中反反複複回想着那晚黏膩濃重的血腥氣,林月如近乎詛咒的嘆息,如墜地獄。

其實,林月如說得挺對的。

如果她不出生就好了。

她垂着眼睫,指骨輕輕磨着那道疤,在極淡的血腥氣裏,感受着由內而外的一寸寸腐壞。

沈縱京在回周昊的電話,期間側了下頭。

兩人的目光在這方狹小的空間碰上,她那天穿了條白裙,後來軍訓期間風靡京藝那件,精致得像極了擺在櫥窗的洋娃娃,但漂亮的眼底一片淡漠,厭世未消,尖刺明顯。

被他看到後也懶得遮掩,對視兩三秒後轉開頭。

沈縱京挂斷了跟周昊的電話,右手搭在中控臺,切歌。

Air Abdul的《babydoll》

“Bite me, bruise me,

輕咬我直至淤青

Leave me like you do,

我深知你會離去

Darling, I'm callin',

親愛的我呼喚着你

Lay me in my tomb,

将我置于墳墓中

她在纏綿腐壞的唱詞裏,再一次轉頭。

微卷的發尾勾纏着他的右手手背,白桃的甜意濃重。

沈縱京的視線指了指卡槽的煙盒。

薄荷冰爆。

問:“還抽煙嗎?”

看上去還記得去年給她滅煙打掩護這事。

“不抽。”

“抽黃鶴樓還是萬寶路?”

“蜜桃雙爆。”

大概是覺得有意思,他再一次側頭,與此同時打方向盤,把車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外,下車。

她也拉車門,他回:“不用下。”

回的時候打了根煙,他打煙的動作也挺帥的,機匣扣動,咔噠一聲,火舌從虎口蹿起,而他的領口跟火舌一起,被晚間的風吹得晃動。

她還是下了車。

不知道是因為太悶,還是不想繼續安靜腐壞下去。

沈縱京正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在門口掐了煙,肩身被店裏的燈光打着,回身問:“糖也要桃子的?”

她點頭。

沈縱京折身進去,拿了一袋糖,一盒蜜桃雙爆,回賬臺的時候視線掃到她手腕的傷,又折回去,拿了盒酒精棉球。

她知道沈縱京跟周昊的關系,周昊讓他來,是十足的信任。

而周昊自己沒來的原因,不只是因為那場比賽,即使沒有那場比賽,他也來不了。

兩人的兄妹關系挺見不得光的,周昊沒法光明正大處理這件事。

見不得光。

克死母親的小掃把星。

似乎是她十九年人生裏的兩個詛咒,與那道傷疤一起,牢牢融在她的骨血裏。

在沈縱京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她從他那兒接了那盒煙,磕出一支,咬在嘴裏。

傷口被棉球裏的酒精一浸,生出細細密密的疼意,其中還摻雜着點癢。

仿佛這時候才有了一絲活氣。

她問:“你給我買煙,周昊知道嗎?”

沈縱京散漫地笑,一身吊兒郎當又分外耀眼的公子哥勁:“你抽煙這事,你哥知道嗎?”

一來一回的交鋒,她低頭從兜裏抽火機,熟練地扣機匣。

咔噠一聲。

一簇火舌蹿起來。

眉眼被映亮一瞬,她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十分鐘前,她是想過腐壞在這個安靜長夜的。

挺認真地想過。

挺認真地做完了決定。

仿佛就是一個挺平淡的,早就該做下的決定。

這個決定在現在有一瞬動搖。

蜜桃的甜意擴大,她輕聲問:“你女朋友抽煙嗎?”

“沒女朋友。”

他聽出她話裏隐含的問題,答得挺直白。

“那喜歡抽煙的女生嗎?”

她的眼睫很翹,皮膚很白,毫無攻擊性的長相,如果不是周身厭世的頹意,很容易讓人想起乖軟的鄰家妹妹。

沈縱京側頭:“我喜歡的姑娘什麽樣,我就喜歡什麽樣的。”

黎煙的裙擺被風吹得飄,她低着頭,認真地捋着,長發也被風吹得晃呀晃。

“沈縱京,你看起來有點壞。”

沈縱京拆着一顆糖,糖紙窸窣地響,他側頭:“我什麽時候看着像個好人?”

壞得明明白白。

挺好的,她喜歡好人,身邊都是好人,但是和好人打交道太累了。

她抽完一根煙的時候,沈縱京也正好剝完那顆糖,遞她面前。

她伸手去接,掌心碰到他的手指,一涼一熱,激起細小電流。

掌心驟然一縮,從他那兒沾上的燙意還殘存着,弄得指尖一下下地麻,耳根也開始燒燙。

沈縱京收手,同時沒忘在她腰間扶了一把,免得她踩空摔下去。

那顆糖扣在她細白的掌心,在這個燥熱的夜晚慢慢化開,黏黏膩膩,有桃子腐爛後糜爛濃重的甜意。

她說:“沈縱京,我愛吃桃子味的糖,但蛋糕要吃芋泥的。”

“記住了。”他答。

于是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沈縱京壞得明明白白,而她是挺無所謂的。

因為她原本就是要在這一晚腐壞的。

偏偏碰到了這一分暴烈活氣。

燥熱,黏膩,汗濕的長發勾纏着他的後頸。

疼,脹。

第二次的時候,感受到他停住的那一下。

牆壁的電子鐘顯示九月七日零點零分。

沈縱京側頭,貼着她的耳根,酥酥燙燙,仿佛纏綿情話:“生日快樂,煙。”

他的胸腔還起伏着,她的也是。

黎煙當時沒反應過來,被吊得不上不下,呼吸混亂地糾纏着,軟着聲音:“能不能快一點,沈縱京。”

他用一種怎麽能這麽可愛的目光看着她,提着她的腰,跟她接了一個長長的吻。

在她耳根徹底燒紅的時候,眼前有白光炸開。

沈縱京确實是個挺厲害的男生,第一次還生澀,第二次就特別行了。

結束之後,沈縱京還真去便利店給她買了個蛋糕。

芋泥的。

她吃着蛋糕,後知後覺地發現,沈縱京好像是第一個跟她說生日快樂的人。

而這一晚過于混亂,所以她也沒有分出精力再想這件事。

比如,沈縱京是怎麽知道她生日的。

她吃蛋糕的時候,周昊的邊牧圍在她腳邊打轉。

這只狗從初三就陪着周昊了,周昊寶貝得不行,都不會交給阿姨帶,她沒想到能在沈縱京這兒看到。

“我哥的狗都經常丢給你照顧?”她問。

沈縱京側頭打煙:“他人也沒少過來蹭飯。”

她看了一會兒,評:“沈縱京,你這個人,還真挺壞的。”

他笑,笑得挺混蛋,挺帥。

她吃芋泥蛋糕的時候,沈縱京在切球賽。

電視剛打開的時候停在晚間新聞的播報上,下邊滾動着天氣預報,周一,B市三十到三十七度,大部晴朗。

她抱着膝看兩眼,突然覺得,這樣的天氣,挺适合把娃娃洗一遍,拿出去曬一曬。

這就是故事的開始。

但也注定只有一個開始。

沈縱京跟周昊是一個世界的人,她跟周昊不是,跟沈縱京也不是。

所以才能這樣放肆又暴烈地鬼混纏綿。

她收回視線,折完盒角的時候,沈縱京很帥地進了一個球。

呲一聲輕響。

白桃牛奶的薄膜被戳破。

她吸第一口的時候,手機進了條新消息。

【J:今晚,要不要】

蜜桃味黏黏糊糊占滿唇舌,她擡了下視線。

沈縱京一身耀眼的公子哥氣,擰着瓶水,視線正好碰上她的。

挺直白。

挺欲的。

看上去感冒好利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