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撲通——”魏母跪在地上依着袖布抵住往下流來的淚珠,細細的哭泣往着窗外來。
手中緊緊拽着一小簇豔麗的葉花放在胸前,小小的身影低着頭聽完了全部。
手扶着牆慢慢縮緊着,指甲間的灰塵堆積成小點白灰,一些小小的赤紅也流換在灰牆上。
他提着步子慢慢悠悠的,輕輕悄悄地回了柴房。
卯時。天底就打着灰暗,蒙蒙地像一張無形的網,束縛着飛葉不得。白湘往着窗外探去,總是覺得有什麽事會發生。
再來天蒙蒙亮,該是支棱攤子的還是去做飯洗衣的該是全起的。魏母在河邊淘米回來,沒那麽注意柴房有人,等老舊的木門發出滋啦一聲不輕不重,她才憶起這屋裏的人。
一會兒心就慌起,該不是會打擾那孩子休息.?可待她見得單調的一角時,魏佳早已經坐着身子。
“佳兒,你醒了?”魏母細聲詢問,慢慢走了過來。
那角落昏暗,只知這孩子醒來,也不知何時醒的。接近時才發現這孩子低着頭捧着手裏的寶貝——卻是一串糖人。早是叫他幾聲也沒有回音。
“佳兒,你怎麽啦?”魏母着急的摸上他的額頭,卻和正常人體溫無異,連着那門窗也是關好的,他确實沒有什麽病症的模樣。
魏佳低着頭扯出一抹笑,說着自己無事,又道是柴房太悶他想出去透透氣,就這樣離開去。
明明是感受到這孩子的低落,可魏母最終歸結于他剛回來還不習慣罷了。
自顧自的做好了飯,在院裏擺好桌椅,那是魏家一直來的習慣。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來,魏母喊了一聲,魏裏才慢悠悠搭好外衣從裏屋出來。
魏佳低着頭,給每一個人都盛好了飯,将筷子整整齊齊擺放好,便在屬于他的位子上靜靜等待着一家人過來用膳。
初時,魏邪蹦蹦跳跳的跑出來,見得魏佳也坐在位子上,那方才還笑顏滿面的臉又垮了下去,到處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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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抓着魏母的裙角就嚷嚷着不想見魏佳。魏母也是無奈,一臉慚愧的看向魏佳。那孩子卻在這種時候對她的目光不敏感,從始至終都沒擡頭過一次。
魏母只得好聲勸起魏邪。本是魏邪不願意想鬧騰,可見魏裏就靜靜坐下一聲不吭,拿起筷子便開始用膳,自己也不好在爹爹面前如此胡鬧。
悶着氣,他也坐了下來,卻是離魏佳這個奇怪孩子遠離一些。這頓飯吃得很靜,只有魏母給着每個人夾菜,其中也少些家常話。
魏裏吃好放下碗筷後,進屋提着釣竿和鬥笠出來。魏母站起來問起:“又要出門?”
魏裏也沒有看她,自顧自的系好鬥笠。“嗯。”
魏母伸出手想說什麽,可最後還是放下了。“早些回來。”
魏裏出門去後,魏母才肯坐下來。待她回神時才發現魏佳已經看着自己許久。
“娘,是想到什麽事?”魏佳問起。
魏母看着他,再想想方才魏裏一聲不吭的出門,從始至終的,他都沒有和這個兒子說上一句話,讓魏母尤其心憂。
她一轉而說道:“沒有,只是這天總是看着灰蒙蒙的,不知道雨會多大。你爹出門去也不知道帶件蓑衣,怪讓人擔心的。”望着那天,比起平日更加烏黑,讓人不得不擔心一番。
魏佳放下筷子,拉着她的手說道:“若娘真不放心爹,就讓我去送吧。”
“佳兒。”魏母握着他的手一點點撫摸。
聽得出娘的猶豫,魏佳只是搖了搖頭道沒事。“爹爹今日或許還不習慣我回來才有些冷落,沒事的。”他收拾好自己和爹的碗筷。“況且雨也不知道何時來,爹爹又出門不久,越早些送過去也好。”
魏母點了點頭。“佳兒說的是。”便是看着他碗中已經空空。“佳兒吃些再上路。”
人搖了搖頭說自己已經吃飽了,沒那麽大話便去尋得蓑衣出門送去。魏母也是皺着眉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這孩子……分明只吃了半碗。
出門去後,魏佳抱緊蓑衣一路奔跑,撞到人也沒有停下來,只聽的那些行人的謾罵,拐彎之後人少時,他的步子才輕下來改了步行。
一路上,冷冷冰冰。和之前的生活不一樣,卻哪裏都一樣。魏佳沒有搞明白現在自己的情緒,為什麽過了一夜自己那份興奮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低着頭,手中捏緊蓑衣,只跟着尋去的方向跟上魏裏。
道路上,他又見的那一家子人愉悅游玩。他腦子裏也想着他們一家人如這般幸福畫面。
爹爹肩膀上背着魏邪,一手牽着自己,母親則在一邊偷偷笑着,好不溫馨。
他想,或許是自己初來乍到,魏邪又是個孩子,對自己的不待見也是暫時的。好好相處後,想必魏邪也願意接受他這個兄長,爹爹也肯和他說說話。
想到這些,他心也明了。晨時聽見的那些。定是娘親病重的原因,爹爹才迫不得已才做出這樣的決定。若是換在七年前,他也會願意用自己的苦累換得母親的安康。
所以,他決定,就原諒爹爹了。
他越如此想,心裏越發明亮。步子也越發快,想快些見到爹爹。一路上,連着路邊的花草都是香甜的,也覺得這天也沒有那麽黯淡,很快一定會天晴的。
終于是在對岸,他瞧見魏裏的身影,便已經是迫不及待的過橋與他說上一句。
“爹……”他歡快地跑過去。
“你當初不是說好把他賣進富貴人家當奴才嗎?怎麽會去了黑窯子?”魏裏一聲質問,魏佳急忙閉上嘴躲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他跑出來了?他現在就跑回來了!”魏裏一怒抓着那人的衣領,拳頭狠狠砸了下去,心怕事情敗露。
只聽那人悶哼一句後才笑着賠不是。“大哥哪裏的話,你可別怨望,小弟不也折便宜了嘛。”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站起身來。“可是,當初是大哥親口說的,一切由我處理。再者那孩子脾性太烈,我能拿什麽辦法。”
“你個搗子!”魏裏怒氣極了。卻不知道是恨這人将魏佳真的賣進黑窯子還是恨他做事不幹淨讓人跑了出來。
“別忘了,當初是誰狠心用兒子換得如今的榮華富貴。”
“我與你不一樣!別每次都将我和你們這種人相比并論。”
“噢?不一樣?”那人也顯得不耐煩。
“那些沒了孩子的爹娘整天淚流滿面,那些拐來的孩子傷傷殘殘,都是大哥的佳作。”那人靠近用手指抵住魏裏的心。“你那兒子你都狠心換來錢財。你倒是說說,我們有何不一樣?”一眼警告讓魏裏一下子洩氣。
“你!”
“大哥不要忘了,這些年你可沒少幫着做事。”
一言倆語,生生讓魏佳捂着嘴,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爹爹會如此狠心。
“若是大哥不喜那孩子,大可——”那人說完用手抹了脖子。
魏裏似乎什麽話也沒有說起,真真在考慮這件事一般。魏佳躲在暗處,那在他心裏有苦說不出的爹爹,終于是破滅了。
二話不說,他止住忍不住流下來的淚水快速逃離。
雨點落在他的臉頰,沒有太過于關注,他埋着頭一路跑,嘴也忍不住顫動,努力用牙齒咬住嘴唇也沒有大用,細微的聲音還是露了出來,這個時候,他臉上濕噠噠的,是淚是雨,早已經分不清了。
雨慢慢下大,行人紛紛跑去遮蔽處。唯有他慢慢沒了哭聲,慢慢走着,慢慢扔下那件蓑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只是雨的聲在耳邊滑過,又大珠小珠落地打起圈圈漣漪,潮濕的感覺從頭頂流下來,把那繃帶也染得濕乎乎。睫毛上的明珠怎也不肯下來,黏着眼看不清前面一片朦胧。
家門口,他已經見得那送給魏邪的花葉,正散散亂亂的扔在地上,被雨水淹得枯黃。姣好的花瓣早被雨水打得潰爛不堪。簡直就是一堆沒有用的草芥。
魏佳卻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的蹲下來撿起,一花一葉的撈到懷裏。
院裏依舊是魏邪的吵鬧聲,魏母的勸慰。可那又和他這個外人有什麽關系。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那個怪物當我的兄長!”魏邪鬧着,忽而聽見碗落地的碎裂聲。
“邪兒聽話,怎麽能說兄長是怪物呢。”
“不!他就是怪物!”魏邪哭出了聲。
院裏的吵鬧讓門外的魏佳止住了動作,他忽而慢慢起身,剛拾起的花葉又一次落了水。
他沒再說什麽,已經慢慢走遠了去。
雨是越加的大來,路上早已經沒有了人,而他就是個無事人一般,不知去哪。
好久……
雨水慢慢小了下來。
白湘早是拉着秦穑去看望魏佳。
“夫子,您慢些走呀,小心雨水打濕了衣裳。”秦穑提着青傘在旁陪着,一路上沒見白湘說什麽過。
沒想着白湘也是急性子,若不是自己拉着,麻煩是他早就出門成了落湯雞。本想着雨停後再走,可白湘是一個等不了就拉着人來。
“我還是不放心。”白湘淡淡說着。
“夫子有何不放心的,那孩子心心念念着回家,如今許願已了,不應該放心才是?”秦穑将傘偏了過去,用另一只手的袖布遮住後面跳起來的雨水。
“說如此說,可是……”他就是不放心。
——
“不好了!有人跳水了!”忽而那聲傳來,秦穑和白湘同時望了過去,便急忙往那趕。
水橋下,濺起的水花已經恢複平靜。沒有多想,秦穑将傘交給白湘後便徑直跳了下去。
樓上棚下的人遠遠往着,急切想知道怎麽一回事。白湘也緊跟着來到岸邊。
秦穑跳進去後不久就露出水面,抱着個人往這邊游。
白湘一臉不可置信。“魏佳!”
将人提到岸邊時,秦穑呼着粗氣蹲在一旁,雙手反複按壓他的胸口,直到經過鼻間,他愣住了。
不敢置信,他小心翼翼地再将手指放在他的鼻間。手忍不住顫抖着,慢慢吐出一句:“已經……沒有氣息了。”
天又不知道何時将雨下大來,刮起風來将雨點打在已經沉睡的人身上,雷也響着,卻怎麽也叫不醒了。
岸道上,那串糖人早已經被雨水給浸化。他的齊天大聖也沒有保護好他。
秦穑緊緊地捏緊拳頭,看着這冷冷冰冰的身體,他不知道要如何。
只是過去許久,他們抱起這個瘦小的身體遠遠離去,卻沒有再往魏家走。
後來的雨中,那蔭柳之下立起小小的石碑,再和那嫩嫩柳葉沐浴着春風。
魏佳,魏佳,一生的未佳……